第十七章 輕薄
墨淵負手立于白淺房間外的中庭里。
狐貍洞的中庭頂上有個丈許直徑的圓洞與外界是通著的，像個天井，外面的日光可以透過這里灑進洞來。即使這中庭沒有點任何燭火，不放置一顆夜明珠，依然光線良好。中庭頂上的洞口下面正對著的是一棵高高的月桂樹，月桂樹旁邊臨著一汪小池塘。這池塘雖不大，卻也是一處活水，水中養著幾尾寒潭錦鯉。當初狐帝在此處安家，便引了青丘雪山上的冰泉進洞，泉水在此處月桂樹下積成一汪小池塘，又從池塘另一側的暗道流出，最后匯入狐貍洞外的蓮花池里。
狐貍毛皮厚實，生性最怕熱，夏天總是難熬。狐貍洞里夏季涼爽，中庭又通風。每到夏日暑熱的時節，白淺便在這中庭樹下擺張木榻，上面鋪張席子，就著池塘里冰泉散出的涼意才能安睡一整晚。后來有了鳳九，鳳九也如她姑姑一般怕熱，一到夏日便總是粘在白淺身邊。
如今已是初夏時節，迷谷早晨伺候了墨淵梳洗后，便把狐貍洞里上下打理妥當，又將白淺愛睡的木榻從狐貍洞最后面的庫房里搬了出來放在樹下備著。榻旁的小案幾上也備好了一摞新從蘑菇集上搜羅的話本子，一盒子各色干果，一盤子新鮮枇杷，都是白淺的最愛。
墨淵站在一旁看著迷谷收拾妥當，便問道：“以往也都是如此嗎？”迷谷向墨淵施了一禮道:“姑姑和鳳九小殿下都怕熱，此處最涼爽，在此處納涼是她們多年的習慣。”迷谷說罷便向墨淵告退，出了洞尋個好的所在自在逍遙去了。
墨淵目光柔和地略過那方白淺常睡的木榻。在青丘她有很多生活習慣是他不知道的，他很希望能融入青丘有她的生活。
突然白淺房內傳來打碎瓷器的聲音，正兀自發呆的墨淵一驚，下一秒已化作一縷金光瞬移到了白淺的房內。白淺房內光線暗得很，沒有點燭火，也沒安置夜明珠照亮。墨淵凝神聚氣將神識布滿房間，才看到白淺不小心打翻了酒壇。桌上大小擺了六七個空壇子，而她自己已伏在床榻旁睡了過去。
墨淵彎下身將她抱起，正想將她安放在床榻上，她卻睜開迷蒙的雙眼懵懂的看著他，夾著桃花和酒的香甜氣息溫熱的撲在他臉上。墨淵低下頭，看她醉得糊涂雙頰粉紅，不由得憐愛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吻。
白淺酒喝得沉了，暈頭轉向，額頭臉頰滾燙，連身體也有些發燙。忽然間感到額頭上傳來一絲柔軟的涼意，便不由自主地循著那方向拼命蹭了蹭，仰起得臉頰觸碰到墨淵的臉頰，那冰涼的觸感好似一塊沁涼潤澤的玉石。白淺將自己整個臉頰貼上去，燥熱的手心也攀上了墨淵的脖子，順著脖子上的涼意，那不安分的小手便從衣領伸進去滑向了他的胸膛。
墨淵渾身一僵，急忙抱著她坐在床榻上，將她放在自己腿上抱在懷里，又將那惹火的小手從內衫里拉出來，隱忍嘆息地喊了聲：“十七！”白淺被他拉出來的手燥熱無處安放，又在他臉上撫了撫，嘴里喃喃的低聲安慰墨淵：“你莫要怕，我只是涼涼手……好熱。”說罷便胡亂地拉開他的領口，將滾燙的臉頰和雙手都熨帖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墨淵咬著牙關，額角隱隱露出青筋，心道這小狐貍還真是會磨人，著實讓他不省心。他稍稍挪動一下身體，打算將她放在床上躺好，她便不樂意了，迷糊地緊閉著眼睛，臉又在他胸膛蹭了蹭，嘟囔著嘴威脅說：“你不要動，我要用迷魂術咯！……連折顏都說我們九尾狐的迷魂術厲害，他都解不了，嘻嘻……”話音剛落，只見她抬起一手捏了個訣，指尖一道青色光芒停在半空。
墨淵停下動作，瞇起狹長的眼睛，迷魂術，他的小十七的確是出息了，要對師父用迷魂術！不過這迷魂術，他還真是解不開。青丘九尾狐一族有些神秘，他們族內一直代代相傳著鮮為人知的秘術，這迷魂術便是其中之一。
感覺到身邊的人被她威嚇住，白淺才安心地貼在他身上睡了過去，指尖的術法由于長時間無處安放，噗的一聲破滅了。墨淵無奈地笑了笑，將她放平躺好，自己也和衣而臥，躺在她身側陪著她。白淺依賴地在他懷里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沉沉睡去，留下身旁的人暗自抓心撓肝。
當這悠然一覺緩緩醒來，酒勁散了的時候，已是夜半時分。因以前眼睛不好，她已習慣依靠除了眼睛以外的器官感知身邊的事物，所以她的房間即便不點燭火，不安置夜明珠取亮，于她來說也無妨礙。她閉著眼，動了動身體，這次醉酒睡得格外舒坦。身體原本燥熱卻被熨帖的溫潤沁涼，難不成如今醉酒次數多了竟醉出了心得來？白淺忍不住輕笑了出來。
“醒了？”白淺頭頂突然傳來低沉又略帶笑意的聲音，她最熟悉不過，那是師父墨淵。此時白淺才意識到自己是躺在墨淵懷里，頭枕著他的胳膊，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她原本感覺到的沁涼，完全來自他身上的溫度。
白淺匆忙掙脫了他的懷抱坐起身來，揮手幻出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來，懸在房間正上方，霎那間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突然的光亮讓白淺的眼睛有些受不住，眼眶酸酸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墨淵忙起身一手攬住她肩頭將她帶進懷里靠著，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替她阻擋突如其來的光亮，順便渡了些仙氣到她眼睛上讓她舒緩一些。
待逐漸適應了這光線的亮度，白淺才從他手后露出臉來。墨淵替她擦掉眼淚，審視著她的眼睛，除了有些畏光，也無甚大礙，便嘆道：“你這眼睛終是落下了些病根。房間里不點燈，可是因為眼睛？”
白淺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側開了臉：“這三百多年來眼睛不得力，也習慣了。折顏替我換回眼睛，在自己屋子里，即使不用眼睛也不會撞到。師父不必擔心。”
說話間，墨淵伸手為她整理被她自己扯亂的衣領，白淺突然緩過神來，忙捂住領口，墨淵笑笑，“現在才知道不好意思嗎？”
白淺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墨淵的衣領也被大大的扯開，一大片小麥色壯實的胸膛露在那里，讓她呆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墨淵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膛，被她驚呆的表情逗笑：“怎么，你摸也摸了，看也看了，可還滿意？”
白淺被他逗得臉頰緋紅，忙轉身背對著他，轉身之間，一頭如水的長發鋪滿了他盤坐的腿上。墨淵愛憐的撫摸著腿上柔潤的發絲，白淺則窘迫得抬不起頭來。墨淵用手臂將她帶入懷中讓她背靠著，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的小十七果真是長進了，不僅輕薄了師父，還對師父用了…迷…魂…術…”
白淺如遭雷劈一般驚得魂都要沒了，忙轉過身面對著墨淵擺著手解釋：“師父，十七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喝醉了，現下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墨淵也不去攏好自己的領口，反而曲起右腿，右臂隨意的搭在曲起的腿上，容顏英挺，俊美無儔。他向來是個板正嚴肅不茍言笑高坐神壇的神仙，如今竟衣衫不整隨意的坐在她的床榻上，她該如何是好？
墨淵瞧著她快要被嚇跑了，于是又稍微端起一副師尊的威嚴架勢，目光淡淡的望著她：“想不起來可以慢慢想，卻不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你一個上神，要敢作敢當！”
白淺目光不知目光該往哪里放才好，只能低垂著頭：“十七…聽師父的…”
墨淵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線：“很好！…等你父母下次回來，我便向他們提親！”
自鳳九元神上的裂痕被折顏用藥養好后，折顏已有三四日不曾來炎華洞看望鳳九和東華帝君了。這一日，折顏在丹房鼓搗了好幾個時辰，午后將白真獨自一個人丟在十里桃林說找東華有事，便興沖沖地駕了朵祥云，直奔青丘楓夷山炎華洞。東華帝君正守著鳳九打坐，察覺到洞外折顏的氣息，揮手收了洞口的仙障。
折顏落下云層時，剛好看到洞口仙障收掉，抖了抖衣袖，負手悠閑地踱進洞來。看到東華一副古井無波的神情，便直搖頭：“知道你對小九有情，如今她元神無恙，你又何苦整日悶在這洞里呢？”
東華并未理會他，徑直走到茶爐前，取下已滾開了多時的水壺，為自己沏了壺新茶。折顏厚著臉皮蹭過去，坐到東華對面，撿了一個空茶杯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握在手里慢慢品著：“嗯…太晨宮的茶的確與眾不同。”
東華瞧著他沒話找話地閑扯有些煩，便直來直去的開口：“何事？”
折顏終是藏不住心事，還是主動開口：“前日，我在桃林培植了兩千年的七彩月蘭終于開出了第一朵花。”說罷停住了口，也不理會東華，又自顧自的給自己斟了杯茶飲了起來。
東華握茶杯的手一頓，不由得愣了愣：“這七彩月蘭極其難得，天底下如今也難再找出一棵來，若能得此花入藥，便可續骨接脈生肌。”
折顏并未看他，只點點頭：“說得不錯。”
東華猶豫了一下，右手一揮，鳳九當初為了在三生石上刻字而斬下的那條火紅色狐尾便握在了手里，那狐尾周圍縈繞著一圈紫色光暈。折顏一看便知是東華用仙法一直養護著這條狐尾。前些時日，東華為了上天入地的搜羅鳳九的元神碎片，便是從這條狐尾中提取了鳳九凝聚在其中的執念。如今執念已被耗盡，只剩了這條狐尾。若是能接回這條狐尾，那么鳳九便能少在沉睡中修煉許多時日。這對日日盼著救回鳳九的東華帝君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東華珍惜的輕撫著火紅的皮毛，最終還是將狐尾交到了折顏手中。東華還是有些不放心，囑咐道：“這與夜華斷臂不同。九尾狐狐尾是自身靈力和命脈之所在。”
折顏向東華投去了一個白眼，無奈的道：“我對九尾狐的了解比你要多！你便放心吧。”說罷使了個眼色，要將東華向洞外請。
東華起身向鳳九睡著的冰榻走去，坐在鳳九身邊，輕撫了撫鳳九的臉龐，又握了握鳳九的手。折顏站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便勸道：“你放心好了，白家的狐貍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如何能害她？我定會還給你一個比現在更完整的小狐貍。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什么是等不得的？”
東華深吸了口氣，站起來向洞外方向走去，臨出洞口前撂下一句：“不許弄疼她！”
折顏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在洞口施了個仙障，便開始著手為鳳九續尾。
東華帝君負手站在洞外的竹棚里。洞口仙障光華流轉，卻擋住了他的視線，里面什么情況他一無所知，卻一顆心被吊的七上八下。若是鳳九能醒來，他便好好與她解釋清楚，告訴她，他很早就喜歡她了，也許是在初次見面，在虎口救下她的那一刻。曾經她那么喜歡他，如今他愿意與她在一處。他所有一切都是她的，包括他這個人都是她的，她定會原諒他。
東華輕輕合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鼻腔中盡是青丘特有的草木花的清香。東華那迫不及待讓鳳九醒來的念頭，牽扯得他的心不住的輕顫。若是她醒來，會不會牽著他的手，帶他一同在青丘走一走，去看一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會不會在夜晚領他去往生海邊看星星？若是她愿意，他很希望在青丘許她一場盛大的婚禮。只要同她在一處，他更愿意把家安在青丘，選一處依山傍水的所在，為她建一所屬于他們兩人的房子。他在湖邊釣魚，釣來的魚或是紅燒或是清蒸，也可以糖醋，只要是她的手藝，他都愛。
若是她喜歡，他也愿意帶她去碧海蒼靈看看。那是他化生之地，他一直用結界護著，除了重霖偶爾帶幾個仙娥仙官定期去打理一番，還一直沒其他人去過。早在她偷偷于他酒后假寐偷親他之時，他便想著這小狐貍如此大膽，必得關到一個無人的地方，才能防止她再偷親別的男人。而這無人的所在，只有碧海蒼靈最合適。他當晚便連夜畫了幅草圖給重霖，要他按草圖的樣子將碧海蒼靈打理出來。哪里種樹，哪里栽花，哪里加蓋庭院，哪里添置什么，事無巨細，一一交代清楚了才作罷。重霖對東華此舉頗為不解，東華只說將來會帶一個要緊的人去那里。那個要緊的人，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就是青丘白鳳九。
首發于2017-08-04
修改于2018-1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