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證詩
? ? 葉嘉瑩說,判斷一首詞,不能據其所敘寫的事情,而要看其感發的力量,即王國維所說的“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哄小蛋兒睡覺時,我咀嚼著葉老的話,不禁想通過一首具體的詞來驗證,于是腦子里就跳出了柳永的《雨霖鈴》來。這首詞很好地傳達出了一個人獨自上路的孤單,前路迷茫的害怕、無助感,進而表現出對親人、對家的留戀,其實是對溫暖、對安全感的渴望,不只是戀人間的難分難舍。如“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句,“去去”是船不停地向前走啊走啊,離家越來越遠,“千里煙波”是放眼望去那浩淼無垠的江面,“暮靄沉沉楚天闊”是廣袤無邊的蒼穹。置身在這樣無限大的所在里,一葉小舟,一個人會有怎樣的感覺呢?渺小感、孤獨感。同時傍晚的天空又充斥著濃重的霧靄,給人一種模糊不清,前路茫茫的無助感。
因為一個人上路的孤單,因為在外飄泊的艱難,因為前路茫茫的無助,所以離家別親之時人格外地留戀不舍,但又不能不上路,所以心情凄涼,情緒低落。以此心境聽蟬聲,便倍感寥落、凄切,以此心境在長亭餞別,便倍感痛楚,以此心境想來路,便倍感無著落。“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今晚我的小船會停泊在何處?我將在何處歇宿?還能在什么地方呀,不過是楊柳岸邊,清晨冷風中,一彎殘月下,那飄動的柳枝徒僚人不舍得走的情緒,那逼人的冷風、天空那彎冷月,讓人心也緊縮不展。以此心境想來日也是倍感無趣“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想到此,我便想到當初我上高中時,每次星期過后要離家上學,我的心里都有種難言的痛楚,我不想走,我就一個人縮在被窩里盡管當時爸爸媽媽干活去了都不在家,盡管我們那個家不富裕,沒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吸引著我,但我不愿離開,我羨慕媽媽可以在家,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我總是在想,這要是星期六下午回來的路該多好呀!
現在想來當時我對家的留戀,其實緣于我對學校的恐懼,學校里沒有親人朋友,沒有溫暖,有的是學習的壓力,學生間的你追我趕的競爭,永遠做不完的作業,無休止的考試,所以我害怕學校,所以我戀家,那其實是對溫暖、安全感、無壓力的渴望呀。
從兩組詩詞感受境界的高低
(一)
《古詩十九首》之一
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醉花陰(李清照)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沙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二)
(李煜)
花明月黯籠香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思帝鄉(韋莊)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王國維在其《人間詞話》中對詞之有無境界是這樣介定的:“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又說“境界有大小”。這四首詩詞都表達了人生命之中的情、欲,人對情、欲的渴望是人本真生命的需求,所以這四首詩詞都可謂“能寫真感情者”,是有境界之作,但細品之,其境界之大小高下也是一目了然的。現在把這四首詩詞分為兩組,試析之。
第一組,《古詩十九首》其一“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表達了一種赤裸裸的對男性的渴求,直接、真切、毫不含蓄,讀之,一個久落風塵之中的,身心都帶著一種蒼桑感的、孤單寂寞的女子形象就映現在眼前了。
李清照的《醉花陰》其實也表現出了一個女子“空床難獨守”的寂寞,對自己男人的想念,但她表達的委婉含蓄,重在突出情思的纏綿:天上有濃密的烏云,空中有稀薄的浮霧,這陰沉沉的天氣讓人心也蹵縮不展。又到了重陽佳節,想去年我們在一起飲酒、賞菊、登山,多么快樂甜蜜,而如今又是團圓的節日,我們卻分隔兩地,沒有你的陪伴,夜里我倍覺寒冷。一直到黃昏后我才慵懶地來到東邊籬笆邊的菊花叢中,觀覽菊花,啜上幾口酒,算是過了這個重陽節吧。你不要認為我還有興致觀花,沒有你的陪伴,我做什么能打起精神呢?你不要以為我不想你想得心碎,你看西風吹起屋簾,簾內的我已比黃花還瘦了。
整首詞,李清照都是在突出自己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切,白日的百無聊賴、愁悶是因為對他的思念而不得相見,半夜的倍感寒冷是因為沒有他的陪伴,重陽佳節賞菊飲酒的慵懶,還是因為他的缺席,“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更是“為伊消得人憔悴”,思之切是因為情之深、愛之深。
至此一個愛得執著、深情,內心綿密的女子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比較前后兩首詞,前者形象較單調,只突出了孤單、寂寞,對異性的渴盼,而后一首人物形象較為豐滿,突出了女子對丈夫的愛之深、情之切,從而女子的品質出來了,兩首詞的境界高下也就顯而易見了。
再看第二組,李煜的詞把一個女子跟心上人偷情時的急切、激動、喜悅,又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心理狀態描繪得很真切,但也只止于真,沒有人物的品質、格調。韋莊的就不一樣,同樣是女子對男子的渴慕,但是她卻有品質,有格調,“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是她對愛情的執著與專一,“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是她對人生選擇的無悔,從而一個熱烈、堅貞、剛強、美麗的女孩的形象就出現在眼前了,前后兩首相較,境界高低也一目了然。
做個強大的女子
《氓》中,抒情女主人公為什么發出“于嗟鳩兮,勿食桑椹。于嗟女兮,勿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的衷告,這樣的衷告對后來者根本就沒有任何借鑒意義,人一旦戀愛就不可能不耽溺其中,問題不在這里,而關鍵在女人要強大自己,要有自己獨立的經濟地位,要有自己獨立的人格,不要成為男人的附庸,不要把自己的價值體現完全放在男人的身上,即不要讓男人成為你的唯一,而應成為你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只有如此,一旦感情、婚姻出現變故,女孩子才不致于受傷太深。相比較而言,《孔雀東南飛》中蘭芝的自我意識較強,渴望自身價值的體現,但她的局限在于她把自身價值的實現只寄托到了婚姻家庭上,當然這些女子身上的局限性都與其所處的時代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