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抬頭這天,武林結盟大會開始。
此次盛會定在華山,除三派弟子外,還來了中原及域外的許多幫派。表面上,顯示眾派親如一家,所以三派結盟須得他們參與,這是其一。其二,趁此機會,大聚一場,聯絡聯絡感情。實際上,是想壓壓他們,三派實力大增,若不收收自己探出的爪子,被砍斷了,可就不能怪誰了。
長安一時人潮人涌,各種武林好手,奇人怪盜皆聚集于此。偶爾街上遇個仇敵,百年難等,彼此一見,吹胡瞪眼,大打出手。商販攤子,酒店桌椅,林間樹木,車馬牛畜等皆遭殃。城內亂成一團,乞丐偷賊等趁亂順手牽羊,犯罪率蹭蹭上升。
當然,所有危害都不及老鬼來的大。他剛帶著宋寧拂出山,擠在人群中湊熱鬧,偶然間,有人認出了他,顫巍巍大喊一聲:“生死老鬼出來了”,瞬間,對打的兩人臉色一變,踢的人無力順時落下,接招的人順勢將他一抱,二話不說,兩男相抱逃開,其他人紛紛逃竄,頓時,那條街上人去樓空,只有枝上的烏鴉啞啞叫著。
宋寧拂與老鬼不得不戴上一頂紗帽來遮他們的臉。
兩人去了青駝街。整條街出售的是各種兵器、暗器以及外域寶貝,是中原最大的武器交換之地。
平時這條街上人煙不多,可近幾日,來客盈店,店主都喜不攏嘴。
老鬼主取了半年前替宋寧拂置備的一套細針,針面是來自外域的天然純金,針尖是穿透性極強的混鐵,老鬼為這針取名為“索魂針”。外域商人多膽大淳樸,尤其是巴老,他所制之物,要奇有奇,要毒有毒,甚合老鬼之心,所以長年與他交易,一來二去,算是老友了。巴老年紀小老鬼十來歲,兩人卻怪味相投,脾性相似,很容易能玩出稀奇古怪的趣味。
“這就是你養的小徒弟?”
一見宋寧拂,巴老笑嘻嘻過來,一手挑了紗帽,便見一個粉嫩可人的臉蛋。
“巴老好”宋寧拂乖巧打招呼。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鬼”宋寧拂微微一笑,“老鬼取的”
老鬼拍掌大笑:“沒錯沒錯,我是老鬼,她是小鬼”
“你年紀多大?”
宋寧拂歪著腦袋答:“十二”
“嗯,不錯不錯,模樣整齊,神志清楚,老鬼你撿了一個寶”
老鬼一聽巴老稱贊,開心的手舞足蹈,抱起宋寧拂轉個圈。見巴老拿出自己定做的索魂針,忙把宋寧拂一扔,一躍前去看。
宋寧拂穩住身子,聽巴老喚自己,走前去,只見那針在陽光下與尋常針無異,但一放到陰暗處,便宛如隱形。
“這針好,這針好”
老鬼捧著,取出一枚,刺巴老一下,針成淺紅,刺一下自己,變粉,再刺宋寧拂一下,深紅,原來這針也有驗證毒性程度的效果。
老鬼心滿意足,卷起收了,交給宋寧拂。
宋寧拂揣到懷里,長拱道:“謝謝老鬼,謝謝巴老”
留宋寧拂看店,巴老帶老鬼去了后院,大約是又有什么希奇寶貝了。
宋寧拂倚在店口,仰頭看著刺來的太陽。在那密林中,少見如此大片陽光,一時恍然。
有人進店了。宋寧拂打量一下,是一個中年男子,眉闊眼深,個頭大塊,正左右看著。
“小孩,店主呢?”
“我就是店主”宋寧拂指了指自己。
“就你?”
“怎么,不像?”
男子搖頭:“不像不像,哪有這么小的店主”
宋寧拂從木椅上爬上去,盤腿坐在柜臺上,盯著男子:“現在可像?”
男子陡然從她眼睛中看到了冷寒與殺氣,心驚肉跳,頓時一退。
明明是個小孩,如何有這等奇怪的眼神?
“客官可還要什么?”宋寧拂微笑,無害可愛。
男子但覺毛骨悚然,搖搖頭,急匆匆離開。
宋寧拂杵著下巴,嘆口氣,好容易有一個客人,還給自己嚇跑了,真是沒趣透了。
黃昏時分,店里匆匆進來一位年紀約莫16的少年,左右瞧見宋寧拂,沖她朗朗一笑,然后一咕嚕鉆到柜臺底下。宋寧拂垂首看他,他卻一手搭在嘴上,噓一聲,低聲道:“有人追我,你裝作沒見我”
“那我有什么好處?”宋寧拂問。
“別看我,我,我,我給你講故事”少年急忙擺手。
話剛說完,兩個莽漢沖進來,對宋寧拂視而不見,進來就翻箱倒柜找起來,無獲,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小娃,語氣不善問:“小孩,可見一個少年跑進來”
“可是一個身著青衫,眉清目秀的小子?”
那兩人大喜:“是的”
“他在這兒”
少年苦臉皺眉,心下懊惱,不應該指著一個小孩幫他,正要乖乖爬出來,但聽兩人腳步聲往后去了,不久傳來兩聲慘烈的聲音,隨即靜謐。
“怎么呢?”
少年出來,好奇往后院走去,一個軟綿綿的嗓音從后響起:“你若想死,便進去”
老鬼最討厭自己玩的時候被打攪,這兩個人在自己的引導下冒冒失失闖進去,自然是死路一條。
少年身子一躍,遠離后院,珍愛生命。
“小姑娘,多謝你啊”
少年笑嘻嘻的,躬身一謝。
“你為什么會被追啊”
宋寧拂翻著手里的帳本,并不瞧他。
“哎,一言難盡,有水嗎?嗓子快要冒煙了”少年轉了一圈,瞧見刀架下面的桌子上放著一壺茶,眼睛一亮,奔過去。
正要仰頭一飲而盡,宋寧拂靜靜出聲:“巴老店里的水可能有毒”
少年一口噴了出來。
這個店里處處透著詭異,少年擦擦嘴,決定還是先溜為妙。
“你還沒給我講故事呢?”
少年轉眼看著安靜瞅著他的宋寧拂,擺擺手:“以后再講啊,再會”
身一晃,離開了。
沒多久,少年大呼小叫,上躥下跳進來。
“快點,快點,拿走它”
只見一只巴掌大小的花蜘蛛在少年臉上竄來竄去。
少年急的直轉圈,宋寧拂歪著腦袋,認真問:“那你留不留下來講故事?”
“我講……講,你快把這蜘蛛弄下去,啊……別進去”
宋寧拂展開手,輕噓一聲,蜘蛛聽聞,從少年領中爬出來,乖乖進了她的手掌。養寵物是成為老鬼徒弟的基本功。
“哇,真奇了”
少年瞪大眼睛,十分驚奇。
“喜歡,送你”
宋寧拂遞過手,少年立馬跳開,急急搖頭:“不要,不要”
宋寧拂聳聳肩,收回去。
“那我給你講了,你可要放我回去啊”
“嗯”
“我剛從山上下來,就見這兩廝欺負一弱女子。這哪成,我頓時俠義心腸一熱,二話不說沖上去,與他們大打出手。不想,這二廝武藝高強,又奸詐狡猾,我不敵他倆,便撒腿逃了。晚上遲一點,又返回去,想趁夜色救女子出來。找到那女子,她大吃一驚,說二廝在不遠處,而她的腿又受傷,跑不動,讓我別管她先走。都到那地步,我怎可能留她一人在虎口,便自告奮勇背了她。結果出去沒跑兩步,脖子突然一陣刺痛,緊接著眼前一黑,暈過去。醒來后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潮濕的山洞中。抬頭一看,發現那女子與兩廝一塊飲酒,說笑親昵,原來他們是一伙兒的,專門在路邊干這勾當。我氣的夠嗆,破口大罵,他們堵了我的嘴,還說遲一點就殺了我做肉丸子,下酒吃。我頓時心里一慌,心想這下完了,剛下山,連爹媽都沒見到就成別人腹中食了。不久后,三人醉倒,我趁此趕緊想法子弄斷繩子,結果剛找到一塊有棱角的石頭邊,磨得順利的當口,那女子猛然醒來,悄悄走過來,對我說,俊弟,我放了你,你帶我走好嗎?當時我想,絕對有鬼,連搖頭不答應。結果那女子哭著說,是他們逼迫我的,我一萬個不愿意與他們干那種壞事。見她說的真真,神態又憐,我一時腦子一熱,答應了。結果那女子剛松開我繩子時,那兩廝猛地跳起來,沖著那女子大罵,你個賤人,又玩這種把戲,一見到白臉小子就鬼迷心跳,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訓你一頓。于是,三人大打出手,我趁亂逃出來。一口氣跑了好遠,想著他們定追不上,正松口氣的時候,那兩廝竟追上來。于是就有了剛才的事。”
少年一口氣說完,擺擺手:“沒了,我可以走了嗎?”
“沒有其他故事呢?”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有意思的人,宋寧拂孩童興起,還想多聽幾個。
少年搖搖頭。
宋寧拂將手里的蜘蛛遞過去,少年臉色一變,結結巴巴開始亂講一通:“我8歲上山拜師。師父是一個白花老頭,老頭人很呆板,但是師母人很搞怪。兩人武功高強,經常因為一件小事就大打出手,弄得雞飛狗跳。就在我下山之前,兩人還因為一言不合,燒了茅屋,哎,不知今晚他們睡哪兒”
“哦,有意思”
宋寧拂扭了扭頭,心想老鬼要是有一個搞怪的老婆,那天淵山定然熱鬧多了。
“這真的是我最后一個故事了”少年哭喪著臉,“我只是想回家看爹媽而已”
爹媽兩字,戳到宋寧拂的痛處。饒是她現在百毒不侵,可心底的一點柔軟,還是給觸碰到了,不自覺間,臉白了,瞇著眼睛,不耐煩的擺擺手:“你走吧”
“你……怎么呢?”
少年見她神色不對,踏出去的腳又收回來,不禁關心問了一句。
宋寧拂忽而起了一個微笑:“我爹媽死了,很慘”
少年看不見,此刻他的脖頸后,一只螞蟻大小的飛蟲靜靜趴著,只需動動嘴,他便立刻斃命。
“我師父常說,人命自有天定,結局不過死,一切都是空,所以不必耿耿失去的,只需快快樂樂活在現下便好”
從沒人對宋寧拂說過這種話,也從沒人安慰過她,少年此刻這么一說,宋寧拂心里突然覺得暖意。
“所以,小姑娘,高興一點,你看你多幸福的,有一個店,還有一個神奇的后院,有一只奇怪的蜘蛛,還有我脖子后面某個生物……”少年說到這里一頓,隨即哭喪著臉,“能不能把它拿走”
宋寧拂手一伸,收回了飛蟲。
少年羊癲瘋似的抖了抖,隨即擺擺手:“故事講完,告辭”
“你叫什么名字?”宋寧拂問。
少年衣袂在門,影已不見
“淳于玉”
三字散盡,只留神色古怪的宋寧拂呆望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