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大倉滿,小倉流。長安百姓為著農事奔走忙碌之際,大道武林也開啟幾年一遇的盛世。
這一日,華山之上匯集了不同幫派大大小小的弟子。說笑招呼,抱拳作揖,精神奕奕……一切都如火如荼。
宋寧拂與老鬼混著人群溜了進去。人太多,兩人干脆坐在樹上看儀式。
三派有頭有臉的人皆坐在高處石椅上,底下眾人跪坐或盤腿四方。多年未見,眾人說笑不停,頻頻碰酒,一時熱鬧非凡。不久后,韓任騰與三派掌門一起出現,站于頂上中間,頗有一覽天下之氣概。
宋寧拂微微瞇了眼睛,指著最左邊矮個侏儒,一一往右數去。全都很熟悉呢,那晚的江南派侏儒——寧海。川蜀派掌門,嘴邊有顆大黑痣的男人——秦天威。一臉正派,羊眼方臉的是敦煌派掌門——馬陀。
一一指過他們,那晚他們折磨母親的記憶開始鮮活起來,清晰的跟昨天發生似的,宋寧拂的血液有些沸騰了。不,不對,還缺少一個人。宋寧拂打量四周,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真是該死,那個半眼瞎子,拿著狼牙棒,反復摧殘母親的走狗,怎能沒他呢?
韓任騰開始講話,諸人安靜下來。
作為武林中少數與世無爭的人,韓任騰這次出世,成為武林盟主,著實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但其武功高強,做人正派是大有口碑的。此次擔任武林盟主,也實在是實至名歸,少有人反對,但也不是說沒人反對。比如說,老鬼與宋寧拂。
老鬼怎可能讓別人在自己地盤上撒野?此次特意帶自己得意門徒出山,自然是有大干一場的打算。
人群中,一人鬼鬼祟祟擠在中間,抬起腦袋看著上頭的人,又不忘與旁邊的人套近乎,扯閑語。
由此次盛會扯著扯著,扯到三派過往,再又扯到長安軼事。在那人剛提及兩年前有個長安神秘富商宋式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了一聲,生死老鬼到了,頓時喧嘩,生生淹沒了那少年的聲音。
混亂之時,韓任騰內力發聲,響遍天地
“諸位請一靜”,
連續三聲,眾人聲音漸小。
韓任騰略掃四方,拱手道:“老鬼既到,請現身吧”
“哈哈,你倒識趣”
一個翻滾,老鬼站在了諸人面前。雙手叉腰,白須飄逸。
“武林中有此等盛世,竟不請我老鬼,真是過分”
韓任客氣道:“素聞老鬼遠離塵世,喜愛清靜。不奪人之美,韓某便未邀請”
“哼,長安是我老鬼地盤,在這辦事卻不通一聲,將我置于何地?”
……
兩人你來我往,眾人眼神追來追去。左手盡頭的一棵大梧桐樹上,手拿酒壺的紅袍男子,大飲暢快,絲毫不為所動。
偶爾略略抬眼,掃了一圈,輕咦一聲,視線留在不為眾人所注意的角落。那里半蹲著一個面紗少女,正是宋寧拂。只見她手腕一抬,歪頭齒咬血管。殷紅血液緩緩自胳膊淌下,手腕一垂,血液直入土壤。不久,各種奇形怪狀的蟲子破土而出。宋寧拂口動幾下,似與蟲子命令,不久,蟲子四散開來。
悄悄入酒杯,爬進發間,鉆進衣領……不知覺間蟲子已占領此地。
宋寧拂迅速看一眼老鬼,咧嘴一笑,迅速離開。
不久,老鬼胡鬧夠了,說聲告辭,無聲無響離開。
眾人莫名,但一想老鬼素來神出鬼沒,為人乖張偏僻。沒多疑,便自動忽略他,繼續進行下去。
“來,讓我們為這武林盛世干一杯”
以酒取人,往往事半功倍。酒杯一一空了,韓任騰繼續講話:“三派合一,大勢所歸。韓某何等榮幸,蒙大家厚愛,為第一任盟主。希望在韓某的統領下……”
“啊,此酒有毒”人群中,一位后知后覺的人打亂他語。
緊接著,一大群人倒下,揉肚拍胸,哎呀叫喚聲此起彼伏。
三派掌門立即反應過來,坐下,開始用內力逼毒出來,然而正中陷阱。宋寧拂這毒可非尋常之毒,你越使內力,中毒反而越快。很快,便見三人臉色難看,身體不受控制,亂撓亂抓起來。
其他人也開始神迷意亂,像在做一場美夢,彼此簌簌脫起衣來。赤身裸體,面帶微笑,臉色潮紅,自言自語,大吐內心欲望。人心丑態,皆露于此。
三派掌門,韓任騰以及少數功夫強,定力剛的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底下人丑行百出,鐵青著臉,咬牙切齒,無能為力。
只有紅袍男子,喝著酒饒有興趣看這人間鬧劇。
而淳于玉,早嗅到毒味,悄悄跳開,躲在角落。
一個時辰后,毒性一過,眾人自春秋大夢中清醒過來。彼此面面相覷,瞪大眼睛,指著對方,隨即看向自己,緊接著一頓慌亂沙沙的穿衣之聲。
“你們這些武林正派,滿口的道貌岸然,正人君子,不過禽獸。披著羊皮,實則狼群。為了自己,不擇手段。”宋寧拂郎朗聲音自天地間傳來,三派掌門臉上頓時變色。
“衣既已脫,何必穿上?反正皆是丑人,赤身裸體倒是合適,又何必埋沒糟蹋了衣料?”
“你究竟是誰?”韓任騰聲音四掃,不怒嚴威。好端端一場盛宴,就給這么攪黃了。
“一個已死之人。今日之事,只是開端,我們日后再見”
風聲一晃,宋寧拂消失。
眾人荒唐,無能為力。中毒時的記憶深刻的可怕,此刻站在人前半步,都覺羞恥至極。其中一人開口明著告辭,其他人也順著一哄而散。
偌大華山,瞬時空空。
紅袍男子心情奇好,輕哼著歌離開。
淳于玉混在人群中,想要打探一二消息。結果下山之人格外沉默,無人交談,一時落空。
三日后,風波稍平。天剛交黑,宋寧拂與老鬼告別巴老,回天淵山。中途,遇到韓任騰發的對老鬼的江湖追緝令。老鬼氣的緊,讓宋寧拂先回去,自己閃身不見蹤影。宋寧拂完成了自己的出山任務,心中暢快,自是不理會他。
夜市開了,宋寧拂在街上信步閑游。此次一離長安城,再見不知是何夕。
北信河上,一彎長橋連接兩岸。青衫少年,面紗少女自橋兩端緩緩上去。江上河燈爍爍,一畫舫緩緩劃來。小童煮茶,清秀女子搖槳,彈琴。中間躺著一位紅袍男子,吊兒郎當。虛虛閉著眼,聽琴音裊裊,嘴里哼著歌。
畫舫到了長橋下。橋上,少年與少女相遇。似是感應到什么,紅袍男子恍惚睜開眼睛,見那少年與少女正好擦肩而過。少年忽而停步,轉身低問:“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好似是在一個無人街上,天蒙蒙亮的夢里。
少女微轉頭,稍一停頓。不做回答,很快離去。
只留下一臉茫然的少年。
……
回到天淵山,宋寧拂很快便練習起老鬼之前教的百花針毒術。那是能用短短幾根細針以花的形狀打出去,瞬間要人命的功夫。
宋寧拂兩年來與毒打交道,眼睛異于常人,格外清楚,尤其是在黑暗中,似白日無異。
所以百花針毒術似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十分順手。
韓宅,夜。
韓任騰與江湖幾位好友正飲酒談話。一陣腳步急促奔來,隨即朱門被破而開,是韓任騰的愛妾眉英。
韓任騰眉頭一擰,正欲發作,卻見眉英眼淚如雨,驚慌失措大喊:“騰哥,咱們臣兒給生死老鬼掠走了……”
韓任騰眼睛一閃,留下一句:“照顧好夫人”,飛奔出去。
然而,人影已無。
只有老鬼用韓臣清血跡留下的幾個大字慢慢干涸。
“你追我老鬼一嚇,我借你小兒一玩”
三日后,宋寧拂睜開眼便見一個年紀約莫八歲的孩童正瞪大眼睛好奇瞧著她。她下意識跳起躍開。那小孩一見她瞬間上樹,激動的拍掌跳起來。
“臭小子,別喊了”
隨著老鬼一聲吼,一雙鞋瞬間砸到小孩腦袋上。
小孩一怔,隨即哇哇大哭起來。
“噓”宋寧拂手指搭在嘴上,另一手指了指木屋。
惹怒老鬼,怕有你倒霉的。
那小孩順著她的手瞧了眼里頭,結果哭的更兇了。
宋寧拂聳聳肩,她沒辦法。
果不然,不久,一陣風過來,隨著老鬼手一伸,身影嗖嗖兩下不見了,不久老鬼一人返回。
“就知道吵吵”
老鬼罵罵咧咧的返回睡覺。
宋寧拂練著百花毒針。老鬼終于醒來,晃晃悠悠吃了盞茶,這才想起不知從哪家順來的小子,一時懊惱不知該如何處理。
“那孩子你覺著怎么處理好?”
老鬼拿不準主意時習慣問宋寧拂。
“從哪里來的?”
老鬼先不語,她自是不會問的。
“哎呀不知道,大概是從哪里撿來的,偷來的”
老鬼一般睡一覺會自動忽略些無關緊要的事。按照他話說,記那么多俗事,費腦。
“那你是要這孩子活還是死?”
宋寧拂心無旁騖依舊練習,這話似是不經意間問的。
“哎呀,不知道,活著罷,添添熱鬧”老鬼伸伸懶腰,聲音漸遠,“咱們這天淵山有時候安靜的怕人”
據說人怕寂寞,意味著老了。
收了細針,宋寧拂去百寶園找那小孩。她被老鬼救的初始,稍不聽話就給扔到百寶園,曾經一度是宋寧拂的噩夢。
老鬼各種毒物寶貝皆在此。模樣可憎,龐然大物,豆小黑蟲,齒尖爪利,眼怒神惡……共同的特點是毒性烈。咬一口足以讓一個成年人死,只不過死法不同而已。
進了火焰蜘蛛結成的網,走了幾步,一只黑豬扭著屁股前來,宋寧拂半蹲與他細語幾句,黑豬轉身指引宋寧拂前去。經過打架的吃人猴,比美的冰艷孔雀,穿過湖中的大口鱷,再是幾十步,便到了小孩所在之地。
宋寧拂微微有些錯愕。只見一條花紅斑白巨蟒緊緊纏繞著那小孩,小孩毫無懼色,緊緊抱著巨蟒嘶嘶的腦袋嬉笑玩耍,屁股底下坐著五花大綁頗為憂郁的千年老龜,頭頂彌猿被倒綁著,抓耳撓腮,咿呀作響。
另一邊韓家。
仆人們歡天喜地,載歌載舞,叩頭拜謝老天的拯救之恩。肯定是老天見那位活祖宗太過折騰妄為,才收了他。
這下子好玩了,宋寧拂眼睛閃爍,老鬼有頭疼的了。
果然,接下來的日子,天淵山熱鬧極了。
翻天覆地,雞飛狗跳,各種叫聲……不管哪種牛氣哄哄的毒物,見著小孩的第一反應就是夾尾而逃。
宋寧拂優哉游哉坐在樹上看著老鬼捂著耳朵大喊大叫,伸腿一出,瞬間沒了身影,只留小孩疑惑四瞧。
“喂,小孩,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順著聲音瞧見了宋寧拂,瞬間惡作劇一笑,提起一條蔫蔫的斑蛇,疑惑問:“姐姐,為何它成這樣了?你下來看看”
宋寧拂也是一個小孩,自然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微微一笑道:“它快死了”
“咦,怎么可能,你看,它還動著”
小孩提高,蛇軀體扭動。然而瞬間,一根細針穿進他大拇指一毫之處,蛇斃命不動了。
小孩猛吸一口氣,像是看怪物一般瞧了眼笑如天使的宋寧拂,猛然一把將蛇扔向她,自顧往前跑去。
沒幾步便給腳底的死蛇阻住,回頭,宋寧拂依舊坐在原地。
“回來”宋寧拂招招手,“我們聊會兒天”
小孩猶豫一會兒,大概想著怎么跑也沒宋寧拂快,便乖乖回去,仰臉站在宋寧拂樹下。
“姐姐,我叫韓臣清”
韓臣清無辜又乖巧回答著,模樣無害。
“哦,多少歲?”
“今年八歲,姐姐呢?”
宋寧拂揉揉額頭,略略一思,過的有點不像日子了。
“你猜呢?”
韓臣清嘴巴甜甜道:“姐姐這般漂亮好看,年紀定然不大”
“是了”宋寧拂語氣散懶,似是想起自己也不過一個孩子,何以如此老氣橫秋。
見宋寧拂有些冷淡倦意,韓臣清識趣恭敬長躬道:“姐姐,你休息會兒,我先退下”
“好語勸你一句,不要太過火。老鬼此刻對你興趣正濃,便留你妄為。倘若一招惹的他不快,大約也是你生死不如的開始”
韓臣清可沒將這些放在心上。一個八歲的孩子,只專注于玩樂自在,讓他顧忌些什么,可謂癡人說夢。況且長這么大,所有人都寵他怕他,一個胡子亂糟糟,瘋瘋癲癲的老頭又怎會嚇倒他?
韓臣清從無恐懼的概念,此刻也不會收斂,反而隨著老鬼躲閃玩鬧,變本加厲。
這日,總算惹怒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