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回到了這樣一個問題：“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是怎樣一種心境？

這兩句出自清朝詞人納蘭性德《木蘭花 ·擬古決絕詞柬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木蘭花》又叫做《玉樓春》，這個詞牌也是一首仄韻的七言古體詩。

在這首詞中，納蘭用了兩個人的典故：一個是班婕妤 ，一個是唐玄宗 。恰好，這兩個人都有關于秋扇的故事。

納蘭用這兩個人的愛情故事，寫了一個詞給好友，是什么意思呢?

一、 班婕妤的秋風畫扇

秋風畫扇，意思是秋天以后，天氣涼爽，夏天使用的扇子失去了作用，于是被棄之不用。

秋風畫扇是古詩詞中常見的典故，出自于班婕妤《漢書·外戚傳》：

　　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選入后宮 .......其后，趙飛燕姊弟亦從自微賤興，逾越禮制，浸盛于前。班婕妤及許皇后皆失寵，稀復進見.....

　　趙氏姊弟驕妒，婕妤恐久見危，求共養太后長信宮，上許焉。婕妤退處東宮......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園陵，薨，因葬園中。

班婕妤是漢朝少見的才女，曾經深受漢成帝寵愛，但是喜新厭舊的皇帝后來被趙飛燕所迷惑。

班婕妤沒有辦法，主動退居冷宮。

不過，漢書中只記錄了班婕妤的賦。 在南北朝《昭明文選》、《玉臺新詠》中記載了班婕妤一首詩，序言寫道：

昔漢成帝班婕妤失寵，供養于長信宮。乃作賦自傷，并為怨詩一首：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飚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怨歌行》是樂府的古題，班婕妤的這首《怨歌行》因為描寫的是團扇亦稱《團扇歌》。

二、《怨歌行》失寵與懷才不遇

《怨歌行》亦稱《團扇歌》，后人經常用《怨歌行》這個古題作詩，直接或者婉轉表達文人懷才不遇的心情。

例如李白的《怨歌行》寫了一個失去皇帝寵愛的美女：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

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

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

寧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

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

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

鹔鹴換美酒，舞衣罷雕龍。

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

腸斷弦亦絕，悲心夜忡忡。

曹植的《怨歌行》比較直接：

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

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

周公佐成王，金滕功不刊。

推心輔王室，二叔反流言。

待罪居東國，泣涕常流連。

皇靈大動變，震雷風且寒。

拔樹偃秋稼，天威不可干。

素服開金滕，感悟求其端。

公旦事既顯，成王乃哀嘆。

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

今日樂相樂，別后莫相忘。

詩中寫的是女子失寵，表達的是臣子失去信任。不過，這兩首詩《怨歌行》都沒有寫到秋扇。

古詩詞中的秋扇，常常表達上面兩首詩的含義。

劉禹錫有《秋扇詞》寫道:

莫道恩情無重來，人間榮謝遞相催。當時初入君懷袖，豈念寒爐有死灰。

人生都有高光的時刻，如同夏季的團扇備受重視。但是榮謝次第循環，得意時不要忘形，失意時不必氣餒。

三、張九齡被唐玄宗的秋扇嚇了一跳

唐朝鄭處誨《明皇雜錄》記錄了張九齡被賜秋扇的故事：

（李林甫）屢陳九齡頗懷誹謗，尸時方秋，帝命高力士持白羽扇以賜，將寄意焉，九齡惶恐，因作賦以獻，又為《歸燕》詩以貽林甫。……林甫覽之，知其必退，恚怒稍解。

天下太平以后，唐玄宗越來越昏庸。奸相李林甫多次向皇帝說張九齡的壞話，搞得張九齡寢食難安。

這年秋天，唐玄宗忽然讓高力士賜給張九齡一個白羽扇。秋天送扇子，這可把張九齡給嚇壞了，連夜作了《白羽扇賦》獻給李隆基，賦曰:

當時而用，任物所長。彼鴻鵠之弱羽，出江湖之下方，安知煩暑，可致清涼?豈無紈素，彩畫文章?復有修竹，剖析毫芒。提攜密邇，搖動馨香，惟眾珍之在御，何短翮之敢當?而(《文粹》作"與")竊思于圣后，且見持于未央。伊昔皋澤之時，亦有云霄之志，茍效用之得所，雖殺身之何忌?肅肅白羽，穆如清風，縱秋氣之移奪，終感恩于篋中。

大意是，白羽扇在夏天可以發揮它的長處（我張九齡被皇帝重用）。并不是扇子多么好（不是我有本事，而是承蒙皇帝的關愛）。即使秋天到來，白羽扇（我張九齡）沒有了用處，也會在安靜地在箱子里（我不會因此怨恨皇帝您，我一直對您很忠心呀）。

張九齡以白羽扇表明心跡，皇帝您認為我有用處，那么”殺身之何忌“，獻出生命也不怕。您覺得我是廢物，那么把我放在箱子里不見天日我也能接受。無論皇帝您怎樣安排，我都感念圣恩。

四、納蘭詞簡析

說完了扇子，再回頭看看納蘭的這首詞。

1、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假如人生每一天都像我們初次見面多好呀，就不會為秋扇而悲傷 （您就不會離開我）。

明明是你變心了，卻說時間一長，變心這種事情很常見。

2、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這四句用了唐玄宗和楊玉環的典故。驪山是二人平時享樂之地。但是驪山上的山盟海誓并沒有什么用 ，唐玄宗還是在馬嵬坡賜死了楊玉環。

即使如此，楊玉環卻沒有什么怨恨。《楊太真外傳》中，傳說楊玉環死前說：

“妾誠負國恩，死無恨矣。（《楊太真外傳》宋·樂史）

3、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最后兩句，是題目中的“柬友”，即說給朋友的話。您還不如當年的這個唐明皇，至少當年比翼連枝的情感是真摯的。

這首詞到底是寫給哪位朋友的，不太清楚。似乎是好友要離開他，納蘭有些不舍，因此填詞寄情，自然不是真地怨恨朋友。

結束語

王國維評價納蘭容若：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人間詞話》

人生若只如初見，能寫出這樣一句流傳千古的文字，就不枉為詩人了。至于“何事秋風悲畫扇”以下幾句，都是詩詞中常見的語言，不記也罷。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