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品《圍城》之:方鴻漸為什么不娶蘇文紈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應當有必要看看蘇文紈蘇小姐在《圍城》中的出場:“那個戴太陽眼鏡、身上攤本小說的女人,衣服極斯文講究。皮膚在東方人里,要算得白,可惜這白色不頂新鮮,帶些干滯。她去掉了黑眼鏡,眉清目秀,只是嘴唇嫌薄,擦了口紅還不夠豐厚。假使她從帆布躺椅上站起來,會見得身段瘦削,也許輪廓的線條太硬,像方頭鋼筆劃成的,年齡看上去有二十五六------那女人平日就有一種孤芳自賞、落落難合的神情------大宴會上沒人敷衍的來賓或喜酒席上過時未嫁的少女所常有的神情------”

不管這是通過作者的眼睛,還是方鴻漸的眼睛看到的蘇小姐,她都不算是個討人喜歡的人物。皮膚雖白,卻白得干滯凝澀,身材瘦削輪廓方硬,關鍵是她的神情態度,孤芳自賞,落落難合。廖廖幾筆,把一個有些身家財產,孤高自傲,卻并不受人歡迎的蘇小姐形象描繪得躍然紙上。

在《圍城》中,蘇小姐要算是第一個出場的正式人物,方鴻漸和鮑小姐都是由她而引出來的,因為是她先看上了方鴻漸,而方鴻漸卻在追求鮑小姐。方鴻漸與蘇小姐是大學舊識“在大學同學的時候,她眼睛里未必有方鴻漸這小子。那時蘇小姐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太名貴了,不肯隨便施與。現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鎖在箱里,過一兩年忽然發見這衣服的樣子和花色都不時髦了,有些自悵自悔。從前她一心要留學,嫌那幾個追求自己的人沒有前程,大不了是大學畢業生。而今她身為女博士,反覺得崇高的孤獨,沒有人敢攀上來,她對方鴻漸的家世略有所知,見他人不討厭,似乎錢也充足,頗有意利用這航行期間,給他一個親近的機會。沒提防她同艙的鮑小姐搶了個先去。”

那么跟蘇小姐同時出現的鮑小姐形象又是怎樣呢?“她只穿緋霞色抹胸,海藍色巾肉短褲,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紅的指甲。在熱帶熱天,也許這是最合理的妝束,船上有一兩個外國女人就這樣打扮??墒翘K小姐沉得鮑小姐赤身露體,傷害及中國國體。那些男學生看得心頭起火。口角流水,背著鮑小姐說笑個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鋪子”(charcuterie),因為只有熟食店會把那許多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為據說“真理”是赤裸裸的”。鮑小姐并未一絲不掛,所以他們修正為“局部的真理”。

就是這么一個在蘇小姐口中:“行為太不像女學生,打扮也夠丟人------”的妖艷女人,卻把蘇小姐準備紆尊降貴給個親近機會的方鴻漸勾了過去,難道這位家世頗高,又是新授博士的蘇小姐在方鴻漸眼中,還比不上一個風流女人么?

再來看下方鴻漸的想法,在他吻鮑小姐,鮑小姐擺架子說他還未向她求愛的時候,他支支吾吾,因為:“好像一切沒戀愛過的男人,方鴻漸把“愛”字看得太尊貴和嚴重,不肯隨便應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覺得自己要鮑小姐,并不愛她,所以這樣語言支吾。”可見方鴻漸也并不愛鮑小姐,他追求她,純粹是鮑小姐性感的吸引,以及為在船上的這段無聊時期找點樂子罷。既然他是個沒戀愛過的男人,連愛字都不肯隨便說,而他并不避諱在蘇小姐面前追求鮑小姐,就說明他對蘇小姐沒有一點心動的感覺,甚至蘇小姐對他連本能的吸引也沒有。

再看鮑小姐下船后,“方鴻漸陪蘇小姐在香港玩了兩天,才明白女朋友跟情人事實上絕然不同。蘇小姐是最理想的女朋友,有頭腦,有身分,態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閨秀,和她同上飯館戲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他們倆雖然十分親密,方鴻漸自信對她的情誼到此而止,好比兩條平行的直線,無論彼此距離怎么近,拉得怎么長,終合不攏來成為一體。只有九龍上岸前看她害羞臉紅的一剎那,心忽然軟得沒力量跳躍,以后便沒有這個感覺。他發現蘇小姐有不少小孩子脾氣,她會頑皮,會嬌癡,這是他一向沒想到的。是不知怎樣,他老覺得這種小妞兒腔跟蘇小姐不頂配。并非因為她年齡大了;她比鮑小姐大不了多少,并且當著心愛的男人,每個女人都有返老還童的絕技。只能說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貓打圈兒追自己的尾巴,我們看著好玩兒,而小狗也追尋過去地回頭跟著那短尾巴橛亂轉,那風趣就減少了?!滨U小姐下船后,方鴻漸和蘇小姐自然多了許多親近的機會,可是這些機會并未讓方鴻漸對蘇小姐產生進一步的好感,反而讓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跟蘇小姐是兩條平行線,情誼也就至此為止了。因為如果愛一個人,只會覺得她好,什么都好,但好在哪里,卻又說不出來,但他對蘇小姐分析得太清楚、具體和理智。方鴻漸對蘇小姐看得太透徹,所以根本愛不起來。甚至可以說,他發現了蘇小姐性格里嬌柔做作的地方,那種舉止跟她是品格上的不相宜,所以看了覺得“風趣減少”。

可是也可以看到,蘇小姐并不是一點吸引力都沒有,至少就有趙辛楣和曹元朗為了她死心塌地,趙辛楣愛她是青梅竹馬,且受了算命先生的影響,覺得自己要做大官,而蘇小姐經算過有幫夫運,所以認為自己跟蘇小姐是命中注定的姻緣。而且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說不定方鴻漸不喜歡蘇小姐的地方,正是讓趙辛楣迷戀的。而曹元朗就不用說了,象他那樣沽名釣譽的所謂詩人,蘇小姐的才學和家世無疑有巨大的吸引力。而方鴻漸又在蘇小姐家遇到了他一生中最愛的女人,蘇小姐的表妹—唐小姐,如果說原來蘇小姐對他的好感和看重滿足了他男人的虛榮心,讓他覺得無可無不可的話,那么情節發展至此,這種好感和期待,就成了他沉重的負擔。他只想著怎么能讓蘇小姐對他死了心,而又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傷害。于是他才會看到追求蘇小姐的人多了一個曹元朗的時候,感覺放了心,并非常希望蘇小姐能在趙辛楣和曹元朗中挑一個,他就可以全身而退,安心的去愛唐小姐。

可惜事與愿違,一直高高在上,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的蘇小姐哪可能容忍這場發生在她眼皮底下的“叛變”,她在唐小姐面前具體說了什么,我們不得而知,但從唐小姐對方鴻漸的決絕態度可以看出,那肯定是夸張犀利,卻又句句切中要害的讒言,所以導致了唐小姐和方鴻漸一刀兩斷。方鴻漸從唐小姐家淋雨回來后,唐小姐打來電話,他以為是蘇小姐打來的,于是一通大罵,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他對蘇小姐已經是恨到了極點,原來的一點好感和溫柔已經蕩然無存了。不要說作愛人,連作朋友也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也可以看到,方鴻漸后來娶的孫柔嘉,也不是他多么愛的女人,他娶她,只是因為覺得不討厭,性格還算討人喜歡,并不需要多么熱烈的愛。而到了三閭大學后,方鴻漸的人生可謂是極不得意的,最后更是被從三閭大學開除了,灰溜溜的回到上海的。而娶了蘇小姐的曹元朗又怎么樣呢?“他在‘戰時物資委員會’當處長,是新丈人替他謀的差使,這算得女兒嫁妝的一部分?!卑凑f如果方鴻漸娶了蘇小姐,“好哇!國家,國家,國即是家!你娶了蘇小姐,這體面差使不就是你的?”當時他并不覺得可惜,反而打趣趙辛楣,可是那時的方鴻漸,正在去三閭大學的路上,他并不知道,他今后的人生,將會一步步的走向落魄,如果他知道,他會不會后悔,當初沒有娶蘇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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