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陽臺上,看著林初初把行李一一搬進出租車。天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風輕輕吹進我的心里。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把視線從林初初身上移開。可是,我做不到。我看見林初初搬完行李后頭也不回地跳上了出租車,自始自終她沒抬頭看過陽臺上的我一眼。我看著出租車揚長而去,心碎了一地。這個四月,我不快樂。
我趴在陽臺上,目光追隨著遠去的出租車。我的視線里出租車越來越多,我不知道哪一輛車上有林初初,或許都沒有,因為林初初已經走遠了。雨開始下了起來,越下越大,斜斜的雨點漂進了陽臺,灑在我的眉間、衣襟上、甚至心里。我轉過頭,看到拿著披肩的路有林。他走過來把披肩給我披上,然后把我摟進懷里,低低安慰我:“四月,我會照顧你。”我窩在他懷里,低低叫著媽媽。他輕撫我的背,緊緊地護著我,我感覺我是他最愛的寶貝。可是,我還是想念林初初。我在他懷里哭了,越哭越發不可收拾。眼淚鼻涕全抹在他干凈的白襯衫上。他把我抱到床上,給我蓋好被子,然后哄我睡覺。我記得,那個晚上他給我講了一遍又一遍的小紅帽,只是為了告訴我要學會堅強勇敢。
那年我八歲。路有林十八歲。我的名字是林初初取的,因為她喜歡那個傾人城傾人國名叫林徽因的女子,喜歡她的《你是人間四月天》,所以給我取名四月。林初初說我沒有爸爸,所以我跟她姓。那年,林初初終于攢夠了去普羅旺斯的費用,所以她毅然拋棄了我。而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周游世界是她的夢想,是我連累了她。
路有林是我的鄰家哥哥,我很喜歡他。我五歲那年,他成了孤兒,于是,我便喜歡上他了。我喜歡他沒有父母,就像我沒有爸爸一樣。林初初離開我后,我就更喜歡他了。其實,我恨透了他,是他答應替林初初照顧八歲的我,林初初才會離開我的。可是,我知道,總有一天我骨子里恨著的那些人都會成為我最愛的人,比如路有林,比如林初初。
八歲的我要開始努力習慣沒有媽媽的生活,八歲的我開始學習做家務,學習獨自上學放學,學習獨來獨往。盡管在八歲以后的生活中,我沒有了母愛,可是我仍舊生活得很好。林初初留下的錢,我一分沒動。我寧愿跑到路有林家蹭飯,也不愿要林初初的錢。路有林開始學習做媽媽,盡管他只是一個大男孩。我的家長會,他不論有多忙都會到場,我十一歲他便開始拐彎抹腳給我普及生理知識。其實我都懂,可是我就是喜歡鼓著兩只大眼睛看他窘迫的樣子。我十五歲要面臨中考,那段時間里,他什么都依著我。他整天陪我學習陪我放松。最后陪我中考,我覺得他比我還要辛苦。
我知道我愛上路有林了。我努力背誦我并不喜歡的數理化公式,只是希望考高分后看到路有林的笑容。我喜歡跟他撒嬌看他妥協的模樣,我喜歡趁他喝醉趴在他身邊看他的睡顏,盡管聞著我討厭的酒味,我喜歡他升職后帶著我旅游,我喜歡他偶爾失神盯著我看,我喜歡我生理期他細心為我準備紅糖水。總之,我喜歡他的一切,我早已原諒他讓我失去母親這件事,相反的,很多時候我都在暗自慶幸,路有林在我身邊。
我想,等我高考完后,我就要跟路有林挑明關系,我不是他妹妹,我只想做他的女人。這一輩子,我林四月只想做路有林的女人。
我記得考完最后一科的那天晚上,路有林給我打來電話,讓我去餐廳和他會合。我在房間里轉來轉去,床上是翻亂了的衣服,我不知道要穿什么才好看。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臉素顏。隨便套上件衣服,扮個鬼臉,竟也美得無與倫比。我開心地笑了,抓起包包出了門。
我到達餐廳的時候,路有林已經到了,一同到的,還有,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那個美麗有著女人特有的風味,妖嬈的,卻又不是妖嬈,嫵媚,卻也不是嫵媚。我只知道,在看到她的那一眼,我有一種受到了威脅的感覺,我能體會到那潛在的危險。路有林介紹說:“四月,這是蘇紫。”“紫,這是我妹妹,四月。”他說我是他妹妹,然后,蘇紫開始熱情地向我問好。蘇紫,是不同的,她跟一般的女人是不同的。路有林待她也是不同的,他叫她紫,那樣親密而寵愛。
那個七月,路有林戀愛了。他開始忘記我的愛好,忘記我的生理期,忘記我的生活習慣,忘記跟我說早安晚安。我常常聽到他在客廳跟他的蘇紫打情罵俏,他帶著蘇紫去墓地看他父母,他帶著蘇紫去巴黎旅游,那個浪漫之都,我不用想像,我也能知道他們的生活有多么快樂。
那個七月,從巴黎回來的不止路有林和蘇紫,還有林初初。她依舊那么美,歲月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只是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再無其他。她是知道我有多恨她的,所以她沒有說任何抱歉的話,沒有請求我的原諒。她在我們的房子里住了兩天,然后便不辭而別,什么也沒留下,這個女人,真是心狠。我恨,她怎么可以什么也不說便離開,我恨,她怎么就可以那么篤定我不會原諒她。事實上,我依舊像八歲以前那般需要她。
七月還沒盡,路有林告訴我他要結婚了。而他的妻子便是蘇紫。我賭氣一周不理他,可是路有林并沒有任何妥協的意思。他照例照顧我,可是他的眼里不再有神采,只有憔悴與深深的無奈。我看著他,心都疼死了。我說:“路有林,你真的非結婚不可嗎?”他看著我,認真的點頭。我看著他堅定的態度,我就知道,這個男人已經不屬于我林四月了,也許,蘇紫才是他的幸福。路有林,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要你任勞任怨照顧我只是把我當作妹妹或者我一定在我十八歲以前把你拿下或者讓你沒有機會遇見一個叫蘇紫的女人。只是,路有林,這一生這些假如都不會存在,我沒有在十八歲以前得到你的心,你終究遇見了一個叫蘇紫的女人。路有林,我的悲傷如此清晰而深刻,你會不會看見并像我八歲那年抱著我說四月我會照顧你。路有林路有林路有林,我念著你的名字入睡。
路有林終究是與蘇紫結婚了。他們旅行結婚,沒有婚禮沒有請客甚至沒有告訴我,路有林只給我留了一張便條,他說四月你已成年,能夠自己照顧自己。我走了,什么時候回來,我也不清楚,這一切都得看蘇紫的意愿,如果她不愿回來,我也是尊重她的。四月,照顧好自己,學校那邊我已幫你聯系好,學費已交了四年的。林哥哥留。
我躲在房間里哭了很多天,行尺走肉,食不下咽。而打破我的生活的是一紙通知書。我拿著錄取通知單,躺在路有林的房間睡了一晚。他的房間沒有什么變化,好像他什么都沒帶走,就像他并沒離開過一般。第二天,我踏上了去學校的列車。其實離開學還有很久,可是我真的沒有力氣再在那個家里生活,我常常會看見路有林沖我笑,他很帥。那時候我覺得有了路有林,其他帥哥充其量只能是將就。
沒有他的那些時光是怎么活過來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一整個學期,我連班上有幾個人我都不清楚,我沒有朋友,有空的時候我跑到出租房抱著路有林的照片看天空,看樹葉,看出租車。我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我沒有換號碼,我在等路有林某一天回來后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小四月,我想你。可是,我知道這一天會很遠,路有林給我交了四年的學費,我想,他不會那么快回來。
我是在寒假的時候見到蘇紫的。她站在我的宿舍樓下,依舊是風情不減,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消失了,我只想知道路有林怎么樣了?他一定也回來了?我跑過去抓住她,我說:“怎么只有你?林哥哥呢?他在哪?”她說:“我們找個地方說說話吧。”然后我跟著她出了學校跳上了她的車,她把我帶到一家咖啡廳。坐下后,我再次激動地問起路有林的狀況,我說林哥哥怎么不在?她緩緩地對我說道:“四月,你聽我說,我和有林根本沒有結婚。我也是在前不久才找到他的,他患了尿毒癥。現在在西藏一家療養院,這是地址。”“不,你騙我,你們明明去旅游結婚了,你騙我。”我對著蘇紫大叫,我不相信,不相信。蘇紫繼續說:“四月,事實上,有林愛的人只有你,他看你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那里面有著歡喜和寵愛。我曾經一度沒有勇氣承認這個事實,以我的姿色怎么能輸給一個十八歲的小丫頭,可我忘了,我也曾經十八歲過,十八歲才是最美的年齡。四月,他在西藏,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等你。你確定你現在還要繼續在這里和我鬧脾氣嗎?”我沒有再和她鬧脾氣,再鬧下去只能彰顯我的幼稚。蘇紫說:“有林只是利用我讓你死心。他患了療毒癥,他不想連累你。所以他帶我去了巴黎,只是為了幫你找到母親。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林初初這個女人這樣狠心,只愿回來看你一眼。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可是你們明明結婚了……”“我們是在火車站走散的,火車票是他買的,我和他去的根本不是同一個地方。他在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也不愿給我這個機會。”蘇紫抹去眼淚平靜地說。我能看出來,這個女人是真愛路有林的。
走出咖啡廳,街上車水馬龍,而我只聽得見蘇紫說:“你才是他最想在一起的人。”
第二天,我踏上了去西藏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