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黑車。
“咱們倆需要再打輛車吧!”
這個車子看起來卻不像是普通的出租,我們上去之后,還有幾個人圍過來,都穿著一身的黑色中山裝,我急忙關上車門。他們還在繼續朝著車里窺探,其中有個還握著一支棒子,像是要尋找什么?
我的天!
司機載客一向會在半路再插進一個客人的,在東北這已經是默許的狀態了。
好在,這個司機還在半路上提醒了我們一下。
原先,我記得,我去看你,看你的演出《青蛇》。那一場是吳老師改的臺詞,小青說這句:“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蜈蚣屎蛤蟆尿地想成人。想成人,我不想哭,也沒有笑,我看著你,你想成佛,你卻想成佛,你勸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我不聽,雷峰塔都倒了,你還是巋然不動么?”
小青說的話,一字一句,對你說的,你是法海,是這寺院的住持和尚,你說的一切都是佛祖的教誨,你對小青說。
你剃了光頭,這法頂一遮,我看著你轉動念珠,每個念珠過一遍,就是一段前塵往事,你隨著小和尚們出場,就走在劇場觀眾席的旁邊,那么近。他們邁一步,你邁一步,仿佛這時候你真的就是那法海和尚了。
“你說是吧?許仙?”許仙瞪了我一眼,這個許仙他的生命里沒有白娘娘,只有一個小青。
我是小青,不是什么蛇變得,卻真的是一只小翠鳥。
許仙救下我的時候,我們兩個正在一起打一輛車。
我跟燕子上了一輛黑車。
司機跟后來目的地的人都是一伙兒的。
車子熄了火,司機從后視鏡里收到了一個眼神,緊接著便從車座下面抽出一把鐵棍子。
我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那前面副駕駛的男生就被司機打暈過去了。他們目的應該只是我們兩個女孩子。
我跟燕子數了兩個“一二三”,第一個用來晃一下這些惡徒,第二個“一二三”就直接“一二……跑!”,不假思索用氣息崩開了車門,畢竟妖怪的氣力還是比幾個人頂用點的。他們圍過來的幾個男的被我倆的氣力崩了老遠。
我跟燕子逃跑的時候失散了,她或許藏在一處角落。
我走到哪兒,他們追到哪兒,陰魂不散,我在地鐵站這上下出入口樓梯墻角瘋狂翻飛了幾十次,黑衣服們個頂個兒的魁梧高大,可是除了有個姑娘似的黑衣人偷摸擰了一下我的衣角之外,沒人近距離靠近我,好像我身上帶了電似的。
小花又跟爺爺搬家了,我原本的行程就是去找小花,可是卻被這一伙人打亂,又一時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扒著墻角探出頭,我的媽呀,那黑衣服男人正在我眼巴前!噌一下掉頭就跑,嚇死我了,好在我反應快,百米沖刺都沒這么快,那男人要呵斥住我,棒子并沒有管用。
可是誰成想,墻的另一頭還是一個坑,還是大坑,那頭蹲著兩個人!
原來是兩面夾擊的!
“有本事你們一起過來抓我呀!”我小青膽子也是大得夠夠的,不跑還要再喊一句么?
這回玩大了,他們還真有本事,也不知哪里變出來的網兜生生地套住小青鳥,可是也是天性使然,小青鳥化了原形,便可脫身。脫身卻依舊換回了雙腿跑路。
兩步并作一步,躲過左邊的車,叫停右邊的路,跳房子似的,嘰嘰喳喳,蹦蹦噠噠,一路就屁滾尿流地過了馬路。
馬路不寬,定睛一看,對過剛好就是燕子在接應,“小二貨,你飛過來不得了。”
“我怕撞見人……”
“早都撞見百八十個人了。是不是傻?”
“別說了,跑呀!”我跟燕子見還在絮叨,人家歹人已經追過來掄刀片甩棒子了,“不想死就快上車。”我拽住燕子的兜帽,趁著路口拐了個彎,將她扔進了飛馳閃過的315路公交車。說來,這公車來得也是十分及時,沒想到,這以“路上小飛機”著稱的冰城交通工具還真能靠著司機銷魂的車技建功立業,救命治人。
黑衣人們被我們甩在車門外,還接到了我倆的兩張鬼臉外加兩條舌頭。
“小花暫時聯系不上,我剛剛在那一圈兒問了好多大爺大媽,都沒有回應,只有一個神神叨叨的大爺,還沒等我問到他的時候,他卻指著車站說,別來了,車開了……”燕子垂頭喪氣。
“嗯,什么情況?”我繼續問。
“不知道啊,小花一直和她爺爺住著,這下都搬走了,怎么找啊……”
“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咱們?”
小花家原來的地址被一個開發商收購了,改建了一座什么城的商場。
我也不懂,只是那個位置還有個咖啡館。
有個女人每天來了都要跟各種人講她奮斗的故事,還說要給她的聽眾們分享她的教育方式。哦對,據說是出了本書叫做什么《15歲的留學女兒》,她一定要強調女兒如何優秀,如何獨立,如何獨自面對外面的世界而努力做。她說著說著,突然覺得口有些干,終于想起來要喝點水,她舉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微微有些皺眉,于是又繼續強調:“我一向只喝得慣星巴克的拿鐵。”她不屑一顧,對來給她端上第二杯咖啡的服務員丟了一個十分鄙夷的眼光。她的所有行為,這個服務員自始至終都看在眼里,但沒有說一句話。小花自始至終都知道,那個女人她曾經喚一聲媽媽。
小青才不怕什么風雨欲來,可是她突然想起來一件極端重要的事情。
“啥?咋了?”燕子一個沒扶穩當,差點踩了旁邊姑娘一腳,她連忙收緊腳跟,湊過來問我。
“那個傻子還在車里頭暈著呢……”
“哎呀,壞了,人家還提醒咱倆要趕快逃命去呢!這可咋辦?”
“要不我化了原形,跑回去再尋尋人?”
化形是沒可能了,但是下車還是可以的,她趁著到站的功夫,匆匆擠下去,給燕子擠了一個媚眼,就倏忽不見了蹤影。
來到剛剛那車前面,黑衣人們不知所蹤,我看這人還未醒來,便鬼鬼祟祟地把他的身子擺正,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個嘴巴。
后來,我想,他的眼睛不好使,大概就是那時候打得,一個棒子,外加一個嘴巴。
“你們?”許仙睜眼第一句話還是擔心我們,他可能腦子還沒回過神,卻卯足了勁兒拉起我,沖出車子又一頓亂跑。
“沒事。你放心吧。”我被他拉著不放,只能安慰他。
小花的男朋友是我和燕子的師哥,他那時候因著同門又是老鄉的情誼在學校里一直特別照顧我倆。因此我們倆也養成了每周末都要去那里蹭飯的毛病。
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了,如果他還在世,一定已經和小花生了孩子,買了房子,活著,過著生活。
而不是現今這樣,我和燕子年前去了他家時,親眼見他的父母這么些年,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
我看不下去,只好迅速拉了燕子逃出來,逃出那一段悲愴。
那一年,師哥死了。死得蹊蹺,十分蹊蹺。警察至今沒有查出原因,只粗略地回復過我們,不排除他殺的可能。
小花五雷轟頂。
那一年,她爸爸患了多年的病拖到那時,最后也沒有被救回來。后來,一直待她如親人的老師也突發心臟病去世了。
小花的媽媽是那一年徹底搬出家的,她媽媽說她是禍水,命爛命壞,克死親人。她媽媽早先就與她爸爸離婚了,只是還留在家里照顧了生病臥床多年的爸爸。她媽媽從不愿與她多說一句話。
他爸爸出殯的第二天,她媽媽就離開了,又過了這么多年,她們相遇。她看見了她媽媽,在她打工的那個咖啡館里。
小青也眼尖,這一天終于尋到了小花。
“你搬家搬哪里去了?讓我跟燕子這一通找。”
小花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招呼打斷,“嗯?小青。”
“快,我跟燕子找到了新工作,我還找了男朋友,回頭讓你見見他吧。”
“所以,你在戲里,你在拍戲?”我不可置信。
“嗯,算是體驗生活吧。”
“可是你無辜被打,都是我們害得。對不起。”
“沒事,我導演編劇拉著主演們在開劇本研究會,我一時無聊,也算偷跑出來了。”
他瞇著眼睛,有時候他在舞臺上看不清臺下的我,就瞇起眼睛找一找。
他說他第一次上臺演得小和尚,后來,他就演了老和尚,他說他叫許仙,他演了一次許仙,覺得許仙委實窩囊不成氣候,他在謝幕的時候都說:“我雖然叫許仙,可是我想演法海。”
底下的觀眾哄堂大笑,他演得好,他們也笑,演的不好,他們也笑。我不高興了,憤然離場,他穿著戲服就追了出來。
后來他又說:“小青鳥,我演了法海,你不高興么?”
我不高興,他的心是法海做的,終于還是瞇起眼睛找到我,說,“你走吧。我們終究有緣無分。”
那些黑衣服們都是天上的星辰派來的。他們又來抓我們了。我終于知道,他們是來抓私會人間的小妖精們。
我們動了真心,動了真情,動了真格的。我也會有這一天。燕子也將會有,而,師哥,也曾經有。
“燕子,你要帶著小青走。我是凡人,他們終究不會為難我的,我又成了佛寺里的住持,他們就更不會找上我的。”
我們終究不能在一起,也像小花和師哥一樣。我也不知道之后許仙遭遇了什么,他的人生,我的壽命,都沒有撐到未來再相遇的那一天。
我只在夢里,又回去看了一次他的演出。他一生都在飾演法海,創作法海,也在廟里成了法海,他點上一顆香火,燃盡了,也就到頭了。
他拜了一拜佛祖,再沒有看一眼身后的紅塵。
又是一年天寒地凍,窗子外面居然有只翠鳥在飛,它蒲扇了幾下翅膀,聽前來拜佛的人說,那個般若寺里的佛塔塌了,砸死了里面修行的大和尚小和尚,老和尚,還有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