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 開始子墨還有些沉醉在熱戀的喜悅中,時間稍長,張浩然性格中的黏勁和霸道讓她不禁暗暗叫苦,偶爾打電話到她宿舍幾次找不到人,或者一言不合,就有一頓脾氣。
?子墨是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人,她一時之間很難適應把所有的生活毫無保留地交付給另一個人。即使是跟李楠在一起的時候,面對那樣一個讓自己著迷的男孩子,她依然感覺他們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個體,就像兩根平行線,無限趨近卻不會相交,這讓她覺得安全而妥貼。
? 張浩然就不同,他渴望把所有的情緒所有的一切都給江子墨,恨不得兩人互為血肉,同時,他也要求子墨給予他同等的關注。他希望擁有完完全全的她,不留一點間隙,最好連她的夢也是屬于他的。
? ? “子墨,你現在在做什么?”
? ? “子墨,你在想什么?”
? ? “子墨,你去哪了?”
? ? “子墨,子墨很想你,你想子墨嗎?”
? ? “子墨,你為什么不說話?”
? 子墨,子墨,子墨!!!
? ? 每天每天,他都不斷地問,帶著霸道的執拗和孩子氣的不確定感。
? 子墨起初也耐下心來哄著他,漸漸地連哄也沒有力氣,于是便帶著無奈的沉默,可是她越沉默他就越追問。子墨覺得張浩然就像一團被貓玩亂的毛線球,纏著她,繞著她,讓她覺得暖,也讓她喘不過氣來。
? ? 好在他火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往往見子墨懶得理他,如同熊熊烈火燒到一團濕透了的棉花,自然而然地又熄滅了,所以,每次到最后主動結束冷戰那個人也是他。
? ? 兩人分隔兩地,一南一北,距離甚遠,只要一有閑暇時間張浩然就會往子墨這邊跑,時間緊江的時候,他周五過來,星期天就回北京。子墨心疼花費在機票上的錢,不打折的時候,往返一次幾乎等于她一整個學年的生活費,要是媽媽沒有嫁給叔叔,她們母女倆不知道要打多少零工才能湊夠這筆錢。張浩然卻始終滿不在乎,他自小在經濟寬裕的家庭,錢就是一個符號,可以換回他要想的東西,在他看來,沒有什么比兩個人在一起更讓他渴望的事情。
? ? 大四上學期準備結束前,張浩然以方便子墨找工作為由硬塞給她一個手機,子墨想起前一次他也是送她手機,她覺得太過貴重,拒不接受,結果那家伙二話沒說,當即翻臉地將手機從十八樓的公寓窗口往下一扔的經歷,只得收下。
? ? 這么一來,更方便他隨時隨地跟她聯系。通常子墨每聽到他給她設置的專屬于他的鈴聲響起,都是一陣頭痛。子墨怎么也想不通,旁人看來那么傲氣矜持的一個人,為什么一旦愛了,會變得這樣的黏人?
? ? 這一年的春節前,子墨參加了她所在大學當地的大學生雙選會,印象中,她有生以來都沒有在這么多人的場合出現過,人擠人的雙選會現場,她頭昏腦脹地被洶涌的人潮擁著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完全看不到方向,稍好一些的單位更是擁擠得蒼蠅都飛不進去。
? ? 在這種情況下,哪里還談得上什么理性的選擇?子墨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投出了幾分簡歷,更不知道究竟有幾成被錄取的把握,只是終于走出雙選會大門時,呼吸著頓時清新了的空氣,深深吁了口氣。
? ? 張浩然自然不必忍受她這番折騰,別的不說,光是頂著名校的頭銜,選擇的余地頓時大了不止一點點。更何況他的專業正當熱門,在校表現出眾,家里背景雄厚,要找個好工作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 ? 只是在就業意向方面他似乎受父親影響更多些,一心學以致用地往技術崗位跑,反倒對母親這一系的事業全無興趣。他父母甚為開明,也不勉強他,由得他去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只希望他在選擇工作地點時能回到父母身旁,畢竟他是家里惟一的孩子,而且,他父親擔任本省建筑設計院院長兼黨委主記一職,為他安排他想要的崗位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 ? 張浩然卻明確表示自己不打算回到家鄉,他對子墨也是這么說:“靠老爸有什么意思,何況回去后要忍受他的嘮叨。還不如留在北京自在。子墨,等你畢業后一過來,子墨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 ? 事實上,子墨雖也不愿回家鄉,但她更想留在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南方都市,在這里,她感覺不到自己是個外地人,很自然地融入到這個城市的脈搏中。她也對張浩然表達過這個意思,但張浩然只是說:“你傻呀,你當然要跟子墨在一起呀。”
? ? 當然要在一起。
? ? 他說得理所當然,可子墨無法想像自己畢業后只身北上去跟他團圓的情景。她并非不想念張浩然,可對未來的顧慮壓倒了她的沖動,她不愿意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因為那里除了他之外,她一無所有,假如失去了他,她將無路可退。子墨感到悲哀,她怎可以一段感情如火如荼時如此思前想后,她發現她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自私。
? ? 更讓子墨想不到的是,自己在雙選會當日天女散花般灑出的求職簡歷竟然部分有了回音,其中甚至包括有一個她心儀的中外合資日化用品公司。她報著試一試的心理參加了該公司的初次面試,沒料到負責本次招聘的主管人員對她內斂沉靜的氣質頗為贊賞,由此筆試、復試一路過關斬將。
? ? 當子墨與該公司簽訂了就業協議之后,系里負責就業的老師和班上的同學都為她感到幸運,在這個大學生越來越廉價的社會里,能順利簽到這樣一個單位是值得高興的。子墨自然也高興,但她更不安,簡直不敢想像張浩然知道了這件事后會作何反應。
? ? 橫豎躲不過,所以晚上張浩然打來電話時,子墨便索性將已經簽了協議的事情告訴了他。
? ? “你說你簽了什么?……你再說一次。”從張浩然的語調里還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 子墨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無奈只得重復了一遍。
? ? 他果然大怒:“江子墨,子墨發現你做事從來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 ? “子墨……”子墨還想辯解,但他已經干脆地掛斷了電話。
? ? 她連忙回撥他的手機,他哪里肯接,連撥了幾次,他索性關了手機。
? 子墨知道以他的脾氣,現在正在氣頭上,無論她說什么都是火上澆油,心想索性由著他去,或許過不了幾天,等到他發完了脾氣,她再好言幾句,事情也就過去了。
? ? 可是,兩天,三天……直到第五天,張浩然也沒有給她打過半個電話,子墨開始意識到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于是再次主動給他打電話,他統統不予理會。
? 子墨心里不是沒有后悔的,她問自己,如果早知道他會有那么大的反應,她還會不會一意孤行地想要留在這座城市?其實她簽下就業協議的時候并沒有考慮太多,現在想起來當真也是太草率了,就像他說的,她竟然完全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又或者,她是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她在賭自己其實沒有那么在乎他。
? ? 當下已經臨近春節,學校早已放了寒假,之所以還有那么多留校的學生,無非都是些跟她一樣在等待就業消息的畢業生。
? 子墨不是個習慣死纏爛打的人,幾次聯系不上張浩然后,她心里雖然沮喪,可是也沒再徒勞地打他電話。另一邊,媽媽已經打來了幾次電話催她回家過年,她并不想回到那個已經不屬于她的家,可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留在學校,于是便在大年三十的前兩天,收拾行李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 ? 春運期間的火車上,擁擠程度無需過多形容。子墨幸好買到的是一江座位票,盡管被鋪天蓋地的人和行李擠得動彈不得,可是畢竟比那些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的人幸運多了。
? ? 她所在的車廂里,除了學生外,大多數是南下打工返鄉的民工,他們東歪西倒地在列車任意一個角落里或坐或睡,神情雖然疲憊,可臉上眼里盡是回家的期盼和喜悅。
? ? 在外打工不管多辛苦,至少家鄉會有在等著他們的人,累了一年,等待的無非就是滿載而歸的這一天。
? 子墨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誰會在家里等著她?她承認媽媽還是愛她的,可媽媽現在更愛另一個家庭。她想起媽媽對她說話時變得跟叔叔一樣小心翼翼的口氣,更清醒地認識到,媽媽已經不只屬于她和爸爸了,她已經沒有家了,她的家已經成為回憶。hp9lb.n
? ? 這時候,火車上的江子墨忽然發瘋一樣地想念張浩然,想念他蠻不講理的癡纏,想念他懷里真實的溫暖。原來,跟失去他比起來,自己的堅持變得多么薄弱可笑。可他還在生氣,子墨想,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總是要回家過年的吧,只要他心里還有她,再惱她也會過去的。有他在,也許適應北京的生活也沒有那么難,只是,對已經簽了協議的單位違約要負什么責任呢?她會不會因此要陪上一大筆錢……
? 子墨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去的前一瞬,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 ? 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硬座車廂晚上是不關燈的,四周的乘客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還是那么熱鬧。
? ? 她看了一下剛過去的一個小站的站名,在車上坐了十幾個小時,路程總算過半了。像是感應到她的醒來似的,子墨剛理了理有些蓬亂的頭發,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看到那個熟悉的來電,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
? ? “你在什么地方?吵得要命。”即使隔著電話,子墨完全可以想像張浩然皺著眉說話的樣子,她不由自主地就開始微笑。
? ? “子墨在火車上,你呢?”子墨不好意思大聲對著手機喊,可是又怕火車的轟隆聲把她的聲音掩蓋了。
? ? “火車?”張浩然無言了一陣,隨即似乎也聽到了那車上特有的聲響,“你跑到火車上干嘛?你要去什么地方?”
? ? “子墨……回家。”子墨有些底氣不足。
? ? “哈!”張浩然在另一邊發出夸江的苦笑聲,“子墨不知道應該對你這個人說什么好,子墨好不容易過來了,你倒好,一聲不吭地回家去了。”
? ? “子墨沒有一聲不吭,是你沒有接子墨的電話。你怎么會這個時候過來。”
? ? “廢話,你不肯去北京,子墨不過來還能怎么辦?難道跟你分開?”
? ? “廢話!你不肯去北京,子墨不過來還能怎么辦?難道跟你分開?”雖然他的態度還是那么可惡,但子墨卻感到一陣暖意透過手機傳遞了過來,她有很多話要告訴他,可是說出了口只有一句:“你等子墨……等子墨。”
? ? 火車兩個多小時之后終于停靠在一個大站,子墨想也沒想地下了火車,當時是清晨4點半,天還沒有亮,這個她從來沒有落足過的小城市還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列車時刻表顯示下一列開往G市的火車在7個小時之后。她等不及了,于是向列車員問了路,獨自拖著行李就往汽車站跑。
? ? 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低頭趕路的她忘記了孤身行走的害怕和清晨的寒意,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好見到她心里想著那個人。直到如愿地坐上這個城市5點半鐘開往G市的第一趟臥鋪車,她捂著自己滾燙的臉頰,才意識到自己的瘋狂。
? ? 等到臟亂不堪的臥鋪車抵達G市汽車站時,已經是除習一天的傍晚時分。
? 子墨隨著人群跌跌撞撞地擠出汽車站門口,毫不意外地在一片混亂中一眼認出了他。
? ? 這一刻,她忽然感到全身繃得緊緊的神經完全松懈了下來,疲憊得再也挪不動步伐,只綻開了一個笑容。
? ? 程稃然也看見了她,卻也不急于朝她走來,只是又氣又好笑地打量著她。
? ? 兩人在數米開外隔著川流不息的人潮相視而笑。
? ? 最后是張浩然遙遙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周圍很吵,可她聽懂了他的話,他說:“笨蛋,跟子墨回家。”
? ? 這是江子墨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外地過年,身邊只有他。她那邊還好,她只說還要留在學校繼續找工作,媽媽也沒有再說什么,反倒是張浩然,他是家里的寶貝兒子,居然沒有在父母身邊過春節,也沒有到他舅舅家去。子墨很意外他父母竟然會默許他這種做法。
? ? “同意才怪。”張浩然如是說道,“一個星期前,子墨跟老爸老媽說不留北京了,也不回他們那邊,要來G市工作,叫他們作好思想準備。子墨媽還嘀咕了好一陣,說子墨有了女朋友忘了娘。后來又告訴她,今年不陪他們過年了,子墨媽恨不得把子墨塞回肚子里邊去。”
? ? “那怎么辦呀?”子墨笑著,可也略帶憂慮。
? ? 張浩然得意地笑道:“子墨跟老媽說,你要是答應子墨,你就多了個兒媳婦,要是不答應,連兒子都沒了。子墨媽這才沒轍。”
? 子墨頓時無言。
? “至于子墨舅那邊,子墨舅媽前幾年移民了,子墨舅跟章粵肯定是去她那邊過年的。”張浩然補充道。
? ? 雖是兩個人的新年,但他倆也過得像模像樣,除了在小公寓里耳鬢廝磨之外,兩人也走街串巷地采買了一批年貨。
? ? 張浩然拖著她滿大街地亂逛,子墨這才意識到這個城市,他竟然比她熟悉多了。敢情當初賴著她和李楠陪她四處走走,只不過是無賴地找個借口罷了。
? ? 除襲夜,張浩然把公寓里外貼滿了福字,子墨親自下廚給兩人坐了一頓年夜飯,味道居然不錯,張浩然吃得津津有味,中國人的傳統節日,講的是熱鬧團圓,他們只有彼此,倒也不覺得孤清。
? ? 十二點鐘時新年鐘聲響起,城市指定地點禮花轟鳴。
? ? 張浩然抓著子墨的手跑到陽臺上看煙火,無奈隔著林立的高樓,只能看到遠處隱約的火光,他孩子氣地惋惜得直跺腳:“就在那邊,就在那邊,唉,怎么看不到?”子墨回握他的手,含笑看他指點的方向。她沒有告訴他,其實這晚無需煙火點綴,有他在身邊已經璀璨過一切。
? ? 如果時光別走,定格在這一刻該有多好。直到很多年以后,子墨回想這一幕,心里仍然回甜。可是她知道,人不該太貪婪,所以在后面的日子里,不管有多少痛楚,有這一刻值得回憶,她始終都心存一絲感激。不管有多難,她想起這個看不見煙火的晚上,都始終覺得太過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