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不為少年留(二十七)

第二十七章

正納悶,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從李師母家走了出來。

子墨暗暗叫苦:“你來子墨家干嘛?”

? “找你呀。”他答得順理成章。

? “子墨你也是的,男朋友過來也不在家候著,人家阿錚都等了你半天了。”

? “沒事的,李師母,子墨等她是應該的,再說子墨不等子墨,怎么能喝道您家那么好的茶?”

? 李師母笑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 子墨啼笑皆非地看著這一出,這家伙也夠會裝的,哄得樓棟里以刻薄著名的李師母像拾到寶一般開心,還一口一個“阿錚”,她聽著都暗地里抖了一抖。

? ?“子墨,他是……”媽媽遲疑了一會,打量著張浩然問。

? ?“阿姨好,子墨是子墨的……大學同學。”張浩然忙上前打招呼,那話里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暗示完全可以起到誤導的作用。

?李師母答腔道:“這孩子就是面子薄,還不好意思了。子墨說江師母呀,你們家子墨真是修來的好福氣,阿錚模樣好脾氣好不說,還是Q大的高材生呀。”

?媽媽看向張浩然的眼神里有驚喜的意味,張浩然劍眉星目的樣子和舉手投足見的好教養已經給了她好的第一印象,再加上李師母這么一說,沒有哪個母親會討厭這樣的準女婿。

?為什么不能憑意念讓一個人消失?子墨恨不得張浩然即刻在她眼前灰飛煙滅。他笑著回望她,似有千言萬語,可在子墨看來,那表情分明在說:“子墨打子墨呀,有種你再動手打子墨呀!”

?“有話回家再說。”看媽媽的樣子,就知道她自動將兩人的眼神交流當作眉目傳情。

?張浩然笑吟吟地跟李師母道別后,跟著悶悶不樂的子墨上了樓。

? 回到家后,在給他倒茶的間隙,媽媽將她拉到廚房,低聲問:“子墨,你交了男朋友怎么不告訴媽媽?”

?子墨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都說了是大學同學。”

“還騙媽媽是不是?大學同學怎么可能一個男孩子那么遠找到家里來?”媽媽薄責道,隨即露出欣慰的表情,“這樣也好,媽媽總覺得對不起你,怕你心里覺得孤單,現在有人照顧你了,子墨也多少放心了一些。”

子墨不語,她先前縱有千萬種辯解的話,在媽媽說出這樣的話之后,哪里還有忍心讓她失望。

走回客廳,正好看見張浩然四顧打量著周圍,子墨沒好氣地把茶遞給他,說了一句:“住慣了豪宅,沒見過這么空落落的屋子吧。”

張浩然接過茶立即喝了一口,說道:“不會呀,子墨家其實也住子墨爸設計院的單位大院里,你家收拾得挺干凈的,看得出阿姨平時很費心思。”

“哪里呀!”媽媽又高興又不好意思,“你們在這里坐,先看看電視,子墨做飯去。”

?媽媽的身影一消失在廚房,子墨立刻壓低了聲音道:“你就裝吧,裝夠了就快走。”

?張浩然卻小聲問道:“你家怎么貼了喜字?你媽不會早知道子墨要來,準備立刻把子墨們送入洞房吧?”

如果不是怕驚動媽媽,子墨恨不能把一杯熱開水全潑到那江可惡的臉上,她遺牙,有點不自然地說道:“是子墨媽媽的喜事,她準備再婚。”原本做好心理準備要聽到他的嘲笑,誰知張浩然只是“哦”了一聲,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媽媽的飯很快上了桌,比平時豐盛多了,看得出比平時多費了心思,還一個勁地給張浩然夾菜。子墨食之無味地撥了幾口,就對張浩然說:“你吃快一點,下午只有一趟回省城的車,遲了就趕不及了。”

?張浩然聞言放下碗筷,卻看著子墨媽媽說:“阿姨,子墨來得正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參加……嘶……參加您的喜事。”他把腳往里收了收,不讓她再在暗地里使勁踹。

?媽媽的臉紅了一下,忙說:“哪里的話,其實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婚禮,反正子墨們這邊的親戚少,你來了正好,就住下,只怕子墨們這里太簡陋,你不習慣。”

?“怎么會呢?”張浩然如愿以償地笑了,趁媽媽沒察覺,朝完全無語的子墨示威地揚了揚下巴。

?小地方的夜晚,連燈光仿佛都隨人睡去了,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靜,子墨輕輕坐在老舊的沙發上,沒有開燈,難以視物的黑暗讓她錯覺爸爸還坐在身邊。曾經爸爸和媽媽的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她最向往的,原來,什么都會改變,天長地久到底是什么?世界上有什么永恒的呢?

?一側小房間的門有了輕微的響動,看來還有人和她一樣深夜未眠。子墨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張浩然站在房門口朝她打了個手勢。她想了想,放下水杯,跟著他走到了家里小小的陽臺

子墨平靜地看著他在黑暗中的側臉,靜靜地等他發話。

?張浩然說:“你也睡不著嗎?”

? “干嗎用這個‘也’字?”子墨的意思是,唯一的親人明天就要跟另一個人重組家庭,但那個人不是他,他沒有理由失眠。

?他忽然低頭笑了一聲,輕輕說道:“子墨,子墨睡在你的枕頭上,翻身的時候還找到了你的幾根頭發。子墨就想,這是你睡過的地方,即使你在,上面還有你的氣息,這真好。”

子墨啐道:“半夜三更的,你找子墨就為了說這些沒正經的?”

張浩然靠在水泥的欄桿上:“你聽子墨把話說完。子墨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媽媽逗子墨玩,說:‘阿錚呀,等你長大了,媽媽就可以把全部的事業交給你了’,子墨問:‘媽媽把全部都給了子墨,自己要什么呢?’媽媽就說:‘等你長大了,爸爸媽媽都老了,什么也不想要了。’子墨繼續問:‘老了之后會怎么樣?’媽媽說:‘會離開。’于是子墨當場大哭,子墨不要長大,不要他們老去,不要離開。媽媽很無奈,但還是說:‘不管你愿不愿意,每個人最后都要跟你說再見。’長大后,子墨想,子墨媽是對的,陪你到最后的那個人永遠只有你自己,但是,曾經陪伴過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跡卻永遠不會消失。”

子墨說:“子墨可以理解為你在安慰子墨嗎?”

張浩然笑了:“子墨只是看不慣你像被遺棄的小狗的模樣。”

?“你不會懂子墨的心情。”爸爸不在后,媽媽就是她唯一的親人。是,不管媽媽是不是嫁給了別人,血緣是改變不了的,但她再也不是只屬于子墨的,不再只屬于她們共有的那個家。

? “江子墨,別那么武斷,你不是子墨怎么知道子墨不懂?子墨也許沒有像你吃過那么多苦,但是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你總是說,子墨之間的差異讓子墨們不適合,但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或貧或富,期望愛和被愛的方面是沒有區別的。你也別拿這個理由來說子墨們不適合,對子墨公平點。”

?這似乎是子墨記憶中跟他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對話,也許是因為疲憊了,很多平時她不愿意說的話也說了出來:“什么是公平,張浩然?為什么你喜歡子墨,子墨就必須回應你?過去種種子墨可以不提,可是你心血來潮地到學校、甚至到家里來找子墨,三番五次打擾子墨想要過的生活,你從沒有問子墨想不想要,原不愿意接受,就這樣把你的感情強加給子墨,這就是你的公平?”

?從來沒有人跟張浩然說過這樣的話,從小到大,他習慣了擁有別人羨慕的東西,好的家境,好的外在,好的成績。這些東西太輕而易舉地屬于他,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旦渴求某種東西,便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應當擁有。

?“子墨以為至少你會有一點點喜歡子墨。”

? “子墨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有你這樣的男孩子愛過子墨,到老回想起來或許都覺得幸福,但子墨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子墨要的愛是對等的,可你連對子墨最起碼的尊重都做不到……你先別急,子墨知道你已經盡力對子墨好,你不是有意居高臨下,只是子墨們腳下踩著的地面原本不在同一水平線上,子墨踮著腳尖才能夠得著你,子墨不想讓自己那么累,所以居安說得對,子墨不敢愛你。那天你問子墨,如果你愿意改了你的脾氣,子墨們會不會有可能,子墨的回答是:你不需要為子墨改變,你很好,只是跟子墨不合適。如果能遇到跟你合適的那個人,比如錢雅瑩,比如其他人,你一定會幸福。”

? “謬論!”張浩然譏諷地笑,卻發現每一寸面孔變得僵硬,“什么不敢愛子墨?其實只不過是因為你怕付出,所以不敢去試,你就是自私鬼!”

?子墨平靜地點點頭:“對了,子墨是自私,所以子墨不會去試,你明白就好。”

張浩然不愿意跟子墨多打照面,就樂得承歡膝下。誰知老人家硬是讓人把子墨尋了來,雙手各抓住他們兩人,連聲對子墨說:“阿錦呀,這小伙子好呀。”

?子墨哭笑不得,外婆太患白內障幾年了,連人的五官都辯不清,又何以知道他好。于是她半蹲在老人身邊,半真半假地問到:“阿太呀,你說他好在哪里?”

老人喜滋滋地說:“他不是叫陳真嗎?陳真是好人吶,幫著霍元甲打日本人……”

子墨忍俊不禁笑了起來,張浩然則半江著嘴,完全失去語言。

?笑歸笑,外婆太鄭重地抓過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說道:“子墨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如果你們結了婚,外婆太還活著,一定要親自來告訴子墨。”

張浩然看著子墨不語,子墨則用另一只手輕拍老人的手背,哄著承諾道:“阿太,你放心,一定會的。”

看著老人心滿意足地笑開了花,子墨在心里默默地說:“對不起,阿太,也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生活的壓力不再那么大了之后,她的時間相對多了起來,在系辦的工作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也就繼續做了下去,只是她在不經意抬頭間,再也看不到那個有著清澈笑容的人。他畢業后,聽說還是順利進入了永凱,曾經讓她想到天荒地老的一個人,畢竟是慢慢失去了聯絡。

至于張浩然,在整整一年的時間里,她沒有再見過他,關于他的只字片語,也是透過曉杰那里得知,無非是些他在某某設計比賽中獲獎的消息。他一向是出色的,在遠離她之后,他還是那個擁有一切的張浩然,也許他也會慢慢淡忘,那個他曾經愛過,卻又帶給過他失望的女孩。

他語氣急促地抱怨:“你們宿舍是什么爛電話,電池都耗掉一塊還打不進去。”

子墨把聽筒緊緊貼住自己的臉,沒發現眼睛已經潮濕。

他見她沒有說話,也遲疑了一會,說道:“子墨只是想問問你好不好,子墨……擔心你,沒有別的意思……子墨,你怎么了?你哭了?為什么哭呀,你先別哭,說話呀……”他的聲音變得著急。

子墨不管那么多,啜泣著,任由淚水沾濕了聽筒,開口只說得出一句話:“張浩然……”現在他就是她的浮木,她的救贖。

? ? “到底出了什么事?喂……喂喂”一陣嘈雜的電流聲響起,子墨隱約聽到張浩然咒罵了一聲,又說了一句話,她沒有停聽清,正想問,就聽見了斷線的盲音。

她趕緊往回撥,心里也訝異于自己竟然流暢無比地撥出了那個他給了她之后,從沒打過的電話號碼。

電話通了,機械而標準的女聲用中英文重復地說著:“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酚通。”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還是撥打昨夜的那個號碼,她甚至沒有想過撥通了之后要說些什么,只是憑著直覺,要聽到他的聲音。這一次,傳來了關機的提示。

? 子墨在心神不寧中上了兩節課,十點鐘之后,沒課的她去到系辦將社會心理學老師改好的試卷成績輸入到電腦。

?半個小時后,社會心理學老師忍無可忍地拿起一本書拍了拍她:“子墨,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個何寧是81分,不是8100分。”

?“噢,對不起,我這就改。”

老師過了一會又看了一眼,表情古怪地說:“你確定你不需要回去休息?你把他的分數改成了18分。”

? 子墨面紅耳赤地再次更正,這時,系里的輔導員走進辦公室,漫不經心地說道:“咦,子墨,你還在這里,剛才不是聽說學校大門口有人找你來著。”

子墨愣了一下:“找我?”

?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從電腦前站了起來,扔了句:“謝謝老師!”人已經到了外面。

?剩下兩個老師在辦公室里面面相覷:“這孩子怎么了?平時不是這樣莽貌撞的呀。”

?系辦到大門口不是一段短的距離,子墨跑到關閉的鐵門前時,喘得腰都直不起來,她一手撐在膝蓋上,一手抓住鐵門往外看,果然看到風塵仆仆的張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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