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謝亂世佳
? ? ? ? ? ? ? ? ? ? ? ? ? ? ? 2019年夏
? ? ? ? ? ? ? ? ? ? ? ? ? ? ? ? (一)
“你好,明珠派出所嗎。請問我哥哥有消息了嗎?”
我握著電話的手微微地顫抖,說話也有些不自然的發抖。
我焦急的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暫時沒有消息。如果一有消息,我們會立刻通知你的。畢竟他是解世佳跳樓案的重點嫌疑犯。 ”
“好的,打擾了,再見。”
我是在宿舍打的這個電話,這時候,舍友還沒有回來。我猜想,一會室友就要推門而入。于是我連忙套好了一件黑色大衣,長長的,拖下來蓋住我的腿。
我打了個電話給我的男朋友李未未,他是對門東華大學的高材生,法學院的學子。他一聽到我的電話,馬上趕了過來。
“你們女子師范學院每一次都要抓住進門來的男生詢問半天,我最討厭這一點了!”他一見到我,就這樣說。
他穿了一身同樣黑色的夾克大衣,戴著一個黑色的毛線帽,表情看上去憤怒不已。我握住他的手,發現手是冰冷的。我拿了一個暖水袋,塞到他的手里。企圖讓他感到暖和些。
“我去一趟市中心的宏碁醫院?!蔽覔u著他的胳膊,略有些請求地對他說,“今天不能陪你過了?!?/p>
“謝寧,希望你可以對我少一些防備,我可是你的男朋友!你能不能稍微依賴我一下?”
“我這不是正在依賴你嗎?”我略有些尷尬地問他,“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扒開我的手,他的手已經被我的熱水袋捂得很溫暖了。我好想就這樣拉住他的手不放開。他卻推開我。
“你哥哥的案子立了這么久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兒?你為什么上個月去了宏碁醫院不告訴我?而且每次周末你回家也都不要我陪著,我就這么討你的厭么?”
“我不能現在告訴你!”我拉住他的衣服,抬眼望著他?!澳阒恢肋@些事情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但我不能告訴你,讓你也喘不過氣?!?/p>
“那我們就此別過吧,”李未未看了我一眼,“今天的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謝寧了?!彼麖娦兴砷_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就走出了我們宿舍
我用雙手痛苦地捂著臉,心里像是被堵住了出口,想說話卻無法開口。這時,舍友三三兩兩的進來了。
“你男朋友好像走了,謝寧?”其中一個我的舍友開口說話了,她看我好像一臉不爽快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八卦道:
“吵架了?”
“分手了,”我忍住淚,取下門口衣架上的黑色毛線帽,那是我和他一起買的,情侶同款?!斑@下他是真的不想理我了?!?/p>
我戴好帽子,拿上桌子上的黑色機車手套,走出了門外,往校公交車站走去。
“方佳!”眉清目秀的小護士看見我,就往3201病房推門走了進去。“方佳,3號床常住病人,以前是輕微躁狂癥,現在是中度躁狂加輕度抑郁是吧?”
護士望向我,我點頭。
這時護士把手里的病歷卡和記錄文件夾一合,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我叫主治醫生過來交流一下?”
我點頭,說好的。
護士走了,眼前的3號床病人映入眼簾。她蓬頭垢面,一件空蕩蕩的睡衣掛在身上,她的指甲又長又深,眼神老是直直的望著前方墻壁上的電視。明明電視這個點是怎么都不會打開的。
“她一直這樣?還是不說話,見到人就開口哭訴?”我看見主治醫生走了進來,忙坐下來,問他?!吧洗挝襾硭€是認識我的,今天好像不太認人了?!?/p>
“您是病人的女兒?”醫生很年輕,開口說話溫言細語,“她的情況可不太樂觀。”
“算是吧,”我略有些焦急,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盡力不大聲說話?!八俏业木让魅恕!?/p>
醫生很懂行似的點點頭,我焦急的問怎么個不樂觀法。
“她現在,基本不能提起‘家人’這兩個字,哭訴也不會了,只是愛呆坐著看電視,也不說話,就這么看一天。護士一來打吊瓶喂藥,就狂說不止,瘋瘋癲癲的,不比之一個月之前來的時候了?!贬t生一邊翻動那本素描本,一邊說話。
那個素描本,正是眼前這個女人,方佳阿姨的兒子留下的唯一遺物。
我點點頭,試圖讓自己不要情緒失控。我告訴醫生,有什么情況隨時向我打電話,我會隨時關注醫院這邊的情況。
“對了,前幾天,和你一起把病人送來的那個男士昨天又來了,他給病人買了一些吃的和水果,還陪著病人說了一會話,但是病人看見他,情緒不是很穩定。”
啊,爸爸。不,現在他是解叔叔。他昨天也來過了!現在哥哥還沒有消息,我又忙著方佳阿姨的病,最近還有考研科目要準備,我都快忘了解叔叔了!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胃病有沒有好一點,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會不會撐不下去。
“方阿姨,你放心,等找到哥哥,我親自把他送到你身邊,讓他向你和解叔叔道歉。你好好地養病,我會讓你盡快好起來的。這個債,必須得還清?!?/p>
我握住方阿姨的手,她的手上一點肉都沒有,我突然覺得每個月一次來看望的頻率實在太少,方阿姨現在不穩定,我必須得加多看望頻率。
接著我打算去看一下解叔叔。
當我一個人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在門口撞到了一個人,他身材頎長,穿著黑色夾克,戴著一個黑色毛線帽,臉色鐵青,把我的東西撞了一地。他撞了我就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 ? ? ? ? ? ? ? ? ? ? ? ? (二)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蔽页瘜Ψ竭B連道歉,一邊道歉,一邊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病人情況分析表,那是方佳阿姨的,我走之前,醫生把昨天她做的心電圖和壓力測試的表格分析給我看了,并讓我重視。
“你當然不是有意的,因為你根本就沒多看我一眼!”
這個聲音好熟悉,那不就是......
沒等我多想,一只修長的手抽走了我手中的表格。我忍住氣憤,抬頭看著他的臉
“李未未,還給我?!蔽疑斐鲆恢皇?,攤到他面前。
“你不是隨母親姓么,為什么這個病例分析表上的女人,叫......方佳?她和你到底什么關系?。俊?/p>
我冷著臉,沒有回答。
“謝寧,我想了一下,既然你不告訴我關于你家里的一切,那么我就自己來調查,我一路跟著你到了醫院,看見你走進3201病房,并聽了你和醫生的全部對話。你說,你到底瞞著我多少事情???”
李未未一手叉腰,一臉憤怒地盤問我,一手順便把我的手拉住,伸進了他的衣兜里面。
我是想說,可是李未未,你讓我從何說起呢?我的這些事情,錯綜復雜,并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夠說得清楚的,你看著我,像是一個生人勿進的不愛說話的女生,但是一旦你走進我的世界,你會發現,這里面太多不堪回首的黑暗,你不會想了解的。
“表格還給我,我們分手了。現在不要打擾我做我自己的事情?!蔽依淠爻榛匚业氖?,溫暖的空氣一下子就從手上消失,我沒等他反應,就一把抽回了表格。
“李未未,以后我的事情只是我的事,你少管?!蔽艺f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身后傳來李未未的一聲“你不要后悔”我也置之腦后了。
我從宏碁醫院出來,一路打車到西區客車站,買了票從客車站走,車子走了四個多小時,才從車流中擠擠攘攘的大都市,走到一個人流量不多的Q城??h城Q城曾經是本市Y市的排名GDP倒數第二的大縣,現在經濟發展很快,也變成了個拿得出手的大縣。
我在Q縣長大,讀完了小學初中,高中轉到Y市一所私立高中,雖然師資力量也不錯但畢竟是私立,畢了業直接就進了鄰近的女子師范學院讀了大學。我沒有母親,解叔叔是我和哥哥的救命恩人,他曾經是Q縣第一中學的老師。出事之前,我和哥哥一直叫他“爸爸”,而他,也真真切切地當了我們19年的爸爸。
我現在,正走在當年我上學的那個第一中學的路上,出事以后,解叔叔搬到了第一中學以前的教師分房,那個墻皮剝落的老房子。
我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忙音卻遲遲不肯變成那一聲親切的”喂”,我內心演練了無數遍的“解叔叔,我是謝寧”始終沒有辦法說出口。
“您撥叫的用戶忙,請稍后再撥?!蔽以僖淮螕芟履莻€號碼,還是這個結果。
我決定親自上樓找解叔叔。
我一步步地上樓,走在熟悉而陌生的樓道上。這個樓道的墻壁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小廣告,還有一些小孩子用學校的粉筆寫的字。潮水般的記憶一下子向我涌了過來。
如果我們不轉到Y市,不離開第一中學,說不定,“爸爸”能永遠留在我們身邊,能永遠不變成“解叔叔”。我痛苦的想。
我又想到哥哥在臨走以前,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謝寧,你記住, 我們的出生就是個錯誤,我們不是他的孩子,解世佳才是!”他說完,就消失了,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
可是哥哥,你又有沒有想過,即使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我們的親爸爸,我們好歹也被他養到了19歲,這期間,解世佳并沒有向我們一樣,得到過完整的父愛。而解世佳死后,方佳阿姨也瘋了,我親眼看見她沒日沒夜地鬧,把菜刀往自己身上砍。解叔叔即使曾經有錯,這些,也不該他的家人來償還。哥哥走后,這些話一遍一遍在我心頭回想,直到像時間一樣,慢慢流逝。
我走到解叔叔家門口,看見門沒鎖,我剛想走進去,手機就突然響了。
“你快回來吧,宏碁醫院的人說,那個......方佳,對,就是方佳,跳樓了!”這是李未未的聲音,他十萬火急地說。
(三)
我吃了一驚,不相信他說的話,
“你怎么知道的?難道你還在醫院?”我逼問。
“謝寧,你不要不相信我,我也是剛剛走出醫院,但是之前我跟蹤你上樓的時候留了一個那個主治醫生的電話,結果剛才他打電話過來說病人跳樓了!我現在正在往醫院趕,你也快去吧!我們醫院會和。”
我連連說好。這時我也顧不上什么禮貌不禮貌了,直接沖進老房子,想和解叔叔一起去。進去發現解叔叔倒在地上,他的降壓藥撒了一地,我慌了陣腳,把地上的藥抓起來,裝到瓶子里面去。然后用力扶起解叔叔。
“解叔叔,您沒事吧?”我找到一個椅子,扶他坐了上去。我確定他坐好了,連忙去找水杯,接了滿滿一杯熱水,“解叔叔,您先吃藥?!?/p>
“寧寧,你回來了!你說,為什么,為什么你方阿姨就是不肯原諒我,她就是不肯原諒我!她跳樓了!我身邊的親人,又要走一個了!這到底是為什么呀......”解叔叔激動不已,手一翻,把藥全部打翻了。他斜躺在椅子上,看見桌子上有一把水果刀,他手往桌子上一伸,那把水果刀就到了他的脖子上。
“解叔叔!你別亂來!”我大吼一聲,往前跑了一步,想要搶下那把刀。
“寧寧,你解叔叔此生沒做什么虧心事,你方佳阿姨的病在世佳走了以后越來越嚴重,你每個星期從師院趕回來她也對你不是恐嚇就是罵,根本不領你的情。我是個罪人,害得我的妻兒在埋怨中生活。但是,你和小軍是無辜的.....”解叔叔把刀往脖子上一靠,鋒利的刀刃上出現了一道醒目的血痕。我大叫一聲,雙手捂住耳朵,尖叫著后退幾步。
“你們這是怎么了!你們能不能考慮一下其他人的感受,我哥哥不見了,我承受了什么,我的生母死了,我和哥哥又承受了什么,最后,解世佳死了,我又好受嗎。你們自以為問心無愧,做了彌補,但你們知不知道,好好活著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彌補!
“解叔叔,方佳阿姨住的樓層不高,天臺她也沒辦法上去,我們先去醫院看看情況,確定人沒死,再來做這些事后檢討,好不好?我已經不見了一個哥哥了,不能再不見一個您!
“您能不能先不做傻事,把刀先放下?”
很久很久,對面墻壁上的一張全家福突然滑落,那上面的一高兩矮的三個人,笑的那么開心,那時候的我們,還沒有那么多的煩惱,還沒有如今那么多的罪惡感,每個人仿佛都不用擔心明天,都活的坦坦蕩蕩。
我還是扶著解叔叔趕到了宏碁醫院,解叔叔的脖子一直在流血,我用家里的頭痛粉給他止住了傷口,還給他找了一件高領的毛衣套在羽絨服里面,這么冷的天,解叔叔的家里并沒有燒爐子,他的手冰的像塊冰。一路上,我查看他的手臂,發現他上面有很多咬痕,
“你方佳阿姨,”解叔叔滿臉痛苦,但很快他又恢復平常?!笆俏覍Σ黄鹚牟”緛硪郧熬陀??!?/p>
“解叔叔,方佳阿姨以前就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對,但是并不嚴重。生下世佳以后抑郁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時我和她已經分居兩地了。”
我低頭,不再說話。那時候,我和哥哥和解叔叔住在一起,叫他“爸爸”,并沒有半點懷疑。
很快我們就走到了宏碁醫院的3201病房,我發現,里面圍滿了人,有一些是從隔壁房的過來的病人。
“方佳.....方佳哪里去了......”解叔叔很激動,一個勁兒地問身邊的病人。有一個和方佳阿姨一個屋的說方佳被救起來了,說她跳下去以后掛在樓外面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沒死成,但是受到了驚嚇,現在在隔離室進行麻醉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