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Connecting the Dots
很多年以前還流行英語有聲雜志的時候, 我就被某一期《瘋狂英語》某一頁上介紹的西語單詞所迷住了。靠著書頁上超級不標準的音標注釋,讀出了我有生以來第一個西語單詞:Gracias (謝謝)!驚奇于單詞在唇齒間的奇妙流動,也沒想十多年后回頭看,這竟是一切緣分的最開頭。
從自學西語,到成為全校第二位到西班牙的交換生,再到巴塞羅那念完研究生,再到用一年半的時間感知南美。如果不是回頭看,也不能想象當年的一次朗讀,一本雜志,能夠激起這么大回味悠長的漣漪。我們的人生都是經由一次次的選擇造就。當你回頭connecting the dots,也就知道為什么成為現在這樣的人。
所以這系列游記是記錄分享,也是梳理成長。可以當流水賬看,也可是獵奇體驗,當然也是自己的點滴思考。這篇游記可能沒有那么多攻略一類的實用性信息,可是哪怕能有一個遠在屏幕前的你,引起一絲一毫的共鳴,我也開心了。
14年的夏天,剛剛念完發展經濟學方向研究生的我,心里有一個按捺不住去南美的念想。向各種南美的發展援助機構發送簡歷之后,已經恍惚開始幻想開始開始南美的瀟灑生活。可是接連而來的被放skype面試鴿子,對待遇問題和機構設置問題支支吾吾后,工作職責和描述不符等各種狀況后,熱情真是被澆了一大盆冷水。正好這時有一個可以外派到南美的國內公司的工作offer, 就開開心心地回國準備奔向熱情如火的大南美了。這也就開始了我對南美這片大陸“放蕩不羈愛自由”(又稱萬事超級不靠譜)的天性的體驗。 那就擁抱體驗吧!
亞馬遜的驚嘆
作為信奉隨機應變,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擁抱驚喜的不合格攻略類旅行者,我在來到玻利維亞的前半年時間內都沒有想過要在玻利維亞體驗亞馬遜,天真地,狹隘地認為那是巴西的保留項目,直到和公司玻籍秘書Ceci變得熟絡起來。在空閑時間的閑聊中,她發現我和公司其他大多數中國員工不一樣,除了按部就班地工作以外,還對這個從自然生態,到民族文化都充滿多元性的國家充滿了好奇。于是就在聊天中偶然向我提起了她二十年前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隨她官至將軍的父親到亞馬遜地區駐軍的經歷。她講起天天早上被鳥鳴叫醒,烤起數不盡數的鱷魚尾巴做盤中餐的幸福日子,期間臉上還時時帶著一種“我的祖國豐富美麗而多彩,我要把她介紹給我遙遠的中國朋友”的自豪感。正好四月份復活節的假期近在眼前,那還等什么?背上背包出發吧!
高原飛行記
多少次聽說,亞太地區是這個世紀的發展中心云云,各大航空公司的航班排表和值機機型這樣的細節都在為這個觀點做著佐證。空客380,波音夢想飛機隨處可見,就連我最常坐的兩小時國內航線北京-成都,現在都很少見到中型客機的身影,而這些我們都習以為常。而當我飛越半個地球來到玻利維亞,一切都不一樣了。
玻利維亞的首都拉巴斯平均海拔3600米,而離市區最近的El Alto國際機場,海拔達到4062千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國際機場。這名頭聽上去挺大,可當你實實在在來到這里的時候,你會發現,它的規模還比不上國內三線城市的小機場。蕭條,冷清,還見不到幾架飛機。
由于高海拔和低溫這兩個惡劣的自然條件,大部分的寬體商用客機,包括播音747和空客A330都無法滿足這里的商用起降條件,而在此運營的客機,都是經過了針對高原的改裝。跑道長度更是接近普通平原地帶機場的兩倍,以滿足高海拔起飛的動力。除此之外,波音787,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夢想客機,在獲得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的許可之前,更是專程來到El Alto機場,以證明自己的高原與低溫適航能力。
說了這么多,都是在講一個問題:此機場條件惡劣,飛行不易呀!于是,當我在復活節假期的第一天破曉之際,背著我的小書包,從海拔3400米的住處一路盤旋上山,通過安檢,走上停機坪,看見一架如玩具一般的小飛機時,我的內心別提有多崩潰!
起落架細細一支,纖細脆弱,彷佛完全不堪重負;兩只翅膀像是破鐵拼湊,似乎微風一吹就會四處消散。之前在候機廳還在和一位原住民阿姨詢問當地有何好玩兒的好吃的的我,此時緊張得完全講不出話來。腳下也只是機械地抬動,跟著前面的乘客,爬上所謂的扶梯。 等我入座,緊張的情緒一點也沒有緩解,座椅上的假皮套,有瞬間就要分崩離析的趨勢;廣播系統不時發出的怪叫更是讓我心中哀嘆!而在我身后上機的一對歐洲情侶,互相交換了一次“what the f*ck"的眼神,也讓我知道,不是我一個人在心中打鼓呀!可是看看人家探險成雙,我卻形單影只,倍顯凄涼。可那又能怎么辦?妹妹我只能大膽地往前闖!
就在腦子胡思亂想和廣播系統的怪聲亂叫之間,我們的“玩具飛機”起飛了。我也真是思維活躍大王,緊張得不停蹂躪自己虎口的我,還能分出心思來觀察機上十余人的反應。
那對歐洲情侶和我大概都是一樣的緊張狀態,直挺挺地坐在座椅上,安全帶綁得特別好,只是頭不時好奇地往窗外看。還有一對日本游客,倒是淡定很多,一上飛機就拿起包里的旅行指南開始閱讀起來。而一旦遇到氣流顛簸,那翻書的手立馬就定住了下來,直到稍微平穩一些,仿佛佯裝的淡定被拆穿一般。
倒是那個之前在候機廳和我聊了幾句的阿姨,一坐定就開始呼呼大睡,即使在飛機的轟鳴下都還能隱約聽見幸福的呼嚕聲。對她來說,這就是普通的,幸福的,回家的航路。前排還坐了兩位有著玻利維亞人特有的特別柔軟的西班牙語口音的妹子,大概是兩個相約領略祖國大好河山的妹子。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樣的氣流顛簸,總能聽見她倆在溫柔的笑聲和相機的咔喳聲伴隨下的對窗外美景的贊嘆聲。還有可以一眼望到的兩位飛行員。本來他倆是我的精神稻草,這架飛機客艙和飛行員之間并無遮擋,想著可以全程觀摩他們一絲不茍地開飛機,一定有信心可以被他們安全送到目的地。可是!他們盡然全程都在愉快地聊天,還對視!特別是遇到顛簸的時候,那可真是把我急得想撤掉安全帶,沖上去對著他們吼:“喂!能不能開飛機專心一點啊!我們的生命可都掌握在你們的手中呢!”
事后回想,這還真是有趣又熟悉的對比。歐洲游客和亞洲游客,帶著獵奇的心來,好奇又謹慎,對未之有探索的渴望,卻在已踏上征途的時候緊張異常,不知道腳下的路是否走得太遠,會不會賠上所有性命家當;而原住民阿姨,玻利維亞妹子和飛行員,這是他們的祖國,這就是他們的日常。他們多少次走在相同的路上,因為熟悉,因為日常,再安心不過,再淡定不得。事后我就我經歷的顛簸過程詢問過Ceci,她白了我一眼說,那完全就算不上顛簸!
作為一個旅行者,雖然已經踏出很多人不敢踏出的第一步,能在在空間的橫向上進行“獵奇”的冒險,可是這之后呢?每一個行為,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的背后又有什么樣的內情和故事呢?我可不滿足只做一個橫向地獵奇者,也許這一次的亞馬遜之旅能夠該給我更生動的驚嘆!
Indigenous people, 原住民與魔幻現實主義
還在巴塞羅那上學的時候,有一天我正歡快地走在古老的Gracia區狹窄的街道上圍觀西班牙人民那名目繁多的各種節日中的一個時,突然被一位當地老爺爺叫住問道:“妹妹,你是不是Quechua人?我家兒媳婦也是Quechua人哦!”什么鬼?
經友人提點,才在問了谷歌之后知道這是居住在南美洲中心地帶,科迪勒拉山系間,安第斯高原上秘魯和玻利維亞北部地區的一個原住民民族。這個民族服裝以鮮艷為特征。這就對啦!我當天穿了一件以大紅為基調的,超級鮮艷的加大號毛衣,是有理由被認錯啦。
找到這點聯系以后,我在感嘆世界之奇妙以外,也沒多想。沒想到之后命運會把我帶到玻利維亞,也沒想到真有機會見到Quechua原住民真人,并在第一次得見真人的時候大呼:巴塞羅那老爺爺黑我真是黑到地球另一端了!
雖然我認可美的多樣性,可我也得說我和這樣的Quechua美女的差別還是不止一點點吧!當然,我還曾在北京的酒吧里面被北美亞裔以“Do you speak Russian?(你會說俄語嗎)”搭訕,也是謎一樣的經歷!(上圖來自網絡)
其實玻利維亞的原住民可不止Quechua一族。"玻利維亞多民族國家",從這樣的國家全稱中也能窺見其多民族特性在國家中所占的重要地位。在總共一千萬的玻利維亞人口中,有近60%的人口為原住民,比例之高為拉丁美洲之首。
現在,在去往雨林和草原的必經之鎮Rurrenabarque迎接我的,來自Mashaquipe生態旅游公司的導游團隊成員,都是玻利維亞原住民群體中驕傲的成員。從接到我們幾位游客(同機的歐洲情侶和我也同團)開始,就一直在向我們介紹他們的團隊。他們是由雨林中土生土長的當地社區成員集資聯合創立的,社區企業形式的生態旅游公司。他們奉行的理念是生態可持續旅行,聯合當地人的力量,多使用當地勞動力,創造出經濟效益返利于當地原住民社區。在創業之初,因為越來越多的原住民旅游業從業者加入公司,當時的行業領先者對他們進行了殘酷的打壓;在發展的過程中,也遇到過天災人禍而差一點就此放棄。可是在旅途中遇到的每一個服務者都能從她們眼中看到堅定的眼神,臉上看到熱情洋溢的笑容,而這些也正是他們一路走下來的原因和還將繼續發展壯大的潛力。
也許不是每一個人都愿意在旅途中聽導游講述自己的生活,可是我們不是每天都有機會深入了解世世代代居住在亞馬遜河上游深處原住民部落生活常態。聽帶頭Alvaro大哥講他們的前輩如何靠自然,靠河,靠水,靠天然的農作物度日,講他們這一代如何在糾結中面對旅游業帶來的對原本生活的沖擊與機遇,講他們的兒女如何由于手機和網絡帶來的便利而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了不可逆的興趣,再也不愿意接受一輩子居住在河邊,在林間的命運安排... 我們這些了為“獵奇”而來的洲際游客,聽得全神貫注,看得目不轉睛。 十分珍惜這扇原始部落向外來的都市人打開的窺見分毫的狹窄卻藏不住精彩的窗戶。
富人區里大排量四驅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可一點也不能剝奪以服務普通民眾為主的小巴中巴和拼車們共享同樣的路權;國有商業銀行總部工作的西裝革履的職員,服務的對象中卻也包含不少梳著兩個黝黑的麻花辮,戴著金耳環,穿著草鞋和大花裙子的原住民阿姨。出身原住民的民選總統在各種場合和政策上強調多民族平等共發展;我卻兩次聽Ceci這個出生將軍家庭,來自看上去我們理所當然地以為是特權階級的白人群體的姑娘抱怨哭訴政府政策對“非原住民群體”不公。
一方面,你看著大裙子阿姨走在身邊講著完全聽不懂的民族語言,會以為自己走入了BBC講述美洲中部存在于千年以前,現已失落了的印加文明的紀錄片中;另一方面,你出門五分鐘就可以吃到意大利進口的,口味完全不輸羅馬街頭的開心果味冰淇淋,與公司合作的當地律師與會計用上蘋果最新款手機的速度快于國內“嗷嗷待哺”的果粉朋友。我嘗試著換位思考,我嘗試著在我的生活經歷和知識體系中找相似案例來讓自己理解這種二態的并存。我覺得我完全沒有成功,連邊都沾不上。
回到我自己熟悉的中國的城鄉差距,記得之前我的在農村長大的表姐曾經告訴我說小時候她最羨慕的就是在城市里面生活的我家里擁有電話。聽到她這么說的時候,我心中已是一個咯噔!可是,這樣的差距頂多就是數十年的量級。而當你面對量級最大可至千年的不同生活場景并存的時候(就想象一下宋朝的民眾穿越來到當代并能繼續保持那個時代自得的活法吧!),自己本來擁有的價值觀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發揮作用,像往常一樣,說服自己這個世界的運轉是有跡可循的了。
試想我這樣一個蹩腳的傍觀者已然被震撼成這樣,可想而知參與這部“魔幻史”的當事人們是如何無法平靜,波濤洶涌了。這么一對比,似乎突然理解了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中那么多的時空倒錯和意識流動了。身處這巨大洪流中,誰又能輕易分清魔幻與現實?
所以當手握剛剛從河里釣上來的食人魚的原住民導游小哥奮進昂揚的給我們講他的政治主張的時候,我收住了初次見到食人魚應表現出的震驚表情,只是靜靜地靠在小船舷上,仔細品味這奇異而和諧的并存了。
即使我自己的價值觀解釋不了我的所見所聞又怎樣?這些所有的無法解釋與奇妙并存,正是我想要的豐富人生認知和體驗呀。再進一步講,正是這些見聞和認知之間的溝壑激勵我,刺激我多問多看多行走多閱讀呀。說不定哪一天就離“豐富”更近一步了呢!
神秘與廣袤,原始與溫存
大半年前為搬家收拾整理家中書柜中許多沉寂許久都沾上灰塵的兒時書本時,在書柜最下方翻出了初中購入的《人一生要去的50個地方》,回憶涌上心頭,激動之余只是不停感嘆人生既不能準確預測,又仿佛在冥冥之中早早就劃定了方向。
我能清晰看到多少個周末放學歸家的午后,小小的我亦或趴在灑滿陽關的地板上,亦或窩在軟軟地床上,一遍遍地翻閱50個地方,想象著那些遠方的美好。這本根據美國國家地理1999年的評選編寫的圖書是我認識世界的最初幾扇窗口。我還記得我一遍遍地翻回到印有太陽初升陽光照進吳哥窟的那一頁,一遍遍地念叨著巴塞羅那是一個好地方。那么近,那么遠。那個遙遠午后陽光中小小的我不知道那些名字,那些圖片離小小臥房中的我物理上有多么遙遠,也沒有那樣現實的心情去考慮這樣的問題,只知道翻開書頁就仿佛身臨其境,幸福無比。
人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當已落滿灰塵的紅色書封再次映入眼簾,念叨了那么多遍的巴塞羅那,已經成為我心中的第二個home city,我用雙腿丈量過她的每一個街區,我能分辨出空氣中她的味道;而連當年多次翻書時都因覺得太過腦洞大開而多次快速跳過的亞馬遜叢林,竟也已被我成功解鎖。人生多美妙!
"這里是一個神秘與廣袤,原始與溫存共存的世界。亞馬遜重新演義了九死一生的說法,鱷魚、毒蛇、毒蟲、食人魚、傳染病、毒販子、游擊隊和劫機犯,在這里你永遠不知道下1分鐘會發現什么。然而靜下心來欣賞,亞馬遜那一望無際的熱帶雨林景象著實讓人心跳。而它的落日舉世無雙。"
美國國家地理對亞馬遜叢林的評語如是說。毒蛇毒蟲毒販子是沒見著,游擊隊與劫機犯也只在歷史圖書和別人講述中與我碰面。可是我釣到了吃掉了名字可怕的食人魚,運氣好到粉紅色海豚與我共泳還把我輕輕托舉,更重要的是,我以一個無足輕重陌生人的身份,見證了她神秘與廣袤,原始與溫存共存的舉世無雙,還接納我,和我做了好幾天的好朋友。哪還有遺憾!
Day 1
第一天從Rurrenabarque小鎮中心街上的旅行社辦公室門口開始。剛剛經歷了早班小飛機顛簸的眾人都在恍惚中整理著自己的行李和心情,不知道要以怎樣的姿態來迎接接下來與世隔絕的四五天。是天地大美?是極度折磨?手機中旅行社提前發來的我的四天計劃的行程單寫得模模糊糊(了解當地人社區,觀察各種動物...), 沒有真實經歷,當然沒有感想可言,可是至少在當下有兩點是確定的,聽導游大哥的話涂上厚厚的防曬霜,涂好后趁出發時間還沒到,趕快去下一個街角月亮logo下面的面包房美美地吃上一頓鄉村早餐。聽當地人的話果然沒錯,這家面包店里吃到的羊角面包如果稱玻國第二,那在這個并不以美食著稱的國度,恐怕沒誰家有這個自信稱第一了。
涂白吃飽,再喝上一杯剛采摘下來的鮮榨木瓜汁,身心蘇醒得要飛起,馬上立刻就要向熱帶雨林進發。
兩分鐘的車程后,我們來到了Rurre城邊的碼頭。一艘不多不少能坐下六個人的小船正在啟動它的小馬達,迎接我們六位遠方游客的到來。就是這么巧,我今天的五位同伴都是歐洲人。一對男工程師和女銀行家組成的英國情侶,一個在秘魯做志愿者的英國小哥,和一對相約辭職背包游南美的,已經在路上行走了超過了半年的瑞士發小姐妹。在歐洲的時候聽多了太多歐洲人對南美的向往,向往其風光,美景,自我歷練和魔幻現實;在拉巴斯見過了太多裹在原住民傳統圖案毛衣和斗篷中的西方面孔的背包過客,我對這樣的旅途組合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拉美對于歐洲,關系和聯系,可比其對于亞洲要緊密,要復雜得多。從歐洲來的游客,想必心中懷著的必定是比我這樣的亞洲游客復雜得多的心情。拋開他們對南美向往的方面,可是還是血淋淋的抹不去的野蠻殖民史。
在我停留歐洲近三年的時間中,歐洲之于我,總有一種若即若離的疏離感。雖然身在其中,卻總是有一種親近卻絲毫不得以親密的感覺。不論是北到荷蘭丹麥,還是南到西班牙葡萄牙,她可以傾聽你的述說,可以給你平臺展示,可總是懷著一種居高者的姿態在和你討論,或是給你關懷。都說這片大陸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博愛,平等的發源地,這樣的思想也確實融入了她最普通民眾的生活和血液中,可是對這樣的思想的排他認可,有沒有可能也是一種狹隘呢?當你在同一種模式和話語權的敘述下學習,成長,并用同樣的模式看世界,用既定的三觀解釋世界,你的軌跡是不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已經確定了的呢?
最開始,我以為我的人生目標是要做一個有趣的人,可是漸漸的我發現,有趣并不足夠,有趣不足以解釋我的所見所聞,不足以在見到大千世界的千奇百怪和紛繁復雜時有一個不會崩塌的三觀。有勵志派的大姐說要建立起自己穩定的三觀,并嘗試用這樣的三觀來觀察世界,解釋世界,這樣才能用更平靜的心態來面對自己的人生,達成那些遠大的人生目標。我嘗試著這樣做,漸漸發現,這樣的方法論對平常生活中的小我看上去有用,可是對在我自己的影響圈之外的大千世界,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雖然苦惱,雖然不解,但我也挺享受帶著這樣的無力感看世界。對世界的好奇心不正是源于不明白和不了解嗎?和他人對比,能更看見自己是什么樣的人;觀察別人的生活,更能明白什么樣的道路是自己想要。我好開心自己是對大千世界的豐富性充滿好奇的自己,我好幸運能夠有這么多的機會來滿足我的好奇心。
寫下這些文字的今天,恰好看到了紐約作家Andrew Solomon的一段關于旅行的解讀:“I have come to belive in travel's political importance, that encouraging a nation's citizentry to travel may be as important as encouraging school attendance, environment conservation, or national thrift. You cannot understand the otherness of places you have not encountered. If all young adults were required to spend two weeks in a foreign country two-thirds of the world's diplomatic problems could be solved. Travel is a set of corrective lenses that helps focus the planet's blurred reality”
"我開始意識到旅行在政治上的重要性,鼓勵一個國家的公民旅行可能和教育,環保,節儉一樣重要。你無法理解你從未踏足過的地方的差異性。如果所有的青年都去外國待兩個星期,那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外交問題都會解決。旅行是一副幫助我們聚焦這個星球模糊現實的矯正鏡片"。
還好,至少,更多的我們走出來了。
都來自地球另一端那片大陸的我們在小船轟鳴的馬達聲中努力地嘗試聊天。英國情侶開心地說著他們十分熱愛旅游,每年都會把年假湊出來,日子在倫敦金融城的狹窄街道和世界上的神奇角落規律轉換。上一次假期剛剛到訪了中國,感受了秀美的山水,也切身體驗了一把百年前他們的祖先已體驗過的霧都日常。而這一次,在南美旅行二十多天后,連當各地的蚊子都和他們成了好朋友,兩人充滿紅點的小腿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們聊互相的工作,在此相遇緣分的奇妙,和女生聊如何防曬,和男生聊擁有一位倫敦金融圈中高層管理者女友的感受與地位...他倆總是讓我想起《最好金龜換酒》和《泛若不系之舟》的作者,曾經也是倫敦銀行界精英的傅真,想起她辭職專門間隔年的決心。做著一份旁人羨慕得不得了的高地位,高回報的頂尖職業的“別人家的孩子”在金融圈所向披靡,也因對外面世界的強烈向往,年年攢著假期世界各地跑。可她不滿足,不開心那樣的現狀,最后伴隨著糾結,卻也義無反顧選擇了離開。看著眼前對互相流露出濃濃愛意和對現狀十分滿意的英國情侶,我不禁好奇,他倆是英國版的辭職前的傅真夫婦,還是真的在工作與興趣之間找到了完美的平衡?
人生艱難,難在找到平衡以抵達內心的平靜。“美妙人生的關鍵,在于你能迷上什么東西。”劉慈欣的這句話博得眾人共鳴,部分已是因為蕓蕓眾生之中你能“迷上什么東西”,已實屬不易,而在這幸運的少數派中,又有多少能夠以興趣為職業,并還能保持對其最初的著迷呢?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文章講如何尋得工作與興趣之間的平衡,針對個體情況的不同又有多少指導意義和參考價值呢?我也曾想從各類雞湯,傳記,成功故事中找尋“操作指南”,有像傅真這樣要和那個飛速運轉的“金融世界”徹底說再見的例子,也有像英國著名登山家MIck Fowler那樣在政府稅務官員和利用年假攀登高峰并獲得最高金冰鎬獎認可的成功例子。可從別人身上尋找的過程中卻漸漸明白答案在自己的生活和領悟中。別人平衡的方式有很多種,你想要的和你的能力能達到的是什么樣的平衡卻只有你自己知道。用力去探索吧,去生活吧,去思考吧,去尋找答案吧!也許要花很多的時間,也許可能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也找不到答案,抵達不了平衡,可是這樣充滿好奇,充滿困惑,并用力求解的我們的生活,已經比大多數人要豐滿,層次要豐富得多。
中午時分,小船馬達在一片河灘旁邊停下了轟鳴的小馬達。 導游小哥彎著眼睛笑瞇瞇地對我們說,走到前面的叢林中,就有美好的午餐和舒適的房間等待我們了。可是放眼望去,太陽暴曬,河灘上的枯木和石頭已經被灼烤得像對我們翻白眼。而頭上的藍天,不僅色彩明亮到刺眼,連漂浮的那些片云彩都是張牙舞爪的造型。遠方遙遙無期。站在此情此景之中的我,有一種強烈的既密集,又空曠的錯亂感覺。再加上遠處叢林中傳來陣陣昆蟲鳴叫,更是加重心中的焦慮和煩躁。回想之前在玻國旅游的經驗,我已對其尚未起步的旅游業基礎設施建設有所心里準備。矛盾如我,一方面迫切要求前方迎接我的一定要如導游所說,美味舒適;另一方面,又提醒自己,當地人講話從來都是以夸張為基本要素,可別太相信他們的話語,免得期待太高,跌落難受。
有這樣的心理預期和包袱,真的原因不在我。我一直向朋友介紹說,玻利維亞是一片充滿了隱藏美景的神奇熱土,一點沒錯。美真美,每去心的一處地點都讓我有諸如天地之大美,人類渺小如蟲之類的感受,可是基礎設施建設的落后也導致這些美景都隱藏極深,即使是有旅行社,有當地導游帶隊,也得是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勤勞與雙手,過上幾天“遠離服務,遠離現代設施的”的“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可不像國內,是個小土丘,小水塘就有開放公司修了路,圍了欄,掛上門牌,xx風景名勝區,開門營業,喜迎四方來賓。有人搶著要把門票低價賣給你,有人搶著要請你吃免費的午餐。
懷著到處亂飛的思緒,我們轉眼已走到河灘的盡頭。可這一看要到達前方導游小哥口中所說的“叢林里的小茅屋”,還得渡過一條河呢。正想轉頭問問他,就看見小哥開始脫鞋挽褲腳了。
。。。
我驚得目瞪口呆。腦海中開始翻滾各種念頭:這河里不是有鱷魚嗎?不是有森蚺嗎?為什么不坐船直接到河灘那邊?實在不行,是不是要給我們發個雨靴?
小哥在我的目瞪口呆中已經赤腳淌到了河中央,河水也只是漫到了他的膝蓋,而其他幾個觀望的小伙伴都已經整理好裝備,開始前行,我也只好硬著頭皮,挽好褲腳,把腳上那雙引以為傲,自詡肯定不會在旅途中濕腳的登山鞋綁在背后的背包上,硬著頭皮向對岸出發。等光腳還負重近二十斤背包的我像個大土豆在河中搖擺了無數下后到達對岸的時候, 同伴們發出了慶祝的歡呼聲。我的心中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呼喊:幸好你們都是匆匆過客,幸好是一個人出來玩。
終于到達小茅屋,我們開心地吃上了全部由原住民從城鎮,從市集,從林間,從田野采摘收集而來,精心準備的充滿熱帶雨林風情的午餐和新鮮的木瓜汁。撐得心滿意足之后,我們一行六人都躺上了院子中央的麻布吊床,望著頭上大樹被陽光照射撒向地面的偉岸倒影,聽著遠處林間傳來各種小動物或煩躁或歡快或只是我胡亂瞎猜的鳴叫,慵懶地享受著這時間停止流失,腦袋空空如也,還身輕如燕隨著吊床來回晃蕩的寧靜時刻。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導游小哥搖晃著我和兩個瑞士姑娘的吊床對我們說,準備起床出發啦。原來,由于相互的行程安排不一樣,剛剛組成的六人小組就要分道揚鑣了。瑞士小姐妹和我,要和另外一個阿根廷姑娘一起,準備出發徒步叢林,夜宿林間,而英國夫婦和小哥則要和另外的導游一起,多在這片小茅屋停留休整,明日再向林間進發。剛剛建立起來的革命友誼戛然而止,說斷就斷。
按照導游小哥的吩咐,我們都背上了要隨我們入林的隨身小包,跨上了小哥給我們準備好的整套簡易睡袋,開始瘋狂地往胳膊,大腿和小腿上灑防蚊噴霧。那架勢,仿佛一次性就要用光整整一大瓶的計量。等我們互相都被濃濃的噴霧味兒熏得喘不過氣,還互相對著狂笑的時候,導游小哥也背上了他巨大的登山包,和他那同樣拎著一個和身高不協調的大包的麻花辮小姑娘助手,招呼著我們四位“娘子軍”,要向真正的叢林進發了。以我以前在玻利維亞旅行的經驗,我們能否真正“曠野求生”重回文明世界,就靠導游兄妹倆這背上背的,手里拎的所有物資了。看著他倆矮壯又結實的身軀,我一方面感激他們對我們的幫助,一方面又感嘆命運的不同。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多少次在登山電影圖書和紀錄片中看到的夏爾巴人,想起了小學課本中的挑山工。我不知道這樣的聯想是否公平,也來不及細想著突然來襲的憐憫之情是否恰當。可是擊中我的是遙遠的相似性。無論是在世界之巔,還是在顛倒星球的另一端,角色都是如此相似。 而你只有親身體驗,才可言說這相似與遙遠的和諧與矛盾,遠方也才變成“原來如此”的相似,不再遙不可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