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一個沒有娛樂的人。小時候覺得家里不夠富裕,很多方面都不如身邊的小伙伴,我時常感到自卑。
長大后覺得我爸不夠時髦,同齡人常見的休閑娛樂他從來沒有過,我時常感到遺憾。
后面我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歡那些娛樂,他不是不喜歡吃那些垃圾食品,他是不能。
印象中無論誰喊他吃宵夜他永遠都會拒絕,他給出的理由是怕吃習慣了。
我們都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想我爸和清楚這點。
直到近幾年由于疫情原因,我爸才慢慢培養出了一個愛好——釣魚。
每當我媽反對他釣魚的時候,他總能各種借口:釣魚總比在麻將桌上坐著要好,到這時候我媽不會再反駁了。
對此我向來不反對。只是他那駕駛證說去報名說了有五年了,我不再是那種想法,我知道是因為我這個做兒子沒本事,如果我能提臺新車放家里我想他會去拿本的。
我聽說年輕的時候他就老愛打牌,時常輸的買鹽都賒賬。娶了我媽之后他還是習慣性打牌,習慣性輸錢,習慣性賒賬。
我媽帶著我姐,在租的泥瓦房里和老鼠打仗,我姐還小,怕黑,哭…
我姐哭我媽也哭,抱著我姐一起哭…
這時候我爸在笑,因為他晚上少有在家,不在家就少有不在牌桌上。
過了幾年后,我出生了,我媽說那時候她以為只是因為沒給我爸生個兒子,所以我爸不生性不著家。
事實上我出生后也依舊如此,我們一家四口在同一張床上。每當我拉褲子了我爸不會多看一眼,他會以最快的速度把腳翹到一邊,這是多年來我媽時常叨在嘴邊的。
再后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過去的種種都是經我媽口中得知。
我家院子里還有一臺能啟動的農耕拖拉機,據說是90年買的,雖然有些年沒有耕種了,拖拉機并沒有因此荒廢。
每每提起他這拖拉機我爸眼里總能閃過一絲自豪。在那個年代一整個鎮上也沒有幾臺拖拉機,在他們生活的那個山溝溝里,這拖拉機是出行的高配交通工具。
雖然我不知道這拖拉機他怎么弄來的,但我心里很清楚,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出色才導致他沒有能夠驕傲的資本。以至于一臺三十年前的拖拉機也能吹噓至今。
我也是前幾年發現的,原來乖巧懂事的我并沒有拿的出手的成績值得讓他老人家驕傲。
那年我打臨時工賺了500塊,跟家里打聲招呼就往北京跑。我計算過,來回車票四百塊,剩下一百吃泡面能熬一個禮拜。
兩千多公里,剛滿十八歲我只身一人直奔首都,一天一夜的火車。下車后是早上八點,沒有閑目標直指天安門。
到那我傻眼了,故宮要四十塊錢門票,就這樣我少吃了好幾桶泡面。晚上?北京西站有很多椅子,往那一躺就算過夜了。當然這些是題外話。因為這件事,他向身邊的人炫耀了不下三遍。
我感覺不至于,因為他總說你敢去嗎?我崽敢去。我打心底里看不慣這種吹噓。
后來我明白了,原來我也就這點算是拿的出手的成就啊?我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
我聽說媽說,我們家剛出山溝溝的時候,鄉里的人老欺負我們,我姐年紀小,鄰居家女兒經常來欺負我姐。
那人喊我媽鄉巴佬,我姐沒忍住罵了一句,那野人有些許猛,上手就揍我姐,我姐還了他一巴掌。
野人氣不過,把她媽媽喊來了,一口咬定我姐把她打傷了。隨后他們一家人都來找我媽理論,在后來村委會治安主任也來了。
那一家子野人非要我媽賠兩百塊,那時候兩百塊我不知道什么概念,但是我知道我們家那時候在借谷子過生活。
我媽心慌,一個山里走出來的女人,沒見過世面,我現在能感受到那種無助。
好在沒僵持多久,我爸回來了。我爸了解完情況,沒有過多爭執。做了一件我至今還在拍案叫絕的事。
按我媽原話:你爸那時候還算有點頭腦,說兩百塊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得給我立個字據。
這話一出他們一家子嘀咕陣子,隨后罵罵咧咧的走了。
相處那么多年下來,我們也都知道這野人的秉性了。認識的都知道,這娘們不是什么好人。因為野人沒生帶把的,如果誰敢說她斷子絕孫她敢上你家灶頭潑糞。
去年我爸當選了村里的小組長,雖然我們村有十八個組,但他依然改不了他那吹噓的嗜好…
“組長就咋了?家長都不容易當,有些人連一個家都治理不好呢你咋不說…”
是啊,我爸這個家長是我見過最稱職的。
我成家后我也學著他吹噓,每當兩杯酒下肚我就要說我爸有多好多好,我是天大的福氣。我沒見過比我家還要溫馨的家庭…
他總教育我媽,人這一世別總掉錢眼里,錢要那么多干嘛?夠用就行。想當初剛搬過來的時候,下雨還漏水呢。
我以為這是他沒賺到錢的借口,其實是給我鋪了把梯子。
話雖如此,但少見他那么節儉的。
他說拖拉機三十多年了還是那么有勁,從來沒有換過機油,從來沒有掉過鏈子,吃著最廉價的柴油,犁著最泥濘的稻田,就算是壞了也是他自己動手修好。
是啊,我說他五十多了還有花不完的力氣一般,從來沒有沒有去過娛樂場所,吃著最樸素的米飯,干著最累的活,大半輩子都在忙活著這個家…
我娶妻了,他可以放慢腳步了,不敢說享福,起碼休閑些許。
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該是你們年輕人創造的時候了。
我生子了,他又如柴油機轟鳴般造起來了。
我啊,長點本事吧,也該讓父親釣釣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