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寫美人,茶色的美人。古樸素凈,像暮暮塵煙,又似月白秋香。只好用素箋描轉,相思勾連。
? ? ? ? ? ? ? ? ? ? ? ? ? ? ? (一)
他定然是愛過她,是海棠香,是白月光,他或許念不出來這些文縐縐的話語,卻怎么都明白心里的她是最柔軟的停駐。
他和二哥在宋州郊外打獵,第一次遇到了到龍元寺進香還愿的她,一見傾心,慨然對二哥說:“過去,漢光武帝曾經說過;‘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如陰麗華。’當日陰麗華也不過如此,而我未嘗不可以成為漢光武帝呢!總有一天,非娶她為妻不可。”
落難以前,她心里決計沒有她,說來說去都該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更何況溫柔如她深閨夢里最多人倚紅木數落閑花。
公元875年,26歲的他參加了黃巢的農民起義軍,憑借在戰場上英勇善戰、屢立戰功,中和二年正月,他被任命為同州防御史,也在這一時期,他遇到父母雙亡孤苦無依的她。
美貌是盛世的妝點,到了亂世只能成為禍人的端蕭,那時候的她或許恨不得棄了那副皮囊,安安穩穩在流火里微如螻蟻卻不招人垂涎,她被兵士擄去進獻于他。
葡萄美酒夜光杯,或許他那時已經喝得醉醺醺,今朝有酒今朝醉,刀口舔血的日子難得恣肆歡娛,他看著諂媚的屬下,笑著應到,“看看你帶來怎樣的絕色給我?”
還是清楚,除了她天下朱顏哪個不是一般顏色吶。也罷也罷,至少有個她,舍不得戰死沙場還有牽掛。再是烽火戰甲笑傲天下也不及流年似水她一襲白紗。
抬頭,四目相對。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佳人居然站在面前,他欣喜若狂。她卻根本不識得他。為自己前途正惴惴不安的她怯怯柔懦,卻在他眼睛里看到希望。那雙眸子里有情,溫潤如水。
他屏退左右,絮絮說起年少的相遇,說起對她的愛慕,“我一直在等你,你若情愿,我愿娶你為妻。”
一切太像一場夢,她來不及消化,只知道跟了他便能擺脫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境地,何況他愛她。能抓住一些便是一些吧。她點頭不語,只想著眼前,再留些日子給今后謀劃。這世道里哪還有誰敢奢求一世。
他卻為了表示隆重,千辛萬苦地尋訪到他的族叔,按照古禮,三媒六聘,擇吉成婚。
大喜那日,高朋滿座,他身穿官服,她珠圍翠繞,在紅燭高燒的大廳上交拜如儀。那一刻,她知道他是她的良人,沒有入過夢,卻在那一刻定格成永恒,如心頭朱砂。
他叫朱溫,后梁神武元盛孝皇帝。她叫張惠,他的嫡妻,他唯一的皇后。
其實我多想他們把時光停留在那一刻,他不再做稱霸天下的美夢,只是輕輕攜著她的手,四海為家。
從此素影酌酒,月扶醉,只把馬蹄金戈,書成歲月安然,不念離殤。
? ? ? ? ? ? ? ? ? ? ? ? ? ? ?(二)
他第一次見她,應當是仲秋。處處丹桂飄香,秋風送爽,安頓下來后,對科考他便日日打馬出游,飽覽了長安市上的繁華景象和城郊一帶的錦繡風光。
就這樣,在平康里鳴河曲,一個舉世無雙的翩翩公子,一個曳曵霓裳的娉婷仙子,用前世的緣修來今生注定的相見。
她遇到他以前,是如酒的女子,像她新改的名字“李娃”一般嬌憨潑厲。本是仕途失挫,家道中落,一年前才被迫淪落風塵的良家女子,在這無依的煙花巷里也學會了嘴利牙尖伶俐機敏。
李娃幼承庭訓,教養甚佳,精通詩書,與他相談甚歡。他也由憐生愛,由愛生戀,日日一擲千金,醉倒在她的溫柔鄉里。
她頭一遭接客,竟是如此一個可意的人,自是欣喜。兩人彈琴調箏、品茗弈棋、談詩論文、賞月觀花,沉醉于多姿多彩的甜蜜生活之中。
他稱她之前的名字——亞仙,仍把她視作是嫻雅貞潔的世家小姐,立誓此生決不相負。她更是感激涕零,保證此身只屬于他,海枯石爛,貞情如一。
只是章臺路,銷金窟。只認銀錢不認人的鴇母開始對一文不剩的他冷眼相待。礙于一年相交的情面,鴇母沒有直接趕走他,而是趁他外出之際,派人把李娃強行架上馬車,轉到另一家遠處的妓館。
待他歸來,已是人去樓空,鴇母對他冷言相諷,絕口不露她的去向。他明白自己身無分文,已經沒有資格再做青樓嬌客。
她畢竟也不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自己也無法與鴇母論理。沉落于貧寒孤寂中的他開始想到家鄉和父母,想到自己前來京城的初衷,如今不但功名無成,而且敗落到這般地步,根本無法回家向父母交待。
于是他流落街頭,最后,還算憑著他的才識儀表,謀到一份“兇肆歌者”的差事,勉強解決了溫飽之需。他的父親赴京尋他,看到他那般落魄模樣,氣急敗壞沒頭沒腦地抽打了他一段,斷絕了父子情誼。他遍體鱗傷,加之又羞又悲,只剩下悠悠一線氣息。
后來被好心的路人找來醫生勉強救活,但傷處一直未愈,又值盛夏,全身肉爛生蛆,臭不可聞,為了活口的他漸漸淪落成路邊的乞丐。秋葉落盡,他仍然是一襲破爛的單衣,瑟縮在東城門角,饑寒交迫,竭盡最后一點氣力發出乞討的哀號。
鴇母放松了對她的監視,她四處奔尋,打聽著他的消息,卻了無音訊。這天乘車路過東城門,忽然聽到一陣哀乞聲。她掀開車幔,尋聲望去,那蜷縮在墻角的乞丐竟然是夢寐以求的良人,一時間淚如泉涌。
她不顧路人驚疑的注視,沖到他的身旁,脫下身上的披風,裹在他的身上,也不嫌棄他身上的污穢和腥臭,把虛弱的他抱在懷中,嗚嗚咽咽地大哭了起來。
她把他帶回妓院,用自己這兩年攢下來的全部積蓄贖了身,又變賣了僅有的一點首飾,在城外買了一處勉強可以容身的小屋。她悉心體貼地調治他的疾病,鼓勵他重樹信心,努力上進。經過此番磨難的他,立志痛改前非,整日在小屋中埋頭苦讀。
皇天不負苦心人,天寶十年,他參加禮部會試,中進士及第,接著又應試直言極諫科,名列第一,朝廷授職為成都府參軍。
他榮獲功名,她自是喜不勝收,繼而又暗想:自己出身青樓,歷盡風塵,情郎官高位顯之后,必會另擇名門淑女婚配,棄舊歡如敝履。到這里,她不敢往下再想,索性先發制人,垂淚謂他道:“妾身卑賤,不足以事君子,請從此去,君當自愛!”
他聞言傷心,含淚勸慰:“我有今天,全由芳卿所賜。我貧賤時,卿不棄我;今我富貴,卿為何忍心離我而去?倘若不能同往成都,我當自刎而死,以報卿之大恩大德!”
她不是薄情人,他也不是負心漢。自是琴瑟和鳴,江湖相伴。
后來,她出面勸解使得他們父子恢復關系以禮相識。他的父親也甚明事理,請下媒妁,備下大禮,認了她這個兒媳。
以后的她越來越像茶,一面殷勤地侍奉公婆,一面悉心地相夫教子,謹守婦道,端莊賢淑,博得蜀中官民的交口稱贊。
唐玄宗天寶十四年,安祿山起兵范陽,攻陷長安,唐玄宗大駕西行,避難來到成都,他們父子因為護衛得宜,深得唐玄宗贊賞。唐肅宗收復長安,唐玄宗以太上皇名義回鑾返京后,他們均得到加官進爵的賞賜。李亞仙則以其婦德可風,被封為汧國夫人。
他是“乞兒”狀元鄭元和,我敬重他不是因為他的官位才學,而是他沒有吧一樁傳奇演成千古罵名。
從此三月柳搖,苦雨驚蟄,白霜秋露,有他倆相思情癡,不負郎情妾意,真真一副花好月圓圖景。
? ? ? ? ? ? ? ? ? ? ? ? ? ? ? ?(三)
白蛇的故事,大家念叨的太多了。歲歲年年來指責許仙的是非不分,法海的無情無義。
不管那些,我只知道白蛇她其實不會怪許仙,她一開始報恩,后來著實也貪戀人間美好。
有個人與她喜相慶,病相扶,寂寞相陪。只可惜沒有一生一世樂同歡,悲同度,相依相偎。
就算被法海收入缽內那一刻,她心如刀割,將許仙數落了千遍萬遍,但雷峰塔里,她念來念去的還是自己的相公,不知他天涼是否加衣,冬寒是否無恙。他在失去以后也幡然悔悟,吃齋念佛,古卷青燈,日日徘徊塔外,期待重逢。
還好結局圓滿。他們相會的那一刻,其實沒有恨,她不怪她束她于牢籠,他也不怪她,臨別那一眼把自己棄之荒涯。他們連法海都不會怪的,那一切已經成了絲絲繞檐雨,落處,不復經年恨。
總有人記得你的好,總有人還懂得如何去愛。
? ? ? ? ? ? ? ? ? ? ? ? ? ? ? (四)
她搞不清楚哪里是故鄉了,中原生她養她,給她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她曾是那里最驕傲的女子。
第一次出嫁,她就遠嫁河東衛家,丈夫衛仲道是大學出色的士子,夫妻兩人相敬如賓。
可惜好景不長,不到一年,丈夫便咯血而死,二人并無子女,她被認為"克死丈夫",備受嫌棄。當時年少氣盛、心高氣傲的她憤而回家。
“馬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長驅入朔漠,回路險且阻。”那個白骨粼粼的亂世里,她與許多被擄去的婦女,一齊被帶到南匈奴。
她飽受番兵的凌辱和鞭笞,一步一步走向渺茫不可知的未來,這年她二十三歲,這一去就是十二年。
她閑暇時想起前朝遠嫁的公主,細君與解憂嫁給烏孫國王,王昭君嫁給呼韓邪,總算是風風光光的占盡了身份,還是會產生無限的凄涼。
自己呢?她嫁給了虎背熊腰的匈奴左賢王,為他生下兩個兒子,她還學會了吹奏“胡笳”和一些異族的語言。如若不再返回中原,她倒也可以在這異鄉求個安穩余生。風雨飄零中她終究有了自己停泊的家。
公元208年,曹操基本掃平北方群雄,挾天子以令諸侯。志得意滿的他想起少年時老師蔡邕對他的教導,當他得知蔡邕的女兒被擄掠到南匈奴時,他立即派周近做使者,攜帶黃金千兩,白壁一雙,要把她贖回來。
這時候,35歲的她,在要結束羶肉酪漿生活,離開對自己恩愛有加的左賢王和天真無邪的兩個兒子時,已分不清是悲是喜,只覺得柔腸寸斷,淚如雨下。
十二年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她一詠嘆便成了流傳青史的《胡笳十八拍》。早已把異鄉當成家鄉,這一回頭便是千山萬水,難入夢中。“回歸故土”與“母子團聚”,她此生再難兩全。
自朔漠歸來她被曹操嫁給董祀,她飽經離亂憂傷,又思念胡地的兩個兒子,時常神思恍惚。而董祀正值鼎盛年華,又頗有才氣自視甚高,自然于她有一些無可奈何的不足之感,然而迫于丞相的授意,只好免為其難地接納她。
所以他們并不快樂。
坎坷的命運也緊跟著這個可憐的孤女。婚后的第二年,董祀犯罪當死。這何嘗不是在不如意的婚姻中,所產生的叛逆行為得到的結果呢?
她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因而她顧不得嫌隙,蓬首跣足地來到曹操的丞相府求情,卯足了勁,要為丈夫開脫,終于以父親的關系,激起曹操的憐憫之心,而救了他一命。
因為感激,董祀重新審視自己的妻子。后來他們雙雙看透世事,溯洛水而上,居于風景秀麗,林木繁茂的山麓。
我想翩翩的董郎最后會愛上她,因為她是“博學而有才辨,又妙于音律”的東漢才女蔡文姬。
她夢里不知道會去哪里,只是天下再大,這一刻她也只求她一枕黃粱風吹過胡笳。
淺笑間,輕睫處,美人如畫。
孤雁遠,云水端,美人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