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進攻陳國,卻引來了楚國的對峙。吳王闔閭差一點滅亡的楚國,此時已經緩過勁來,雖然楚昭王因病逝于軍中,但并不影響楚軍的士氣。吳王夫差衡量利弊,不與楚國正面交鋒,開始考慮插手山東地區的政治事務。吳國的這一動向,孔子應該有所察覺,所以才會讓子貢準備參與吳國與魯國之間的外交活動。
公元前488年(魯哀公七年)夏天,吳王夫差和太宰伯嚭分別向魯哀公和魯國實際上的統治者季孫肥發出邀請,要求他們務必前往魯國南部的鄫邑(今山東省臨沂市蘭陵縣)與吳國舉行會晤。但是季孫肥知道,這并不是一場平等的會晤,而是吳國打著會面的幌子逼迫魯國稱臣,如果自己去了鄫邑,搞不好會被吳國扣押為人質。因此他不愿意冒這個險,恰好有子貢在其左右,于是由子貢代表他前往鄫邑會見伯嚭。魯哀公身邊則有大夫子服何陪同。子服何是孟孫氏的支裔,謚號為“景”,又稱子服景伯,也算是當時小有名氣的貴族。
吳國要求魯國準備百牢豬羊作為祭祀用肉。雖說百牢頂多不過是一百頭豬、一百頭羊,但對于魯國來說,等于是以侍奉天子的禮儀來招待吳王,魯國人在感情上是很難接受的。回顧魯國的歷史,魯國在會盟祭禮上的開銷也是在不斷增大。公元前528年(魯昭公十四年),齊國派大夫鮑國(鮑文子)與魯國接洽歸還魯國費邑事宜,本來按照鮑國的級別,用五牢豬羊也就夠了,但魯國為了表示對鮑國的感謝,用了七牢。于是會見大國的上卿,七牢就變成了定制。然而到了公元前521年(魯昭公二十一年),晉國六卿之一的范鞅來魯國訪問,季孫氏命掌管禮儀的官員用七牢的規格招待范鞅,卻惹惱了范鞅,魯國為了平息外交風波,特加了四牢,湊成十一牢的規格。吳國方面強調,吳王在經過宋國的時候,就曾經要求宋國獻上百牢,宋國也答應了,這意味著吳宋兩國君臣名分已定。那么魯國在禮數上不能低于宋國,而魯國過去用十一牢慰問范鞅的例子,恰好被吳國人拿來說事。范鞅作為大國上卿都能享有十一牢的待遇,那么會見吳王用百牢之禮,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子服何當然不能認可這種強詞奪理的說法,他抗辯道:“范鞅因為貪婪放棄禮數,用大國威脅我們這個小邦,所以我們采用十一牢的待遇,如果你們要用禮儀來號令諸侯,那么應該要有點數量概念。周代君王制定的禮儀,奉上的禮物數量不超過十二,這已經是天大的數字了。現在如果要是放棄周禮,非要百牢的規格,那么我們也只有聽從的份。”此時的范氏在晉國已經完蛋,子服何想強調范鞅享受十一牢,助長了他的貪欲,暗示吳國如果不懂禮數,早晚也會走上范氏的老路。如果吳王夫差收回成命,盡量維持在周禮的框架之下,也可以避免魯國向吳國稱臣成為一種既定事實。然而吳國根本不把子服何得抗辯當回事,魯國只能乖乖聽命。
伯嚭見到實際參加會談的只有傀儡君主魯哀公,季孫肥連頭都不敢露,心中很是鄙視,于是對子貢說道:“國君大老遠地跑來會盟,而大夫卻不出門,這是什么禮儀呀?”
魯國一向以奉周禮自居,子服何那一番抗辯也是擺出周禮衛道士的姿態,伯嚭也是看在眼里,于是用這么一番話來諷刺季孫肥。子貢當然明白伯嚭的意思,他擺出一副低姿態說道:“哪能把這個當作禮儀呀?不過是因為害怕大國的威懾而已。某大國不能用禮數號令諸侯,都沒規矩了,以后會發生什么事情誰也知不道。寡君已經奉命前來會面了,那么作為看守國家的大臣又怎么能輕易離開國都呢?吳國的祖先太伯在的時候,還是規規矩矩地穿著冠冕朝服,但是他去世之后,弟弟仲雍繼位,卻斷發紋身,作為裸體的裝飾,這又是什么禮儀?這都是有原因的嘛。”子貢的言論一向很刁滑,他知道吳國想把自己的意志凌駕于魯國之上,又想用禮儀作一層偽裝,因此他索性承認季孫肥不愿意參加會盟沒有禮儀可講,但他強調首先破壞禮儀規則的是吳國,所以魯國也就沒理由用禮儀束縛自己的行為準則。伯嚭顯然也沒興趣和子貢耍嘴皮子,夫差已經享受了魯國百牢之禮的待遇,也沒必要因為季孫肥的缺席而大動干戈,于是會談之后雙方關系是不冷不熱。
季孫肥趁著魯哀公等人與吳國會談的時候,憋在國都里想破了腦袋,好容易想到了一個轉移矛盾的策略。魯國原本面臨齊晉兩國的壓力,如今又加進來一個吳國,可謂一仆三主,壓力山大,而山東地區經過多年混戰,依然還有一些小國殘存,其中邾國是魯國長期攻伐的對象。前面提到,上一任魯國國君魯定公曾經與邾國國君邾隱公舉行會面禮,被毒舌的子貢預言兩位國君會一死一亡。魯定公已死,下一個倒霉的就是邾隱公。魯哀公繼位之后,魯國一直在抽空對邾國進行打擊,邾隱公也沒有能力與魯國對抗,多數時候也是割地求和,同時可能呼吁其他大國前來斡旋,保持暫時的和平狀態。這一次,季孫肥為了緩解即將面臨的吳國軍事壓力,決定先下手為強,首先把邾國徹底吞掉,或許這樣還有一定的政治資本與吳國進行交涉。于是把魯國的大夫們召集過來開動員大會,并且商議滅亡邾國的具體計劃。子服何依然強調道德至上,因為邾國已經臣服于吳國,如果魯國去攻滅邾國,就是攻擊吳國的屬國,吳國會認為魯國沒有信譽,而攻打邾國這樣的小國是不仁義之舉,也不會得到廣泛支持。總而言之,攻打邾國會損害魯國的德行,未來的立場將很難保證。然而三桓顯然不能接受子服何的勸說,依然向其他大夫征詢攻伐具體方案,結果弄得子服何非常不快,會議在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雖然子貢有辯論之才,但畢竟只是一個外來的陪臣,重要決策只能繼續聽從季孫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