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女友，
見信好啊。
現在回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還是會覺得心情復雜不可描述。
大概是在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我和幾個小伙伴經常往另一個小伙伴家里跑，因為當時電視臺熱播的一部動畫片是鐵膽火車俠，而這位小伙伴算是我們幾個之中家境比較富有的，他媽給他買了一個大號的鐵膽火車俠模型玩具，車頭還能變身的那種，我們幾個跟著他就像小弟一樣。
暑假的一天，我在他家把玩著這個鐵膽火車俠玩具，拿在手里假裝變身戰斗，嘴里還biubiu刺啦地發出各種配音...
突然，這個火車俠的一只翅膀掉了下來！
愣了一下，我慌忙拿起那只掉在沙發上的翅膀又假裝飛了一會兒，然后收起火車俠的四肢和一只翅膀，把掉下的那只翅膀原路裝回，再接上后面的車廂，讓火車俠復原成火車的形狀，轉眼我就把它移到桌上擺好角度，一切歲月靜好，什么都沒有發生。
當時我的那位小伙伴躺在床上聽 Walkman（是的，那個時候他已經用上了 Walkman），他頭朝上盯著天花板聽歌，并沒有注意到發生在沙發上的這一切。可是我開始糾結了：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呢...
最后我選擇沒有告訴他。
那時候很慫，做了錯事想馬上掩蓋，能不讓人知道就不讓人知道。現在好像也沒有好一點...
那天的后半段，我和他一起躺在床上聽 Walkman，還記得里面放的是王力宏《公轉自轉》那盤專輯，直到現在我一聽到這首歌就想起這件事...
后來我轉學，再也沒有去過他家，之后也再沒有見過他，就這樣斷了聯系。
他后來一定會發現火車俠的那只翅膀壞掉了...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我希望自己可以大大方方告訴他，但是我沒有。我怎么會知道后來不會再見到他，我課真的不希望他在想起我的時候，想到的是我把他的火車俠玩具弄壞了而沒有告訴他...關鍵是，我的這位小伙伴還經常給我們吃好麗友派，哎...
雖然過了這么多年，他可能早就忘了我這個人，但是我自己回憶起這些事，依然心情復雜。心情復雜里羞愧減少了一些，卻增加了很多不可描述的東西：為什么除了這件事，其他的事我一件也想不起來呢...我們在一起玩耍可是有好多年啊...難道是我當時的愧疚之情讓我選擇性刪除了這些兒時的記憶？
這種感受不可描述，覺得哪怕描述得清楚一點，這段記憶就會消失。
前幾天在 The Dictionary of Obscure Sorrows 這個網站上看到一個詞，Altschmerz，它的解釋是這樣的：
Altschmerz
n. weariness with the same old issues that you’ve always had—the same boring flaws and anxieties you’ve been gnawing on for years, which leaves them soggy and tasteless and inert, with nothing interesting left to think about, nothing left to do but spit them out and wander off to the backyard, ready to dig up some fresher pain you might have buried long ago.
過往的一些無關痛癢的錯誤和焦慮一直折磨著你，讓你疲憊。多年之后，這種感覺變得濕軟怠惰又索然無味。你也無力去細想，也不能改變什么，你只能把它們丟到一邊，然后溜達到后院，準備挖出一些你前幾年埋下的其他看上去更新鮮的小折磨。
這個解釋好像能描述一些，但還不是很準確不積極。人的感受很是復雜，就像上次你莫名其妙地突然從床上站起來，把我家的空調插頭拔掉然后再也插不進去時我的心情一樣，復雜，復雜到不可描述。
但往往就是這些曾經不可描述的心情，讓我們的回憶顯得真實一些。
（可我還是想不通...你說，你當時究竟為什么就突然站起來把我家的空調插頭給拔了？當時是怎么想的？）
說到這里我想到《心靈捕手》里 Sean 和 Will 的一次對話：
...
Oh Christ. But she's been dead two years. And that's the shit I remember.
It's wonderful stuff you know? Little things like that ... those are the things I miss the most.
Those little idiosyncrasies that only I knew about. That's what made her my wife.
Boy and she had the goods on me too. She knew all my little peccadillos.
People call these things "imperfections".
But they're not. That's the good stuff.
And then we get to choose who we let into our weird little worlds.
類似于弄壞小朋友玩具的事情我還有很多，類似于拔掉空調插頭的事你可能也做過不少，但是還好，我們都對彼此進入對方的世界還都心懷善意。
上周末去杭州參加婚禮，說誓詞的時候男生和女生看著對方，從我這個角度看到女生的眼睛變得濕潤，不知道男生是否也一樣，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們是否會想起這些年來相處中的各種情緒。極端的情緒人們容易表達得清楚，非常開心與非常難過都很清晰，但這中間還有無數的情緒，人們找不到形容詞和恰當的表情，不可描述。
有時候看著你，會覺得你不是我女朋友，這種親密的關系讓我有點恍惚，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心情有時也會變得像迷一樣。
你莫名其妙拔掉我家空調插頭之后再也插不回去，那種感覺，不可描述。
我們一起去騎車，你騎在前面，我在后面看著你，那種感覺，不可描述。
坐地鐵，穿堂風把你的頭發吹到我鼻子上，那種感覺，不可描述。
吃飯的時候你把香菜統統都夾到我碗里，那種感覺，不可描述。
今天你給我發來自己的畢業照，說你哭了不想畢業，那種感覺，也不可描述。
這些不可描述的就不必費心去描述了。
那些不可描述的，我就把他們當做是好的。
閱信勿回，畢業快樂。
李馬克
2017.06.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