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


靜樹一直都奇怪,現實生活中,人是怎么記住所謂的“第一次相遇”。

對于言情小說里快要用爛了的句式——“她始終記得初遇他的情景,陽光灑在他身旁,就好像他正發著光”,她抓抓頭,煩躁地把手機扔在一旁。

四仰八叉癱在床上。

初夏明耀的陽撥弄得萬物都陷入到拉鋸般的燥悶里,整個小城像是被攏進了牛皮鼓中,鼓面下升騰的暑氣在近幾天總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愈加多的人開始躲進屋里,空調絲絲的涼風吹得衣角微顫,靜樹卻覺得有另一股憋悶竄動在胸口出不來。

復又把手機摸到手里。

指尖劃拉過qq里的最近通信記錄,毫無章法的撥弄了一氣。終究還是沒忍住,猶猶豫豫地,輕按開聯系人列表。

毫無意外,頭像里的小人笑嘻嘻扯出一片灰暗。

她直愣愣盯著雪白的天花板。想想那部剛翻開一個開頭的小說,忽有些憋不住的笑意。

好久沒有看這樣的故事了。

媽一定又笑我幼稚。

心事像是天花板上游走的魚,雪白的水里隱隱滲出藍來,藍里又滲著光,光里閃出影。

影子里有喧鬧。

隨之而來的是撩撥心弦的吉他聲,左手輕按,右指慢挑,輕靈的音符就這么漫不經心的在木箱中嗡嗡作響。

多么駕輕就熟,多么游刃有余。

她就這樣躺著,也不知躺了多久,只覺得街上淘來的鐘表咔咔作響,震得耳膜微鳴。

“閨女——吃飯啦!”

冷不丁一聲喚,給她嚇了個機靈。她從床上跳起來,嘴里連聲應著:“來啦來啦——”

幾步蹦到門口,才發現手機還在手里攥著,黑漆漆的屏被指頭印得油膩膩的。

隨手一丟,將門合上。

客廳沒開空調,一陣鼓噪的風擦著窗吹過。

去他媽的一見鐘情。




靜樹自己就是寫小說的人。

周邊的同學也喜歡看她編的故事。平日學習枯燥,他們倒樂得打發無聊。

也常有關系好的朋友揶揄她,說你這一次戀愛沒談過,寫起書來倒像個情圣似的頭頭是道。

她打著哈哈虛應著寫書的名頭,自己有幾斤幾兩心里也清楚得很。左右不過消遣,中間因為高考倒是擱置了一段時間,如今畢業,雖然看她編故事的人已流散各方,她倒是想重拾起舊日的喜好了。

但總歸長了兩年,總不能再寫那些小姑娘的矯情心事。

她的心更野了。

所以當媽說要帶她去拜訪一個遠方的朋友時,她二話不說收拾起行囊。她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她需要去看更大的世界。

媽媽的朋友家有個與她年歲相仿的姑娘,某天興起,非拉著她去泡吧。

她猶豫著不肯去。網吧、酒吧,她從未去過,她心里還記掛著小時候老人說過的,別去那樣的地方啊,不然要被壞小子騙的。

當“大人們”帶著她們一起過去的時候,她突然有些腆然。

原來是她太老套了。

昏暗的壁燈摹刻出木桌粗糲的紋路,平滑的水泥地被淡黃色的光凝得發亮。第一枚腳步印上一枚音符,隨之,音樂寧透如水一般自她腳底流瀉而出。

沒有嘈雜的電音和五色流轉的燈。

她小心尋了處角落坐下,樂得把自己埋入黑暗中。唇邊啜著杯冰橘蘇打,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自近而遠細細掃去——

重重疊疊的木條凳上是重重疊疊的人。

重重疊疊的人神情模糊,坐姿各異。

重重疊疊的人前有重重疊疊的桌。

重重疊疊的桌前……

有一個音符像是長了腳,冷不丁踢了她一下。

她揉揉胸口,瞇了瞇眼。

重重疊疊的桌前……

有光……

光里有臺音箱,音箱旁有兩個話筒架……

哦,還有把木吉他。

木吉他抱在人懷里……

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白T恤和牛仔褲的人。

眼睛是閉著的。

她伸手,在腦袋上暗敲了記。嘴里模糊不清地咕噥了句,像是在對另一個自己說。

廢話,我知道他在唱歌。




淬了金的落葉鋪了滿地,她抱著沓書,步子緩緩落在小石板路上。一小時后有課,她打算先找個地方坐坐。耳機里的低吟淺唱為這初秋平添了幾分悵惘,仰頭,有細碎的陽光打下來,羽毛般輕柔地附在臉上。

靜樹覺得,她并沒有什么值得悵惘的,卻不知為何,總感覺有片云飄悠在晴空里,不問來兮與歸去。

閑來無事時她便想找個人說話,只是近來通話頗頻,爸媽滿懷的掛念硬是被磨成了疲憊的應答,對她的搭理明顯懈怠了下來,每次因迅速掛斷而黑下去的手機屏總讓她有種無奈的空落。

從南方的煙雨小巷,到北方空闊天空下的省城,算算也已一年有余了。干燥的風揉亂了發,她將發絲撥至耳后。指尖掠過,耳機中,一曲終了,又是熟悉的歌。

她近來已很少聽這歌了。

依稀記得,夜幕下,雨中城,車燈閃爍的街頭,一縷雨絲幽幽震顫。無心之舉,卻惹得那銀白細絲蹙了眉。于是,哀怨地,凝視著亂了它的那抹弦——

遠方的來客呀,你可知,南方的城不適合這樣的曲調——空曠的,干爽的,是三兩只雁盤著翅悠鳴而過。然后,是吆喝,悠長的,從胡同中漏出來。漏出來,擦過那群雁的雙翼,往上,騰升,旋轉。無有纏綿哀怨的如煙細雨,它只知,只知牽掛樹蔭下手談時的來往,牽掛那藤椅旁咿呀的舊曲,或者,只是牽掛街口兩串糖葫蘆的甜香。哦——可不對,也許,分明什么都未牽掛。它來來去去,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牽掛。

它讓你酸脹在眼眶里,憋著,卻不讓你留下淚來。

直至最后三兩聲,聲淡,弦止。來客,你可要對我說,那散了的,又是誰的思緒?

她抬首,聽那吆喝,終是在晴闊的云里化了,在粗厚的風里散了。

她想,是時候去一趟那兒了。




她一出來就愣了。

空蕩蕩的酒瓶左右歪倚在硬木桌上,臺前的坐客已盡散得差不多了,亮滑的水泥地板上唯一的人群集聚處便是那沙發的一角。那處從一開始便未閑著,躁動著像只蟄隱的蟬,此刻等到了合適的時機,便徹底敞開了懷,理所當然的,讓音浪一波涌一波撲向四面八方。

吉他,手鼓,尤克里里,甚至是空酒瓶……

那顯然是一場狂歡,一張張倔強桀驁的臉上溢滿了迷醉的歡愉。散客漸散,只三兩位安靜地駐足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好奇的,向那圈被狂歡包圍的人探去,清明的亦或刮了花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盯著他們,內里神色各異。他們遠遠站著,遠遠觀望,嘴角盈著深或淺的笑,卻始終不敢近前。也許是因那氛圍早已攏成了不透風的墻,已容不下再多的人。

靜樹的目光蜻蜓點水般觸落在那透明的墻罩上,一番逡巡,她斂了斂目,終是大喇喇將視線投了過去。沉頓的鼓聲隨手掌的起落叩擊心潮,絲弦分毫不讓緊跟其后,陣陣銀鈴為這場無聲的戰役吶威助陣,恍惚間又如紅顏的嬌笑清脆動人。兩方的小兵看得熱鬧,轉瞬也已熱血沸騰,于是酒瓶敲擊,火花碰撞,戰事更酣。不知是那方的援軍突至,一聲,兩聲,三聲,愈來愈多的嗓音加入戰事,放聲纏斗著。再仔細聽去,嚯!原又是一路兵馬來分地奪食!于是三家纏斗,難解難分,戰鼓激蕩,號角奪人。

突然!戰事戛然而止——

局外人如夢初醒,呆愣地盯著那圈子戰士沖著門口來客揚手歡呼——

看那碧眼金發,原是外國友人。

又一場纏斗開始,只是此次多了國際聯盟。

靜樹有些癡了,眸子里異常明亮地撲朔著。跟著節奏,腦袋微點,她的思緒一下子悠遠,一下子又拉回眼前。

煙霧繚繞的,是一群怎樣的人呢?

駐足遠觀的,又真是被據于門外嗎?

看那蟬,分明鼓噪著鷹的鳴,它眼中的光芒,能刺痛整個世界吧——

只是……

再望向身后。

臺上早沒有了光。

她眼眸微垂。

轉頭,深吸一口氣,復揚起笑。

看吶——

那兒原有白衣的少年。

和低回往復的悠悠的歌。




從容若府邸出來的時候,恰一股秋風裹挾著后海的水汽大喇喇撲面擦過,朋友將被吹亂了的發攏到耳后,笑著介紹說,順著這條路往前走上個十多分鐘,便是有名的酒吧一條街了。

靜樹的眼中閃爍著歡喜,沿街買了根竹筒糯米糕,沾了白糖,便拉著朋友的手擁進了小街上來往的人流。多年的老友沒有問她為何要到這里來,她也不多做解釋,只悄悄將一枚安藏的夢揉碎成檐角滴滴墜落的光,無聲的潤入心底最干燥的地方。

北京的傍晚總是美得迷人,像是霸道強悍的王者手底一抹不經意的柔情。不知拘束的霞肆意在空曠的天上飛抹,連夜的暗也要避讓她的爛漫,直到她興味盡了才舍得緩緩降落。靜樹在傍晚的余光里游走時,眼見四方暮色由紅到灰,眼見身邊點燃黑夜的是比霞還要濃的霓虹。

紅的綠的光不由分說的擠入眼中,震耳的音響聒噪得令她的心咚咚作響。穿過櫛比的人群,記憶有一瞬間的重疊。她好奇的將視線向窗櫥內探去,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自近而遠細細掃去——

重重疊疊的沙發上有重重疊疊的人。

重重疊疊的人妝容精致,神色各異。

重重疊疊的人前有重重疊疊的桌。

重重疊疊的桌前……

靜樹的目光頓了一下,不確定的前后逡巡了一圈,在另一面櫥窗處,發現了側對著茶座的一片空臺,上面有坐著高腳凳上懷抱吉他的人。

架子鼓。五色的燈。

電吉他。

臺上的人并沒在唱歌,他拿著吉他尾部的接線,似乎正在調弄音響。

靜樹撇了撇嘴,心里默默戳了戳自己不著調的腦袋。

那得有多巧。

“嘿,想什么呢?”

一醒神,靜樹揚臉笑得身旁好友寒毛直豎。

沒什么,我在想我在內蒙的時候還騎過白馬呢。




一部瑪麗蘇劇的必要標配是什么?

新朋友涼颼颼瞥了她一眼,道,女主長得驚天的好看。

她一口水悶在嗓子里。

頗有些哀怨的瞅著對面得意洋洋的人,喂,身為個女生,你能稍微關注一下我們的男性同胞嗎?

姑娘滿不在乎的搖了搖杯中所剩不多的飲料。兩人坐得近,雖然背景音樂潺潺不絕,但并不影響一段壓低嗓門的對話。

“左不過是那些套路。穿白西裝的王子,穿白襯衫的校草,穿白T恤的鄰家暖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或者歡喜冤家不打不相識……”

“一見鐘情呢?”

“你急什么我還沒說完,”姑娘咕嚕咕嚕吸了一大口蘆薈嚼吧嚼,“這個最扯,我才不信世界上有什么一見鐘情,都是荷爾蒙摩擦起的火?!?/p>

靜樹頓時覺得自己的兩肋被插了刀。

“不過我覺得你應該會信,但是……你還是早點放棄吧?!?/p>

“為什么?”

那姑娘往后扯了扯身子,瞄著她的視線上下逡巡了一番,一擊致命:“你胸小?!?/p>

我呸!呸呸呸!

靜樹憤憤的挪遠了位子,再望向臺上,含糊不清的咕噥了句,穿白T恤的還可能是民謠青年呢。

清爽的曲調輕易便撫平了她內心的毛躁,她支著腦袋瞅著臺上,思緒飄忽不定。她一直都很喜歡北京,喜歡它的大氣,喜歡它的悠曠,喜歡它豪爽但不粗獷,柔情但不陰婉。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靜樹合著滿室回蕩的京腔小調輕輕打著拍子,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所以,她才不是貪圖他的美貌。

所以,在演出結束了之后,她一人在一圈狂歡的人外圍逗留了好久,也才不是因為貪圖他的美貌!

靜樹欲哭無淚的對她的新朋友解釋道。

但對方對她的言辭表示冷漠,只涼涼的睨著她道:“那我們去接你時,他在你旁邊是怎么回事?”

“我還要問你們呢!好好的把人丟了算怎么回事!”

靜樹覺得她下一秒就要炸掉。




這件事說來話長。

啊呸,其實也不算多長……

當新朋友變成老朋友,新故事陳舊成老故事的時候,往事再提并不一定像酒越陳越香。靜樹捏了捏手中空了的啤酒罐,往路旁垃圾桶中一丟,并不打算再開第二瓶。

南京夏時的夜里潮濕的熱浪一層卷一層,蒸得人腦袋隆隆的懵,也不知兩人抽的哪門子瘋,放著好好的空調不吹,非要跑出來買啤酒喝?;貋淼穆飞献吡瞬坏揭话刖蜐M頭大汗,耐不住冰啤酒的誘惑,在路上就一人一罐開了封,晃晃悠悠往賓館走,權當做是飯后散步。

這次碰面也巧,兩人都是到了南京之后才從自家的家長那得知對方也來這邊旅行,就索性湊到了一塊兒住。兩三年沒見,兩人雖平時也常有聯系,但到底沒真正聚在一起過,此番一見面,東聊西扯后自然提到了當年將老朋友憋得不行、至今耿耿于懷的那場“意外”。作為八卦協會元老級會員,對于他們把她丟了之后發生了什么事,靜樹當時怎么都不愿意透露,姑娘急得心癢癢,奈何她就是不松口。現如今她愿意主動跟她“坦白”這件事,老朋友歡喜得瞇彎了眼,像只等待饜食的貓,做足了姿態洗耳恭聽。

“當時我正在那聽他們玩音樂聽得起勁,一轉身發現你們都不見了,隱隱約約想起你們說在左側停車場等我,就急忙趕過去,結果一看,左側停車場根本不見你們的影子……”

“等等等……左側停車場?”姑娘捏著啤酒罐的手一頓,皺了眉頭盯向她。

“對啊,我那時手機又正好沒電,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想著你們可能會回來找我,就又返回去,誰知道路太繞了,七拐八拐連那家酒吧也找不到了。”

“你四不四傻!我們什么時候說的左側停車場,車就停在酒吧后面,一出門拐個彎就看到了啊?!币浑p瞪大了的眼睛寫滿了匪夷所思。

“我知道,我也是后來才反應過來,那時候好像是其他人跟他們的同伴說的,我當時入了神,記岔了……”

姑娘扶額無奈。那后來呢?

“后來我沒辦法了啊,看見旁邊有個公交車站,有不少人在等車,我就想去找人借個手機給你們打電話。正好那個時候下了雨,我就跑過去,順便能躲個雨。

“誰知道我還沒來得及過馬路,一班車經過,一堆人都上了那輛車……走了……”

姑娘一口酒差點嗆到,咳了幾聲,問:“喂……這是在拍電視劇嗎?”

“就這么巧好嗎?我當時差點跪了!”靜樹撓了撓后腦勺,“但雨下得大,我只好過去先躲個雨,嗯……接下來我就看見他從站臺后面的商店出來,撐著傘,也過來等車。

“大概是他們在玩的時候我在旁邊看的時間太長了,他走的早,但還記得我,就問我也是在等車嗎?

“我就把我的情況給他說了。”

“然后他就特別溫柔的將手機借給你,幫你打電話給我們是嗎?”姑娘眨巴眨巴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笑嘻嘻的盯著她。

“借手機是真的,但溫柔……”靜樹搖了搖頭,自己也忍俊不禁,“我看到他在憋笑?!?/p>




一切似乎都是很老套的劇情,公交車悠悠駛來,白亮的車燈籠在他背后,他逆著光輕笑的模樣,好看到不像話。

那其實是他要等的公交車,不過他很紳士的留下來陪她,沒有先走。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他的普通話很標準,細聽可以聽出來微微的北京口音,言語間干脆而爽快,像北京秋高氣爽的風。

靜樹目光定格在他背后的吉他上。他說,他不想過和大多數人一樣的生活,他想趁著畢業這幾年,多走幾個地方,去做一些真正喜歡的事情。恰好,他很幸運,喜歡的事情還能養活他,不至于在路上沒飯吃。

她問他,彈吉他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她想起在狂歡的眾人中,每個人手中的樂器都輪番換了個遍,只有他始終抱著自己的吉他。

他笑,問她有沒有一件喜歡的不得了的事情,或者是一個喜歡的不得了的人。

雨勢漸漸小下來,如簾的雨絲自夜幕綿綿掛下,兩束白光閃過,熟悉的黑色轎車閃入視線。她沒有來得及等到他的回答,也沒來得及回答他。離去的時候她搖下車窗沖他擺手,她知道,其實答案本就不用多言。

都在他信手游撥的弦里了。

都在他狂歡時歡暢的笑里了。

都在他獨立夜雨的身影里了。

都在他摯愛的北京城里了。

于是當靜樹自北京歸來,自南京歸來,自越來越多的地方歸來,想要動筆寫下這些故事的時候,電腦刷白的文檔頁面閃現的一瞬間她的心猛然顫動,像是一座山忽然崩裂,清亮的源泉匯聚成川。

她打開QQ,翻到那個灰色的笑嘻嘻的小人,點進去的時候頁面還保留著最近的歷史消息。

看著上面的日期,原來日夜翻覆,轉眼已是又一年。

——“嘿,我知道你說的喜歡的不得了是什么感覺了。”




畢業那年,靜樹獨自去了麗江。

木制的房,青磚的巷。

沿著手機導航,穿過洶涌的游人,一路邊走邊逛。

途經酒吧一條街的時候,她手中正持著一串烤肉啃得正香。

高揚的電音在巷弄間沖撞,五色斑斕的光拂過她的臉龐,她點點頭,“挺好,好聽。”

輕緩的步子未作流連,便接著轉向一條人煙漸少的馬路。走過一串曲折又漆黑的短巷時,靜樹一邊嗔笑著吐槽,一邊盯著手機屏幕中漸小的里程數。

直到一個拐彎后才發現柳暗花明又一村。

望著重又熙攘的人群,靜樹仔細察覽著緊挨的店鋪,直到在一家狹窄的店面前站定。

推門進去的瞬間,樂聲如流水汩汩而來。

她小心尋了處角落坐下,捧著杯啤酒小口啜著,瞇著眼睛自遠而近細細掃去——

重重疊疊的木條凳上是重重疊疊的人。

——“喂,之前不是說是你最后一次來北京了嗎?怎么這次又突然要過來?”

——“想你了呀!”

——“嗯,聽上去倒蠻情真意切……說吧,到底是因為什么?”

——“我給你講個瑪麗蘇故事要不要聽?之前有個朋友非逼著我說,我當時藏了好久,到現在都還沒舍得跟任何人說哦?!?/p>

——“嗯?那怎么現在想通了愿意說了?”

——“因為感覺總憋在心里,有點疼?!?/p>

重重疊疊的人神情模糊,坐姿各異。

——“所以,你那次去北京,還特意跑到酒吧一條街傻站了好久,見到他了嗎?”

——“怎么可能?哪就有這么巧了?!?/p>

——“那你傻呆呆的跑去做什么?我還以為你知道他的地址,專程去蹭歌聽呢?!?/p>

——“沒有啊。我去北京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p>

——“什么事?”

——“喂,你對‘壞小子’這三個字,是怎么定義的啊?”

——“什么跟什么啊,快說,這次再瞞我你就……”

——“好好好,向大佬屈服,屈服……我說。”

重重疊疊的人前有重重疊疊的桌。

——電腦刷白的文檔頁面閃現的一瞬間,她的心猛然顫動,像是一座山忽然崩裂,清亮的源泉匯聚成川。

——許久之后,她敲下第一行字。

——她始終記得初遇他的情景。

重重疊疊的桌前……

嘿,你知道嗎,我明白你說的喜歡得不得了是什么感覺了。

就像我喜歡老北京湛藍的天空和微醺的風。

喜歡陌生城市的街頭一杯透心涼的冰啤酒。

喜歡各種各樣奇妙的音樂。

喜歡用心的寫作。

和,喜歡你。

白衣少年抱著木吉他。

一束光打在他背后。

——廢話,我知道他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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