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原上,一孔寒窯。殘垣斷壁,枯草飛長。看不見兔的蹤影,聽不見鳥的鳴叫。只有一對逃離的男女。
滿身肌腱茁壯,泛著古銅的光,流著淋漓的汗,黑娃使不完的勁拔著窯前蕭瑟的雜草。不忘記抬頭看一眼心愛的女人田小娥。
一把破苕帚,揮掃起積年的塵埃,頃刻彌漫著被貧民遺棄久年的窯洞。搬走炕上石頭瓦礫,豎起倒地缺口的瓦缸。妖嬈柔美的身段,嬌媚光潔的臉頰在破敗不堪的窯洞里卻熠熠生輝,流光溢彩。
一個回眸中,一股酸楚一絲憐惜頓時泛起在粗壯漢子的心底。黑娃拉起小娥的手說:我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小娥幸福的眼神看著黑娃回答:現在我就開始過好日子哩。有黑娃,有我們的破窯在。
我田小娥這樣想的啊:
我不能選擇出身,我落在將軍寨財東家豬狗不如的煎熬。財東娶我是用我下體泡棗用的,每天三個癟棗,泡一夜財東吃了想延年用的工具。這是個錐子日復一日地戳心。我唯一的療傷是悄悄地拿尿泡的棗給財東吃去。
遇到你黑娃,娥兒當回了女人。當了個真正的女人。
我們在財東家,黑娃你爬椿樹,越土墻癡情娥兒那一刻起,娥兒就說今日明日死也值得。這個值得就是往后再起波瀾,起他個滅頂之災,血肉橫飛也值得。
我不會像別個女人為邀寵起毒意,黑娃不會如別個男人為私欲藏禍心。我們的癡情進不了祠堂,進不了族譜,白鹿原都不容。可黑娃愿意要我,要的融進肉里血液里。
別人看我是發臭的肉,黑娃看我是心頭肉。我們被趕出白鹿原肆意的恩愛,他們哪個敢吶。他們是進了族譜,拜了祖宗,光面堂皇的規矩著,撕開偽裝哪個不孽罪附身。嘲弄謾罵的聲音我當作是娥兒和黑娃安新家的賀禮。
你要想在原上活,心里得插把刀。白嘉軒做了,鹿子霖做了。鄉紳們把心扎死了才能做他們的人。
我們就是我們。是原上卷起的“風攪雪”。是一對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的真男人真女人。
寒窯一隅。我們彼此溫暖著,吃糠咽菜猶如臘汁肉香甜。一張破席子,油亮光滑的上面我們耕耘著地,釋放出天。再黑再暗,一盞如豆的油燈就是我們的太陽月亮。就是每天勞作后歇息的驛站。因為我給你心和肉,你也給我心和肉。
黑娃你去起風攪雪,娥兒陪你起風攪雪。
他們是佛爺殿里供著我在土地堂里踡著,他們天上飛我在澇池鉆,他們人五人六我在婊子店窯子院。我只能用一軀爛透了的肉抗擊不讓我們存活的危險哩。我怕他們誰個呀?即便是赤條條光溜溜去白鹿原走一遭,就怕沒了黑娃沒了我的心肝。
我把心和肉已經給黑娃你,能用已經不是娥兒的一軀爛透了的臭肉換黑娃平安算得上劃算。我染臭了鹿家,染臭了白家,不去染臭討食吃的白狗娃,那白狗娃是真的稀罕我哩。我終于用我真正的臭遮天蔽日去回擊白鹿原上偽善的“香”了。臭也臭的真實,爛也爛的徹底。
我徹徹底底的臭爛了才會化成蛾子飛哩。一個娥子不行,我爆裂成數不清的娥子,飛到黑娃在的每一個角落。
潔白無瑕的娥子,停落在黑娃肩上,停落在黑娃懷里。聽到黑娃說了:我女人冤吶。
夠了,已經足夠圓滿了。我的黑娃哩,田小娥不能做雄鷹翱翔,不能做蝴蝶翻飛,就做個娥子飛哩,一只撲了火,還有無數個呀。生時活的真切,死了死的熱烈。
我就化作娥子看原上起落的風雨,世事的變遷。
(后記)
-----讀《白鹿原》,我認為巨著中最有血肉的人物是田小娥。她面對命運的悲情無可抵擋中,用自己唯一能利用的身體去抵抗反擊。電影版把田小娥做女主人公,其實已經捕捉到精髓了,最后拍出了“一個出軌女人和幾個男人的艷史”感覺。也許是視覺效果和文學作品閱讀的某些不融合性吧。
電視劇版田小娥已經拍出巨著的一些含義了。
? ? ? ? ? 小愛2017年五月三十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