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昨兒個,尤二姐的事到底還是瞞不住,讓二爺知道了,知道就知道了,他也不好發作,雖然他忍著火不發,可我也明白,他心里恨極了我,恨不得立時休了我,再娶好的來。有那么容易?我嫁給他這些年,這個家若不是有我在,憑他未必就能得到老太太、太太和公婆的歡心。我這么籌謀計算又是為了誰?難道我為我自己不成?
我到底是女人家,就算管得了這個家,里外應承得了所有人,可我比誰都明白。我就算再有本事,我仗著的也是王家的體面,也是老太太和太太的恩寵,還有我家二爺的身份。雖說二爺是條喂不熟的白眼狼,可他到底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他偷吃也好,他偷娶也罷,我抓著了我鬧一場,我抓不著,我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正鬧將起來,他提了把劍,滿園子殺我,我除了到老太太那哭一場,又能怎樣?
平兒常私下里勸我,讓我做事注意個分寸,留些個后路,以免損了陰德。陰德不陰德的我不去想,活還沒活個爽氣明白,誰就把死后的事想得清楚?這一大家子的人,老的老少的少,上的的下的下,男的男女的女,著實讓我得罪了不少。可話說回來,治家若沒有個雷霆手段,我早被他們給降服住了,還能有這樣的祥和氣派?
賈家看似一團錦銹,里里外外的人都當好日子過個天長地久,他們是門外人看熱鬧,門里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我最清楚。眼見著家中虧空越來越大,我能想的辦法也都想了,卻仍然填不平這些人的心,我就算再英雄,也有撐不住的時候。都說我把這個家害苦了,里里外外的禍害人,可我真跟那些人比,我也算不得有多狠毒。
我盤算著,這個家以后自然是二爺和寶玉來做主。但凡二爺依著我多些,我籌謀了這些年,未來總是不差的。若說寶玉將來,娶了林姑娘自然是好的,可若娶了寶釵,我還真是要另作一番打算才好。不過,依我看,老太太是心里有數的,除了林姑娘還能有誰呢?至于娘娘跟太太那邊......但愿她春秋尚健之時就把這件事給定妥了,以免夜長夢多。
如今二姐的事已經了了,家里的幾樁大事我心里也都有數。唯一不足的是,我除巧姐外再無一男半女。不過時日還長,等我將養好了身子,等到珠大嫂子與探春丫頭把這園子整治一番后,我再籌謀,我只不信,我還沒個成算。
只是,近來我總想起可卿去時說給我的話,不知為何,老覺得那話里有很深的意思,難道說賈家還有什么不可預知的災禍?
【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姥姥有話說
說到整本紅樓夢,我最不敢寫的人就是王熙鳳。鳳姐之威,鳳姐之才,鳳姐之美,鳳姐是陰狠毒辣、八面玲瓏是我駕馭不了的極致風流。這樣的人物,或許只有曹公才能寫得活色生香,妙筆生輝。
王熙鳳是一個爭議性很大的角色,愛她的人都羨其管理才華,為人手腕,厭她的人都恨她雷霆手段,不盡人情。之于姥姥我來說,鳳姐其實才是真正的尤物,用現代的話講,真真兒入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管得了老公,治得了流氓。
先說入得了廳堂。鳳姐身家底子不薄,出生于四大家族中的王家,在娘家時估計就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學得一身治家的本領,嫁入了賈府,仗著姑母是治家的太太,老太太又極愛她爽辣的性格,一家族的人都比不了她的心機手段,所以,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鳳姐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果不是在過去那個時代,女人不能拋頭露面,鳳姐要想做個女企業家女強人那真是分分鐘搞定。雖然她的才華受限于她的教育程度(鳳姐大字不識,大家應該都知道的,有一幕,她倚著門叫寶玉給他看帳目,里面畫的都是鬼畫符,寶玉直說看不懂,她卻心里門清,足見若不是從小不讀書,只怕鳳姐的才華不輸釵黛),但這并不影響其在賈王兩家的地位。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用在她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再說下得了廚房。下廚房并不是說她有什么廚藝,這句話表達的是一個女人的賢慧程度。有的人可能要笑了,鳳姐賢惠?別鬧了!可什么是賢惠呢?難道說溫柔似水,依著自家男人胡作非為,一句話不說,大氣不喘才叫賢良淑德?如果你要是這么想,那你趕緊面壁思過你那顆老似千年的蒙昧心吧。真正的賢惠是治家的能力,是幫扶丈夫的才德。鳳姐治家的本事還用我說嗎?就拿秦可卿的葬禮來講,除了她王熙鳳誰能治得了那個亂哄哄的寧府?就是賈家,在她的治理下也是井井有條,里外分明。很多人責難鳳姐有私心,外放利銀,內克用度,變著法兒的賺體己錢,有的人還推測鳳姐將賈家的不少好東西都搬回了娘家,甚至言之鑿鑿的認定黛玉的家產也被他們夫婦二人給吞并。我最不認同的就是黛玉家私被吞一說,要說吞,吞的也絕非璉鳳夫婦,而是整個賈家,其幕后黑手也絕不是旁人,正是賈母。至于我為什么這么說,今天這篇寫的是鳳姐,就不展開了,以后有機會再細說。在這里我只想為鳳姐平反,她賺再多,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的家。若你們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再說管得了老公。璉二爺是個什么人,看過紅樓夢的人往往笑而不語。真真一個西門慶,典型的吃著碗里惦記鍋里的渣男。可是在封建社會里,這樣的公子哥兒還是蠻搶手的,他的淫亂只要不被擺上臺面,那都叫風流。嫁給這樣一個男人,若沒有點手段,還真不行。鳳姐本就是一個醋壇子,為了拴住老公這顆時時想要偷腥的花心,沒少費心思。比如,搭進去平兒,比如多學點春宮圖,長點功夫。然并卵,璉二爺照樣跟鮑二家的鬼混,跟多姑娘偷情,又娶了一個標致的二奶。對于那時的女人來說,休夫是不可能的,就是吃醋撒潑也得看婆家人的態度。所以鳳姐唯有從經濟上轄制,從心機上智斗,才確保自己的正室位穩如泰山。雖然在賈家,鳳姐一直都是當家奶奶的身份,璉二爺也終究不敢對她有什么二心。可說來還是凄涼啊,那時的女人是何等沒有地位。丈夫說打就打,說休就休,找個理由,給個借口,就能娶個二奶,找個小三兒。而女人們呢,除了內斗以外,根本不是男權社會的對手。鳳姐在斗小三兒的路上可謂足智多謀,平生的本事都用上了,最后的結果也并不是但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而是由愛生恨,待到大難臨頭,也只好各自飛了。
最后說說治了得流氓。這個其實無需贅言了,賈瑞死得有多慘,看紅樓的都知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咎由自取,懶得費墨。
今天說到鳳姐,感覺話不自覺的有點多,雖然多,可也只是很片面的一小部分。紅樓夢這本奇書,之所以被后人如此推崇,如此鉆研,恰恰就在于它的豐富性,多樣性。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各自的命運里都是主角,都有講不完的故事,道不盡的悲歡。
如夢似幻終不真,唯有后者嘆生平。我們不過都是看客,看到的是熱鬧,感嘆的總還是各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