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一直穿花邊襪子的女人。但我有花邊襪子。
好吧,作為一個有花邊襪子的女人,我承認,我的心里住著一個小女孩。如果非要用正負來判斷的話,這不是一個好事,因為小女孩跟我的實際年齡不匹配。作為一個暫時無法讓小女孩成熟穩健起來的人,我有兩種方式對待她:其一,呵護她,喂養她;其二,壓制她,扼殺她。其實這兩種方法都不好,喂養她可能讓一些幼稚舉動不斷重播,而扼殺她,除了情緒上倍感壓抑之外,并不能真正殺死她。但這兩種方法又有一點不同,前者會以赫然的高齡穿上花邊襪子出門,還會撒嬌賣萌,這多少有點嚇人。后者呢,則是看到這樣的裝扮或者舉動就拼命攻擊:很low,寶里寶氣,惡心,做作。其實,她們一面在打壓自己那個小女孩,不準她露頭,另一面也是嫉妒:都住著一個小女孩,憑什么你的就可以出來,我就沒這樣的資格?這樣的人,大致上環境對她不夠柔軟不夠優待,前者之所以敢賣萌,是因為她知道,也許只是一個角落,但她的萌有處去賣,也就是說有人買賬;而后者,則是出于對有人買賬的絕望,才會不撒嬌不賣萌。追溯下去,大概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只允許她扮演一個小大人,撒嬌柔弱的話就不給她認可。
好吧,我心里住著一個小女孩,我常常受著環境的優待,所以我的小女孩總是被我喂養得挺理直氣壯,時不時要出來主導我去買些花邊襪子粉嫩衣裙。上次去見心理咨詢師時,我碰巧穿了那么一套(因為腿上有傷,我今年都穿長褲,一面是為了不暴露傷痕,主要還是生理上需要保暖,那天是碰巧長褲們都洗了沒干,就拿出舊時的裙襪來穿,呵呵,我解釋個什么勁呢),于是為此我們起了一些齟齬。
主要還是因為我們心中給人生分類的體系不同。她說,我心里住著一個小女孩,我太想做這個小女孩了,所以內心脆弱稚嫩,匹配不上我給自己打造的輝煌履歷。而我認為在我給自己打造輝煌履歷(這是她的用詞,我自己并不這么認為)的過程里,我有汲取到成長的力量,有變得強大、邏輯、有創造力。或者說,我的內在建筑在這個對人生價值的追求中,得到了歷練和成長。但她堅持認為,內在是內在,外在是外在,履歷不過是一件外衣,脫掉它,我隨時會被打回小女孩的原型。就好像《月亮和六便士》開頭說的那樣,當一個首相離開了他叱咤風云的位置,也許不過是個被馴化的英雄。
在這個過程里,她提到了我的花邊襪子。花邊襪子似乎代表著:抗拒成長,抗拒成熟,抗拒魅力,抗拒揮灑自如。我就是一個需要人疼,需要人照顧,需要人主動來關照我的——小女孩。
她說的有道理。我心里的確住了一個小女孩。我意識到這個已經很久了。但上次我意識到這個,解決方案是:跟她和平相處,喂養她,善待她。可這一次,也許我真的該跟她說再見了。但我還是認為:小女孩是我的一個部分,但沒有那么重要,如果說人的心里住著六個矛盾的話,她只是其中之一,且不是最主要的那個。而咨詢師認為,如果不引導這個小女孩長大,我的成熟、智識、輝煌的履歷等等,都是假相。
這個齟齬沒有打消我繼續咨詢下去的想法,但它讓我很費琢磨:下次去見她,我穿什么?當每一件衣服都有隱喻,但每件衣服穿上都會引出一個評價,進而讓自己覺得沒穿衣服一樣時,我該穿件什么?也許,找到了這件衣服,我就找到了自己將要去走的路,但我仍在猶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