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迷途
雪腳上有兩個身穿青衣的人瑟瑟發抖。
紛紛細雪輕輕卷了一圈,又被一剪風給吹散了,留下的只有刺骨寒氣。
眼前的這間宿館很冷,青檀與寄余對視一眼,這張雕花木門不知多少個年頭了,被狂風吹得咔嚓響好像一使勁門就會散成木渣似的。
而四周的紙窗都已經被吹破了,零碎的紙稀稀拉拉往屋里跑。
這么冷的天,房子卻如此單薄破舊。天愈加昏暗,風雪來得更加急促了,鵝毛飛卷,身后居然在短時間內就已冰雪封路了,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暗處催促著。讓他們別無選擇。
青檀輕咳一聲,正欲推門,木門竟隨風而開,飛雪轉了幾圈,像是早已等候了一般。寄余心中一驚,他見青檀用眼神示意,便回了神頷首低眉,緊跟青檀身后。
他們一進屋,剛剛涌進的寒風像是有了腿調皮地轉了個圈兒,迅速把門給合上了。
果然怪異。
寄余進來的第一感覺不是冷,是暗。
可是暗又不是黑暗,是昏暗。
沒有蠟燭,卻好像有冰雪凝光,讓室內居然有模模糊糊的光。屋內空空蕩蕩卻聽不到在外面的狂風怒號,這里像是另一個世界,安靜到窒息。
寄余看不清青檀,只能通過他的氣息判斷他就在她附近。
隱約中,他可以感到青檀站在自己前面,他只要往前撞一下,他的頭就可以磕在那個人的背上。
“徒弟,你害怕的話,為師的衣袖可以借給你。”
寄余一口熱騰騰的鮮血要噴出來,他貪生怕死倒不錯,可他畢竟當了那么多年游俠了,可以不要輕視他的職業素養好嗎?他也是有尊嚴的好嗎?
“這位師父,這種話還是留著騙騙哪家春閨小姐吧。”
青檀也不害臊,繼續道:“我瞧那些話本寫得倒不錯,順嘴說來玩玩。”
說完,青檀不知從哪里搞來一根蠟燭,蠟燭上的亮光閃閃爍爍,十分晃眼睛。
隨身自備蠟燭?那又是哪來的火?
寄余沒想到他旁邊的人如此周全,便多看了幾眼。
這蠟燭又不像蠟燭,它外身像是鐵皮包著的,在黑暗中閃亮得明顯。蠟燭頭是幾粒碎石拼成的,像是可以自燃。
青檀不搭話,他用劍敲擊地面,在探路。這樣一個房間里,好像是空的一樣,一路通暢,并無阻礙。
明明在室外見到這間宿館,不算大,可進來卻能發現比想象中大許多。
恍惚中,寄余看見微光前有一個面目猙獰的獸頭,他用手碰了一下便馬上縮了回去,冰冷刺骨至極。
是寒冰雕成的。
青檀又往左右走動,這一行都是獸面,每個都面目扭曲。鬈毛凌亂,眼珠深凸,獠牙亂甩。寄余自覺作為見過大世面的人都感到有寒風吹過他的后頸。
佩劍敲擊地面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低沉。
一個黑影把光擋住了,是青檀,他蹲下來敲了敲地面確認。
“空的?”寄余也蹲下來發現地面與獸座交界處有細微的光,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他瞇了瞇眼,把手伸了出去。
青檀說:“你該不會想用手把地板給掰開吧?”
“……”
嗯……對啊。
寄余哽了一下,難道不該用手?還是這樣直接上手好像顯得不太專業?
寄余佯裝伸了個懶腰,為了更突出他可沒有這樣的“蠢念頭”,他還專門打了個哈欠掩飾:“唔……沒有啊……”
話還沒說完亮光突然強烈了一些,寄余瞇了瞇眼,看見他身旁的那個人把手上的木板緩緩放下。
“不是不能用手嗎?!”
“我可沒說過。”
說罷,青檀跳了下去,踩在階梯上,揮舞著右手讓他快點兒。
寄余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了。看著他得意的動作,訕訕跟了上去。
先映入眼簾的是個昏昏暗暗的走廊,周圍都是冰墻。這冰墻十分光滑平整,居然可以將寄、青兩人完全照出。
間隔幾步便有座燭臺,是寒冰雕成的蓮臺狀,上面有微弱的光,寄余順手接了青檀手上的蠟燭把手邊的燭臺點燃,他只點了一盞,其它的燭臺竟自己亮了起來。
燭光一亮,明閃閃,靈氣逼人,與樓上那陰氣森森的獸面十分不搭,像從地獄走入仙境似的。
寄余看了周圍的冰墻與燭臺有些恍惚,他似乎能看見有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都梳了個包子頭,發髻上的鈴鐺被晃得“叮咚”響,十分俏皮可愛。她們踮起腳把每根蠟燭都用火折子點燃,頑皮地繞過他面前,又蹦蹦跳跳地跑到另一頭去了。
可眼前一晃,又只是冷兮兮的墻。青檀走在前面,一點也沒有剛剛那兩個小娃娃可愛。
“啊果然別有洞天。”青檀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在空空的長道里有了回聲。
寄余湊過去一看,這是個小亭子,面積不大卻十分精致,四根冰柱直立,柱座底部分別雕有梅蘭竹菊四種樣式。里面擺著的是一張冰雕桌,兩張冰雕凳,桌上甚至還有一只冰雕壺,一對冰雕杯。
青檀看著這冰雕壺來了興趣,小心翼翼拿起了壺想看看里面是否真的有酒或是水,沒想到才把這壺輕巧一拿,面向他們西北方的冰墻竟開始移動了。
寄余下意識把衣服裹緊,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冷,開始微微發抖。
又是一節冰梯,青檀在潮濕陰冷的室內十分興奮,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這種神奇的操作了,好像上了癮,管它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只想知道下一層又是個什么東西。
這一層是個書房,桌子靠中,椅子偏后,左右兩邊是書柜——雖然里面堆得大多是冰塊但為了不破壞這種文雅的氣氛,寄余勉強把它當做書柜。一張桌子上全是筆墨紙硯,明明物什又多又雜卻擺得井井有條,整整齊齊。
青檀走向桌前,找到一張紙條,寫著“請寫一字”。
椅子后還有幾幅風景畫,青檀盯了許久,立馬拿起狼毫,下筆如有神。寄余也盯了許久,腦袋一片漿糊,無話可說,無字可寫。
青檀得意地放下筆,寄余才看清這紙上張牙舞爪的字。
“美”
???
寄余的表情十分復雜,如果說他俗氣了吧可是又一目了然,如果說他簡單了吧可是又一語中的。
這時青檀在桌上又找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背后 放”。
很簡潔很霸氣,青檀很喜歡這種不拖泥帶水的風格,畢竟這很符合他本人的作風——并不。
背后除了那幾幅看不懂的風景畫好像沒什么能放紙的……盒子?隔間?或是……
寄余將正中的畫揭開,果然有一塊矩形缺口,他朝里面看了許久,黑黢黢什么都看不見。
青檀倒是自豪滿懷地將“美”塞進缺口里,然后呼出了口氣,右手邊的墻又開始動了。
寄余的嘴蠕動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嗯……
這么隨意的嗎???
第三層,青檀的好奇慢慢凝固起來,他的手,有烏紫色的涼意緩慢地爬上來。他剛剛好像還熱火朝天沒有注意周圍溫度,就在兩三層之間溫度驟然降低,竟然比他們在宿館外的時候還要低一些。
青檀看看他旁邊的寄余,臉被凍得彤紅,手止不住的顫抖。
他從袖袋里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了有強烈的香氣,寄余聞不出是個什么味道倒是打了個噴嚏。
盒子里有兩粒藥丸,青檀給了他徒弟一粒,然后拿起手帕把木盒上他徒弟的噴嚏給擦掉。
寄余聽不清,被凍得六神無主,把藥丸當成自己的救命稻草,一口便咽了下去,藥丸順著喉嚨滑下逐漸化小,辛辣之感從五臟六腑傳到口腔里,最后蔓延到舌尖的卻是薄荷味。
隨著身體慢慢溫暖,寄余眼前也逐漸清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