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xiāng)的客車上,偶遇曾經(jīng)教過我的杜老師。
一個六十左右的老太太,一張菜色的臉,過時的衣著,口若懸河地給鄰座講著什么,嘴角處還掛著一絲的白沫……
這樣的場面是我曾經(jīng)聽人說過的:有機會就給別人灌輸她的人生大道理。
但是真正的看到,我還是有那么一絲莫名的慨嘆。
杜老師是教音樂的。
都說她年輕的時候受過驚嚇,精神多少受到一些刺激,就委屈嫁給我家的鄰居,一個窩囊的退伍兵。
其是那時我們并沒有覺得她和別人不一樣。
她只有一個女兒,四五歲就被她送到了黑龍江姥姥家寄養(yǎng),女兒很伶俐,后來考上了復(fù)旦大學(xué)。
鄰居們都說杜老師其實很聰明,女兒像極了媽媽,因為實在是看不出她那丈夫智商多高。
杜老師不漂亮,卻能吸引我們這些小孩子圍著她轉(zhuǎn)。
她家總是能夠傳來優(yōu)美的琴聲,還有許多書可以隨便看,這些在當時農(nóng)村可是稀罕的玩意。
她不僅讓我們看書,還有耐心給大家講故事,講其中的道理。
放學(xué)后小伙伴們都喜歡往她家鉆,那時候無比崇拜會講故事會彈琴的杜老師。
讀初中時,教我們音樂課的就是杜老師。
每到音樂課前,男生們都要把那架古老的風琴抬到教室,杜老師就會坐在那里認真地為我們彈琴上課。
教大家如何發(fā)音,如何識別簡譜和五線譜,如何打拍子掌控節(jié)奏。
她不善于管理學(xué)生,與學(xué)生交流也不到位,但是她的那份認真,也贏得了學(xué)生們的尊重。
現(xiàn)在想想,如今我看到一段樂譜還會妄想哼出來,一定是得益于那時候?qū)W習吧。
我們畢業(yè)后的幾年,聽說她通過了民辦老師的轉(zhuǎn)正考試,有了正式老師的編制。
又過了些年,有人說她托了關(guān)系辦理提前病退了,那時還不到五十歲。
大家都以為她是得了什么大病,其實不然。
她從來沒有去過大醫(yī)院看病,她一開始所謂的病就是一個縣里土大夫看的,說她火大急需要治療。
那時候她還在教書,那個大夫治病的方式就是針灸,杜老師從此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針灸生涯。
這么說杜老師吧,那些年去縣城里針灸和上班一樣雷打不動。
她的業(yè)余時間不是在針灸就是在去往針灸的路上,冬天天冷時候她就住在那個大夫的家中。
她所有的工資都花在了車費和針灸上,女兒的讀書只能靠父母和妹妹們資助,甚至于有時候妹妹們還要救濟她。
很少看到她穿新衣裳,也吃不上一頓像樣的飯菜。
她經(jīng)常抱怨沒有人能夠好好地照顧她,丈夫是一個悶葫蘆,兩人溝通甚少。
她也從來不給丈夫洗洗涮涮,不會給丈夫做一頓吃的,她丈夫過著單身漢一般的生活。
杜老師常年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病人,長年累月的針灸在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那些穴位看起來都發(fā)黑,身上更不用說。
女兒畢業(yè)后留在了南方工作,和她難以溝通,基本不回來。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是針灸成癮了,針灸成了她精神上的依賴,她最應(yīng)該看的是心理醫(yī)生。
她偏執(zhí),她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規(guī)勸,還妄圖給別人洗腦,像她一樣去針灸,說她的病都是因為針灸才得以控制住的。
杜老師的針灸是不得不終止的。
一個冬天,她去針灸的途中摔倒導(dǎo)致大腿骨折,從此臥床休息一年有余。
針灸被迫停了下來,可是發(fā)現(xiàn)不針灸身體依舊,從此就不再針灸了。
但是聽說她又電視購物成癮了,工資不夠花不說,還要到處借錢。
家里買的東西,多的放不下,只留一個睡覺的地方。
然而她的生活水平?jīng)]有任何提高,生活條件沒有任何改善,依然是不會給自己做一頓像樣的飯菜,依然穿著過時的衣裳。
隔兩三天,就會有快遞上門卸下大大小小的箱子。
穿不上的皮鞋,用不上的東西,她就送親戚送鄰居,最后鄰居們還都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只是不再借錢給她花。
如今的購物和當年的針灸,于她而言有同樣的功效吧。
內(nèi)心有矛盾沖突時,既不善于與人交流,也沒有積極的解脫方式,選擇用一些物質(zhì)或者行為來病態(tài)地追求慰籍。
針灸和購物成了她一個可以躲進去的殼,仿佛唯有如此方能化解一切不如意。
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而上癮,無疑是可悲的。
然而,她的可悲又有誰能破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