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中旬,在福兒結婚的前一個月,桃兒把門面以五萬八千的價格轉了出去。新接手的老板是紅城商港賣鞋子的,他要把紅城商港的門面轉掉,到地下商場來發展。
鞋店老板下了一部分押金后,桃兒開始處理店里所有的衣服。半個月時間過去了,桃兒收到了全額轉讓金也處理完自己的貨物。她還清了手上所有的債務,還留有一萬多塊錢,預備著聰兒去讀大學。
這天,桃兒到立清中學服務部去還兩個侄女的錢,順便帶了四五件(套)質量好一點的衣服回去,讓大貴小貴還有三姐的女兒丫利穿。小貴很高興,挑來選去試了一件又一件。
大貴卻板著臉不開心,瞥一眼衣服氣鼓鼓地說,這么好的時裝店,這么好的衣服,幺幺你怎么又把它弄丟啦,有時候熬一熬就挺過去了呀!
桃兒苦笑地回答,這么多年,無論有多難,我都沒有去欠誰的錢差誰的債。這一次虧得大家在一兩天內湊齊了錢幫了我,都不是有錢人,各有各的難處,錢也各有各的用途。比如我小叔子他們,就急等得錢結婚。十個壇子九個蓋,扯來轉去都差一個!唉,還了債一身輕松,我睡覺也踏實了。
大貴略有所思地回答:我終于明白了奶奶常說的一句話:女人就是菜籽命,撒到肥田里就長得壯長得快。撒到瘦田里,要么發不了芽,要么長得瘦瘦弱弱的被擠死了!
二姐望一眼桃兒,嘆一口氣,就去飯堂準備中午的飯菜。每逢周六周日,飯堂和小賣部的生意就差很多,二哥水遠只炒了幾個菜就抱著茶杯去看人家下棋了。大貴的旅店已經來了一桌麻將客,他們是學校后勤部的幾個校工。大貴給他們上了茶水,換好零錢,就不用操心了。
小貴穿著一套連衣裙,在姐姐和幺幺跟前轉來轉去。好,這套好,我喜歡這一套!幺幺你這幾年幫人家打工又自己做老板,已經夠累的了。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多陪伴聰兒,你到三中周邊去打聽打聽,很多家長在孩子高考這一年,到附近租了房子,專門照顧和陪伴他們。
桃兒說,那都是荊州周邊比較遠的農村學生,聰兒他們班上就有幾個。
小貴點點頭接著說,你把這門面轉了,把幺爹取出來是對的。等聰兒將來考一個名牌大學,夠你風光大半輩子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喂,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太湖桃花源看一看,我來打電話,讓我伙計(小貴愛人是出租書司機)把我們送去太湖去賞桃花,姐,可以不?
大貴說,可惜現在桃花才剛剛發芽,長出一點點小花蕾,有什么好看的!
桃兒表態說可以,我們三個人是不是很久很久沒有在一起玩了?大貴聽了,也緩和了臉色直點頭,她隨手挑了件比較淡雅的套裙穿在身上,臉上開朗了許多。小貴便要她媽晚上去學校接兩個小家伙回來,兩弟兄一晃已經有十歲了,就在離家不遠的學校、在同一個班級讀四年級。
這樣事情很快就定下來了。三個人都換上自己喜歡的衣服,洗臉化妝,帶上帽子,紗巾,墨鏡,遮陽傘,這些不僅是用來穿戴的,也是照相的時候需要的道具。收拾妥當后,就等著小貴愛人地她們送到30里之外的太湖桃花源去玩。
正如大貴所說,太湖的幾十畝地的桃樹林,剛剛褪去初春的褐黃色,桃花在樹梢上綻開了嫩生生粉嘟嘟的花苞,有些瘦小的蝴蝶和蜻蜓在周圍追遂飛舞。田埂上桃花林里、還有一些農家的門口,有許多從城里來的游人,衣著鮮艷,影影綽綽地半隱半現。
桃兒看見桃花就覺得特別地親。看見它,她就想起在倒口灣從小長到大,屋后頭那棵桃樹上,時常有花瓣飄落在自己臉頰上;想起媽媽在姐姐們出嫁時,總是要吩咐她們用桃花熬水擦洗擦身子、然后換上出嫁的衣衫;想起那一年,她曾和劉偉岸坐車到這個桃樹林來一夜未歸……桃兒扭頭朝那個農家旅館的方向望去,旅館里的半舊的紅布幡還在風里飄蕩,那個與她相約永不分離的人,早已不知道去向。
三月中旬,天氣不冷又不熱,太陽很遠卻很暖,小貴有些后悔,說應該從家里帶一張厚厚的塑料紙來,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擺上水果點心飲料什么的。好在大貴的傻瓜照相機膠卷充足,小貴也有他愛人留給她的手機,她們做著各種快樂開心親密無間的姿勢拍照,直到晚上六點多鐘才回到家中。
桃兒心里明白,只要旺兒不被送去勞改,只有還清了所有的人的債務,聰兒才能安安心心地參加高考。這次為救父親,他從書柜里的鐵盒子里,拿出積攢多年的錢交給桃兒。他已習慣每個星期六的晚上回來住一夜,回來看看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跟亮亮好好地玩一玩,星期天的晚上再回學校里去上晚自習。
從娘屋里回來,桃兒用一天時間,把家里從地板到窗子、從廚房到洗手間,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她把厚實些的棉被抱到太陽下去曬一曬,把冬天的棉襖毛衣掛在陽臺上去吹吹風,又從藥店買了一些蠟燭般粗細的艾條,把它放到家里的沙發角落床下面,點燃了殺菌消毒。
做完了這一切,桃兒躺在沙發上,心里很滿意但也很空虛。可不能坐在家里,要出去找工作了。旺兒在廠里的工資和福兒茶館里補貼加起來,每個月也只有兩千多塊錢的來源,買碼的收入一下子沒有了,多年的存款也花光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旺兒爹準備拆了舊屋給他小兒子寅兒蓋三層樓房了。他召集四個子女在福兒茶館里開了一個會,他決定把后面的樓房建起來,寫上寅兒的名字,他們老兩口有永久的居住權。把旺兒他們居住的兩層樓過戶給聰兒,戶主寫成陳亦聰,無論你們什么時候建新樓,這個房子就是爺爺奶奶交給聰兒的財產。
旺兒回來把開會的這些內容傳達給桃兒聽,桃兒氣得兩眼直冒火花。就是要過戶也應該寫陳家旺彭新桃的名字呀,為什么直接寫上聰兒的名字呢?難道還怕我們做父母的把這財產給了別人?旺兒是個實心眼,他說的后一句話差點把桃兒氣得閉過氣去:可能是怕我把他賭博輸掉了,或者,春蘭說是.……怕我們倆今后鬧離婚,財產不好分割。
依桃兒的性格,真的想沖出門去與公公婆婆弄個清楚問個明白,有這樣不信任自己的兒子欺負兒媳的父母嗎?你們剝奪了他做父親的最后的一點尊嚴也就罷了,更可氣的是,我嫁到你們陳家快二十年了,現在連住的房子也不是我們自己的了。這到哪里去說道理啊?
旺兒恨恨的一句話刺痛了桃兒的心,老東西把我們量死了,他知道我們這一輩子也做不起樓房。
睡到半夜也睡不著,桃兒急得心口疼,她從床上爬起來在客廳里走來走去。走一會又去睡,睡不著再起來走。都是你陳德彪生的,怎么可以這樣厚此薄彼地對待三個兒子!
福兒的婚禮訂在陰歷四月初八。桃兒準備了一千塊錢送人情了。她心里想,再送多少也無所謂。反正聰兒八月頭就有了消息,到時候在酒樓辦升學宴,還怕你這個做二叔的不跟他送份厚禮嗎?
桃兒在家里休息了幾天,就出去找工作。
做服裝生意這幾年,穿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現在店沒了,桃兒再也不愿意去做餐飲這一行了??勺约菏遣荒艿降叵律虉鋈ゴ蚬さ?,因為那里留下了太多的回憶,有很多老板都認識她,誰愿意招聘一個當過老板又落魄了的女人來當服務員呢?萬一她羽冀豐滿了東山再起,那不是把生意都帶走了嗎?
桃兒就想到紅城商港去找個工作??山圩釉浉嬖V過她,現在的老商業區的服裝生意已大不如以前,即使被錄用工資也是很低的。桃兒心里煩惱,原來做生意時,還有桔子可以說說話,現在滿肚子苦水都沒有人可以傾訴。
桃兒想,不如下半天去玉橋看看吧!有很多年沒有去歌廳吼一嗓子了,去0K廳把心中的苦悶和委屈吼出來。一直唱到哭,唱到淚流滿面,那才叫痛快呢!
桃兒首先想到的是玉芳過生日那天晚上、他們去聚會的歌廳名叫杜九娘。桃兒走0k歌量販廣場,到二樓一看,“杜九娘”的招牌還在,只是它比原來更加明亮耀眼。年輕的女老板坐在吧臺前,大門口的長椅之上,歪坐著五、六個畫眉毛涂胭脂染口紅,連指甲也染得紅紅的年輕姑娘。
桃兒走過去就后悔了,你一個女人家在歌廳大門口站著,難道要去開一個房間唱歌嗎?
果然,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站起身來向走過來,很親切的問到,您是一個人來訂房間的嗎?
桃兒不慌不忙的笑著回答道,呃,我先看看吧!
桃兒其實是想出來在歌廳門口走一走,想一想,回憶一下她和工廠同事以及劉偉岸,在一起子度過的快樂時光??赡阋粋€女人站在歌廳門口,是多么的不合時宜呀。她苦笑著搖搖頭正要離開,卻發現在杜九娘的玻璃墻上貼著一個紅色的招工啟事,上面寫著招清潔工一名,年齡40歲左右,面試通過,待遇從優。
當她去看廣告的時候,剛才那個問她話的姑娘和另外幾個女人說了句什么,她們的臉上就露出鄙視不屑的神色。這也難怪,人家以為你是來唱歌訂包房的,可你卻是哪一個找工作做衛生的,這不是明擺著惹人恥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