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自從退休以后,比以前上班的時候還忙。中老年人,覺少,早晨四五點鐘一醒來,就開始在床上翻來覆去,跟做煎蛋似的,想想這個,念念那個,迷迷糊糊六點準時起。我作為上班族,自己出去買點早餐吃,不打擾她老人家休息的時間,就一句話,“早餐我自己解決,您甭管了,想干啥干啥去,別過的那么緊張?!睓喈斪鰧λ先思业捏w恤吧,結果人家也沒有珍惜她自己睡個回籠覺的時間,還是雷打不動的六點起。
菜市場總是我媽每天生活的第一站。我媽年紀比較大,眼神逐漸渙散,風一吹,眼睛里全是淚。小區里她那個年齡段的阿姨們成天不是穿黑的就是灰的,放眼望去,個子都矮矮小小的,長的也都差不多,想從里面找個氣質出類拔萃的,真是挺困難。走在路上跟她的老伙伴們打招呼,隔著老遠就問候,“哎喲,也起這么早啊,買菜啊?!比思一匾痪洹澳阋苍绨?,真是,閑不住的命?!弊呓耍覌尣虐l現,跟人家不認識,于是還是一副和善的樣子。等人家走遠了,我媽也覺得尷尬,但是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認錯人,于是對我說:“哎,你說,她誰來著,咋這么眼熟?”我暗自覺得好笑,說“是該眼熟,八成老在一起買菜,就成菜友了?!蔽覌屧絹碓綈勖孀樱蛩酪膊怀姓J自己犯錯。
每隔半個月,我媽去周圍的大超市“搶雞蛋”。大超市每天九點準時開業,賣雞蛋的那個攤位搞饑餓營銷,就跟出小米手機似的,只限前10位顧客,可以用便宜的價格買到雞蛋,限購一斤。退休的大叔大姨們的時間看似不值錢,實際上為了省那幾塊錢,人家也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的。我媽經常沖不到前面去,好不容易沖到前面去,發號的發到她那里正好沒有。那天我好心好意跟我媽一起去搶雞蛋,我覺得我媽這一米五的個子,萬一搶起來被搶紅眼的大姨使一個絆子,我媽估計能在天上飛老遠。在等待超市開門的前幾分鐘,我說,“媽,您甭摻和了,瞧好吧您嘞,這回我準頭一名,妥妥的?!钡热思页姓骈_了門,我發現得不得第一名跟你的體質、年齡沒關系,純粹靠技巧。一幫老頭老太太烏泱烏泱向里面擠,我臉皮特薄,不好意思跟他們擠,萬一擠著一個,躺地上賴上我,多沒勁啊。好不容易甩開步子向賣雞蛋的攤子跑過去,我眼瞅著幾個老頭用跨欄一般的姿態輕松地超過我,老太太腳雖然小,但是步伐頻率太快,跟段譽的凌波微步似的。等我到了,已經是15名開外了。仔細一瞅,我媽排第五名了。我媽明面上夸我,實際上主要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你看,你運氣不錯的,陪我來買雞蛋,我的潛力就被激發出來了,這次是超水平發揮?!蔽覍嵲谙氩煌?,一個高血壓,平時路都快走不利索的女人,到了這個時刻,身上跟扎了倆大翅膀似的,怎么就飛到前面去了。這說明08奧運的精神逐漸滲入到各種大媽大爺群體,為了便宜雞蛋,真是個個賽劉翔。
我媽最近也愛上了報紙、電視購物,沒辦法,手機拼音認不全,手機除了接聽撥打電話,別的也不會用,更別提上網了。但購物的熱情足夠掩飾學習上的力不從心了。周六周天經??粗覌層霉P記錄什么,本來我以為是我媽看到報紙上寫的小竅門,記下來準備實踐用,拿過來仔細一看,全是什么藥品廣告和廠家聯系電話。今天這個某某貼,明天那個某某酸,后天那個某某藻,成箱的往家里寄。我覺得我媽為人類的健康發展做了很多年的幕后偉大的試藥人,真乃當代巾幗版李時珍也!但是我最擔心的就是,看到她買的那堆東西有的上了CCTV,有的上了3.15打假晚會。幸好我媽也只是喜歡買,買了也不吃,喜歡擺起來放在家里,或許在她眼里,這可比花草好看,仿佛精神鴉片,看一眼,病就好了??扇螒{你怎么勸,她還是改不了買藥的習慣,只要看到電視上出現那種廣告:一幫老頭老太太接受采訪說,“哎喲,那藥可好了,以前我糖尿病、高血壓、膽固醇、血管淤塞,自從吃了這個藥,我全好了……”我媽就會默默記下聯系方式,等著藥瓶子再次擺進家里。
我媽還有很多小癖好,比如每天都在本子上記錄天氣預報,而且每天一定要看天氣預報,不看就吃不下飯,每天一定會去不同的藥房讓人家給測量血壓,每天收會收看那種記述家長里短的節目……我媽八成就是空虛、寂寞、冷,平時我上班,晚上回來又跟她聊上幾句有的沒的,我爸成天去老年大學上課,也沒空點她,她也只好通過每天流水線一般的生活來讓自己減輕壓力,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所以有了很多奇怪又規律的嗜好,但我也只能暗自祈禱,時光啊,請對我媽仁慈一點。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就算我媽再奇怪,我們依然很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