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靈魂在歐洲大陸游蕩。
我在這里游蕩很久了,在夜晚的星空下,在潮濕的夏夜中,我聽到很多關于我生前的議論和評價,我不能說人類在很多時候有失公正,畢竟他們的角度不同。我只能拼命張開喉嚨,靠自己來說出我三十七年的內心世界。
就像以前多次出現過的夢靨,我努力張開嘴,我發現這次仍然發聲困難,我仿佛被什么壓住了,我的身體無法動彈,這當然包括了我的喉嚨。
就在我努力掙扎時,我看見了我的家人。傍晚的黃昏中,我的父親,一個守舊的牧師,正走在田埂上,他的眉頭依然緊鎖,后面跟著我的兄弟姐妹。家里不富裕,但每到禮拜日,母親仍然把孩子們打扮整潔,使我們盡量體面地出現在教堂。
我的眼光停留在我弟弟泰奧的身上,他是這個世上唯一懂我的人。雖然我的叔叔們也經營著繪畫生意,但那只是為了溫飽。弟弟不同,他可以在一幅畫里看到作者的靈魂。現在看來,他不僅是我的知己同胞,也是我的福星,不然,我肯定活不到三十七歲這個年齡。
如今,我和弟弟并排而臥。我們仍然做無聲地交談,在雷電交加的夜晚,我們安靜地陪伴。命里注定,我們互相追隨,我開槍后六個月,弟弟也撒手人寰,我們再次相依為命。
現在弟弟很為我驕傲,他說是我的伯樂,他看著我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展出,人們停在畫前久久地凝視。通過這些畫,人們看到久遠的生活場景,看到悲慘的生活和善良的內心,看到向日葵里巨大的熱情。我和弟弟俯視著一切,我們喜極而泣。
"經歷過這么多苦難,我越加深知,此生只管耕種,來生才會收獲。”這是我兩百多年前說過的話,如今在網絡上廣為流傳,看來我除了繪畫外還多少有些預見性,這令我欣慰。
三十七年,我創作出的畫已經被人們熱愛了一百多年。看這個陣勢,人們會越來越熱衷于這些藝術。這個情景,令我淚流滿面。長久地被人們喜愛,有什么比這個更加珍貴?
我十六歲的時候,成為一個畫店的伙計,顧客看上一幅畫,我就幫著把畫賣出去。現在看來,繪畫對我的影響,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下雨的日子里,客人很少,我就坐在店里盯著那些畫,一直看到天色暗淡。
畫總是賣不出去,老板于是愁容滿面。我也漸漸厭倦了這種乏味的日子,感覺生命正在被浪費和消耗,我想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可什么是有意義的工作我也不知道,我像一個沒頭的蒼蠅到處試飛,因為看不清方向,有時飛著飛著就成了飛毛腿導彈,所經之地,一片狼藉。但蒼蠅心里揣著理想,揣著對勞苦大眾的同情,揣著對藝術的深深渴望。我是家里的長子,父親希望我可以像他一樣,成為一個牧師。
但是,成為一名畫家這個種子已經深深地植入內心。種子在夜晚的土壤里發芽,等待著時機破土而出。
請看著我的眼睛,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胸中醞釀著偉大的熱情和理想,帶著對現實的思考和批判。
于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季,我到達比利時南部礦區,開始了最初的傳教,那一年我大約二十五歲,我多愁善感,經常失眠,輾轉反側。
在那里,幾乎人人都是曠工。他們每天都在祈禱,擔心瓦斯爆炸和礦井坍塌,掙扎在死亡的邊緣。我看到的人們衣衫襤褸,滿面灰塵,彎腰駝背,瘦骨嶙峋。他們的雙眼布滿了碳塵,日復一日,很多眼睛蒼老了,像廢棄的礦井。
看到的一切令我心酸,我拿出微薄的薪水購買食品和藥物,幫助那些咳血的礦工,我把床讓給睡在地上的肺病患者,我把自己那份牛奶和面包送到衰弱的老礦工手里。
我的心被痛楚塞滿,我得了熱病,變得羸弱。我的上司很快聽說了我的做法,他說我超越了一個普通牧師的活動,我被禁止布道和傳教。
我開始了流浪,開始了精神上自由的尋求,我閱讀莎士比亞,狄更斯,雨果,開始學習素描,在繪畫中,我的心得到了安放。
我的弟弟泰奧很是聰明,我身上缺少的,他那里都很多。他已經初顯才華,他的經商頭腦使他在經營繪畫上得心應手。他鼓勵我學習繪畫,寫信說不用擔心生活費的問題,他會按期寄來。不用擔心生活的柴米油鹽了,我的熱情開始在繪畫上顯現。
泰奧對我初現的繪畫才華驚愕不已,他鼓勵我說,你專心學習,總有一天,我會把你的畫賣出最貴的價格!你的畫里蘊含了很多東西,即便是普通的一家人在吃土豆,都使我看見礦區的生活。
在倫敦,我命中的第一次感情隨風而至。房東太太的女兒是一個天使,我對她一見鐘情。但是,我并不相信,她對我毫無感覺。我雖然年輕,但是外表怎么看都是一個丑陋的小老頭,我駝背,沒有肌肉。
我不懂女人的心,更不會察言觀色。但是,只要想著她,我就感覺有希望,內心有泛起一絲絲甜蜜。我變得幽默了,愿意和人們相處了,我告訴所有人,我喜歡上了房東的女兒。
那是我短暫人生中最富有希望的日子。愛情是可以被遐想的。希望和幻想被我混在了一起。我生澀的向她表白,她果斷地拒絕了,眼睛都沒眨一下地說,她早已訂婚了。我繼續追求她。直到在一個下雪的日子里,我看見她在一個高富帥男人的臂彎里,他倆在甜蜜地接吻。
我終于撞到了南墻,我被墻撞得幾乎粉碎。
我一邊告訴自己忘了女人吧,專心繪畫吧。一邊卻再次掉入了女人這條河里。在愛情上,我的智商幾乎為零。
在一個破爛昏暗的小酒店里,我看見了另一個女人。她的頭發被汗水貼在了臉上,神情憔悴,仿佛多日沒有睡眠。我似乎在哪里見過她,后來我想起來了,是在雨果的悲慘世界中,有她的影子。她以洗衣為生,但是,她洗衣的錢無法養活她的五個孩子。她就偶爾找個男人睡一個晚上,這樣可以給孩子們帶回些吃的。
顯然這是冒險,同男人睡覺又讓她懷上了第六個孩子。她的孩子們都來自不同的父親,具體是誰,她已經傻傻弄不清。
第一次見她,我就心生憐憫。有一天她洗完了衣服后,順便洗干凈了臉,我看見一副天使般的面孔,五官精致,身材豐滿。她幫我做模特,我付錢給她。她看我比別人對她更好,就幫我做飯,煮咖啡,把我的豬窩打掃成了一個馬廄。說是馬廄,是因為那個小屋四周圍被馬廄包圍著,常年充斥著馬的氣息。
我在馬廄里畫她身體的線條,享受著一個女人帶來的溫暖。但是,后來她的權力日益加大,漸漸威風凜凜,終于發展到不讓我花錢買顏料的地步。她說那些錢應該花在家用上,沖突無法解決,含著很大的不情愿我和她分手了。
我感覺自己有點卑鄙,我既想得到女人的溫暖,又怕失去我的自由。
我知道,我必須離開了。愛情是人類發明的最愚蠢的游戲。這款游戲充滿了病毒。
我弟弟泰奧一直以來是我的精神港灣。我給他寫了信,我說要去找他。
幸虧我失戀了。幸虧我來到弟弟巴黎的住所。我們倆去參觀印象派畫展。我被看到的畫震驚。我的小心臟被震得久久地抽搐。印象派畫家使用光和色表現自然界,莫奈的河水,房屋,樹林捕捉了變化的色和光,那些跳躍的光斑駁地灑在畫面中。
我感受到一種生命的顫栗。我的雙膝在發抖。我的眼睛濕潤了。我和這種燦爛的陽光一見鐘情。我想在那里奔跑。
自從見過莫奈的油畫,從此酷愛黃色。無論是大片的麥田,還是那個后來人們津津樂道的向日葵。我都是用大量的黃色,那也是我心底的顏色,它最能表達我對生命的熱愛。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卻只是看到了煙。”
近二十年,地球上開始流行同性伴侶。我和高更便也被親切地列入名單。
我將親口告訴你,我和高更的感情,聽了我的述說,誰在可笑地畫地為牢,誰是神經病就昭然若揭了……
我今天游蕩得累了,麻煩你耐心地等待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