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旋轉旋轉旋轉,讓我們躺在月亮上的桃樹下,提起裙擺盡情地在星河中徜徉。
桑山市的精神病院坐落在城市的西郊,這是一片連燕子都不會停留的荒蕪之地。當地到處是荒廢的空地,和只要兩個巴掌就能數清的爛尾樓建筑。從年代上可以看出各屆政府都曾對整治這片荒地下過心思,但后來都因為種種原因放棄了。如今,坐落在這一區域的只有一座幾近廢棄的加油站以及始終堅韌地矗立在雜草中的這棟精神病院了。
這棟灰白色的建筑似乎天生便與這里的環境相融。經過和時光長久的對峙,如今灰色的殘破樓面上已經爬滿了爬山虎,就像輕輕罩在中年女人蒼白臉上的一層綠紗。只有黑漆漆的鐵窗仍然孤獨地突出著,就像人驚恐時瞪大的眼睛,無聲地述說著這里如針扎般沉悶刺痛的日常。在精神病院的大樓前面,有一棵桃樹,據說是某年一個病人發瘋時種下的,無人顧及卻意外地長得很好。每到開花時節,它就開始無比風騷地扭動起光滑修長的腰肢,甩動那一頭艷麗的枝發,花瓣在風中飄蕩,濃烈的香味直讓人感覺到過去時光的甜蜜。風聲颯颯,穿過人的脖頸時會有毛毛癢癢的,還有點刺痛的感覺。人們把掉下的樹葉和灰塵掃到一起,點火將它們燒盡。又一年的春雨落下,把灰燼打濕掩埋,它們最終隨著水流潛入這個城市龐大幽深的地下水道系統。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藏身在無人的加油站里面,拿起望遠鏡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不遠處的這棟灰色大樓。連日的陰雨打濕了干燥的柏油路面,雨點好似永無休止地拍打著加油站的頂棚,空氣中充徹著難聞的汽油味。
很快了,很快了,南南,很快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里了。你看著吧,我一定會把那些侮辱你的人渣繩之以法的。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喃喃著,似乎正置身于一場沉重的夢境中。
緋紅的夕陽漸漸隱沒在山頭,黑夜聆聽著人們心底的吶喊悄悄走來。他蜷縮著身子,躲在漆黑的維修間,終于聽到雨聲漸漸停止。這似乎是一個信號。童話故事中的愛麗絲在被引誘后穿越了地洞,夢中的殺人鬼佛萊迪手腕系著紅繩,在夜幕幽深時穿越于人們的夢境中。他小心翼翼地蜷縮著身子離開洞穴,就像一只伺機而動的捕食者。
他彎著腰沿著灰色外墻走到精神病院緊閉著的鐵門前。守衛前些日子丟的一把鑰匙就在他的手上。雨停的時候,趁著守衛人員換班,他就可以潛入里面了。下過雨的地面濕噠噠的,他竭力踮起腳尖,探查里面的情景。確認安全后,借著月色,他打開了鐵門,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大樓前。看守大廳的是個五十多歲的阿伯,他的側臉正對著門,此時正趴在柜臺上睡著了。柔和的白色光芒從天花板的長條燈管上傾灑下來,他想放慢腳步,不時發出的細微腳步聲卻仍像尖針一樣戳刺著他的心房。他之前聽熟悉的精神病醫師講過,在這樣的深夜,在這個“蠻夷之地”,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都將是無法挽回的。無他,只因這里關著的不是人,只是披著人皮的異物罷了。
308,他終于在走廊深處找到了關著南南的病房。他掏出自己上次探監時私配的鑰匙,輕輕放入陰影處的鑰匙孔中。病房里很安靜,但他能感覺到她就在角落,還像初次見面時那般拘謹與不安。
南南,我來找你了,我們不是約好的嗎!他低聲地說著,就像在呼喚一個久未歸家的孩子。
我一定會把你從這場噩夢中拯救出來的。
離開的過程順利得有些出人意料。他把一條大拇指般的紅繩綁在兩人的手腕上,打了個死結,然后牽著她悄悄地離開。他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又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幾道新舊交織的疤痕。那是她在企圖自殺時留下的。他突然感到一陣辛酸。她安靜得出奇,只是在被系上紅繩時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身體,同時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個男人。
他在前,她在后。兩人步調一致,一同穿過幽深的走廊。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似乎刻意給他緊張感。他看著腳下重疊的兩個身影,這一刻早已在他心里排練了無數遍。
妖冶的紅色月亮,藏身于桃樹艷麗枝杈的縫隙中,只偷眼看一下人間。桃花在風中凌亂著,被雨水洗過的蔚藍天幕像勾勒好的景泰藍陶瓷,澄澈耀眼得驚人。大門旁值班室的門衛正打著呵欠,百無聊賴地看著肥皂劇。他牽著南南,走到一旁的死角處站住。警衛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向著他們的方向過來了。“嗒、嗒、嗒、嗒……”腳步聲和著他的心跳,他想,是時候出手了——迎接警衛的是一只冰冷的針管。他看著警衛的表情瞬間由驚訝,變得木然。為了這一刻,他也早已演練了無數遍,他幾乎要如釋重負地笑了。只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用醫學藥物做這樣的事情,至少在之前整整二十年的醫生生涯中從沒想過。
愛麗絲終于爬出樹洞了,他想著,回頭看了一眼被爬山虎遮蔽的灰色病院,冷冰冰的鐵窗邊好像真的有一雙雙冷酷殘忍的眼睛在盯著他們。
兩個人大步跨過有著桃樹和月亮的小院,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