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北京發(fā)展了。”

“你開心就好。”爸爸說。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有些不習(xí)慣。

從小到大，我最喜歡說的就是，“我要離家遠(yuǎn)遠(yuǎn)的”。

爸爸總說，你走得再遠(yuǎn)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說，看我能不能逃出去。

如今，聽到了爸爸不同往日的回答，我的心竟空了起來。

思緒回到了和爸爸朝夕相處的從前……

初三那年，我參與群架時給同伙遞了個鐵棍，對方被打出了腦震蕩，老爸在校長辦公室低聲下氣還是被好一頓訓(xùn)斥。被開除后，老爸像拎小狗那樣拎著我衣領(lǐng)走了一路。

回家自然是一頓拳打腳踢，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冒出一句話：“知道為什么動手那位沒開除嗎？你別來怨我，要怨就怨我沒有教育局局長的爹！“我手一掄打碎了他最愛的茶具，然后摔門而出，爸沒有追出來。

我在網(wǎng)吧待了2天2夜，那年，夢幻西游剛剛興起，我沉浸在它的世界里，揮舞著我的“破天寶刀”，和隊友共同完成任務(wù)，似乎只有在虛擬的世界里才能看到真正的情感。

“大林，你真牛，你爹發(fā)燒都被隔離了，你還有心思打游戲？”小新捶了我一拳，我拿下耳機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嚇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連滾帶爬回了家。要知道，那是2003年，“非典”倆字讓整個中國人心惶惶。

回到家，只看到哭成金魚眼的媽。“媽……爸？”媽媽看到我，又哭了起來。“你爸到處幫你找學(xué)校，請人吃飯還陪人去打牌，晚上打電話說發(fā)燒了，去醫(yī)院就被隔離起來了。兒子，你說……”“不會的媽。”我哄著媽媽，卻看到茶幾底下收拾好的茶具碎片，我沒有問緣由，我只知道那茶具自打我出生起爸爸就在用了。

幾天后爸出院了，查出只是普通的支氣管炎，看著我嘴上著急起的泡，老爸壞笑著，“小子，你還著急了？”“去去去，我可沒心沒肺哈。”我進了書房，把壓箱底的卷子，都翻出來了。自從爸爸生病，我第一次有天塌了的感覺，原來我敢肆無忌憚完全是因為有爸在撐著。

就這樣，我高中做了3年好學(xué)生。他常常說，小子，真變了。自從做好學(xué)生之后，感覺跟爸爸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我高三那年，姐姐要出嫁。6點大家都忙里忙活，給姐姐化妝的，放鞭炮的……唯獨老爸躺在床上賴著不起。“爸，你干嘛呢？”他翻了個身背對著我，“我還困著呢。”媽說：“咱忙咱的，你爸一宿沒睡呢。”

直到婚禮現(xiàn)場，老爸臉上都沒個笑容。當(dāng)婚禮進行曲響起，他牽著姐姐的手走向姐夫時，我看到了爸爸眼睛里強忍著的淚水。他把姐姐的手交到姐夫手里時，我模糊聽到：“我把我最重要的女兒，交給你了，你要像我一樣疼她愛她。”這一刻，爸爸的眼淚終于下來了，我也突然明白他的心情，他再也不是姐姐唯一的依靠，從今天起換做另一個男人來疼她愛她，而那個后來加入的男人，對女兒的好與不好都會時時刻刻牽動著他的心。

婚禮結(jié)束后，爸爸回到家，晚飯都沒有吃。看著他無精打采的背影，像小孩子一樣孤單又無助，又像一座山，轟然倒塌。嫁女兒的心，大概只有當(dāng)過爸爸的人才懂，不，確切說應(yīng)該是嫁過女兒的爸爸才會懂。

姐姐這一出嫁，老爸把所有關(guān)注點放我身上不說，最愛說的就是，你姐嫁那么遠(yuǎn)，一年看不見一回兩回的，你可別走遠(yuǎn)了。

憑什么？雖然我理解爸爸嫁女兒后孤獨的心情，但也不能因為姐姐嫁遠(yuǎn)了，就干涉我的自由吧？我始終沒有妥協(xié)。

高三學(xué)校來了編導(dǎo)專業(yè)的講座，通過考取專業(yè)證，走藝術(shù)生的分?jǐn)?shù)線報考大學(xué)，頭腦一熱我非要學(xué)，報上名后卻遭到爸爸反對，怎么商量都不給我出學(xué)編導(dǎo)的錢，就讓我踏踏實實通過普通專業(yè)考。

“為什么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

“你了解編導(dǎo)？還有7個月高考了，你耽誤的起？”

“你不就想讓我學(xué)建筑，以后跟著你，一刻也不離開你嗎？”

我摔門而去。沒要到錢學(xué)編導(dǎo)，我賭氣也偏不離家近！后來報了云南大學(xué)。一年就回家一趟。

畢業(yè)后，也選擇來到北京，離家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知道是因為我本就放蕩不羈愛自由，還是因為爸爸干涉了我的選擇我故意報復(fù)他而已。跟父母的距離原來越遠(yuǎn)，不止路程的距離，就連“心”也不愿意去靠近了。

現(xiàn)在我真的逃出了他的“掌心”，卻很清楚的知道，我終究逃不出他的“心”才是真的。

有一天，微信冒出來一個陌生的號加我，我拒絕了。然后電話響了，是爸打的。“兒子兒子，剛剛我加你微信，是我點錯了還是怎么回事，怎么老失敗？”他語氣很急。

“沒點錯，你再加一次就行了。我要上班了。”說完電話，那個好友請求卻遲遲沒發(fā)來。我倒也沒在意。

晚上堂哥跟我說，我爸纏了他一天，問他怎么用微信。本想跟我視頻，把剛買的衣服都穿上了，可聽到我要上班了，就說先不加他了，別耽誤孩子工作。聽到這里，我鼻頭一酸，趕緊加上老爸，看到了他朋友圈的一段話，就著霧霾咬了一口煎餅果子的我，差點噎到。

他說，“常有人聊起：要孩子是為了什么？傳宗接代，還是養(yǎng)兒防老？今天，終于聽到一個很令人感動的答案：為了付出與欣賞。不求孩子完美，不用替我爭臉，更不用幫我養(yǎng)老。只要這個生命健康存在，在這個美麗的世界上走一遍，讓我有機會與他同行一段。于是告誡自己：換個方式去愛孩子！只要他們健康，快樂，足矣。”

那到底是一種多么復(fù)雜的情感，同時又是多么簡單單純的愿望，只要和孩子同行一段，就足夠了，我們拼命往外跑，卻一直以為父母阻止我們只是為了養(yǎng)老，卻忘記了父母的愛到底有多寬厚。那句“你開心就好。”那是對孩子最深沉的愛，也許他們并不真的希望孩子離得遠(yuǎn)遠(yuǎn)地，他們只是怕拼命阻止會耽誤了孩子發(fā)展，他們只要兒女開心就夠了，父母心里對我們愛的距離從來沒有遠(yuǎn)過。

還停留在微信朋友圈里，突然看到爸爸微信的背景封面是一套茶具，很面熟。

突然心開始打顫，這不是我初中時給爸爸打碎的那套茶具嗎？打碎后我連提都沒提，爸爸竟然用它來做了封面。

此時此刻我的心更加愧疚了，現(xiàn)在好想給爸爸再來一套一模一樣的，可到哪里找？

我請了一天假翻遍所有商城，也找不到差不多的了，我蹲在角落里，欲哭無淚。

打電話給女友，她說，可以使用淘寶的“拍照識別”功能啊，把茶具的圖片放里面，就能找到差不多的呢。

我像得了顆神丹妙藥，從地上彈了起來，趕緊聯(lián)系了商家，商家竟說，現(xiàn)在快遞停運了。

我翻了翻日歷：臘月二十。看來這次回家沒法給爸爸買了。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放棄的時候，賣家突然彈出一則消息：

我興奮得跳了起來。

跟公司請了假，提前幾天回家，想給爸媽一個驚喜，我拎著茶具，悄悄進了家門。

卻聽到爸媽正在談?wù)撝裁础?/p>

“老李，你可別點視頻，孩子這會還沒下班吧？”

“要不等晚上再視頻吧？”

“不行，第二天他得早起，上了一天班多累啊。”

“那行，不然就給他打個電話吧。”

“他方便接嗎？”

“沒事，不方便他會掛了的，我實在想孩子。”

“好吧。”

手機鈴聲一響，父母猛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我正站在房間門前…

而我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