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腰間別著一束花,花瓣小巧玲瓏,綠葉脆嫩,微微的沁香,掀動著我的鼻翼。
我走進了一個國度,走過一條街道。在那里我遇見了換青春的老頭。
街道上,人流密集,各種生靈,各個種族,甚是熱鬧。
有賣圣藥神藥的,有賣寶劍利刃的,也有賣經書寶典的,琳瑯滿目,吆喝不斷。
那個老頭就在這一叢人里頭。
老頭的年紀不小,已有九十多歲,從凡人的角度來講,他能活到這個歲數,還能保持容光滿面,眼神抖擻,實屬不易。
他坐在高腳凳上,一手捧著一尊玉壺,另一只手則拿著一只小藥瓶,用一根紅色的布條塞住了瓶口。
他總是神秘地笑著。在他手邊立著一副木牌,上面用當地的文字寫著“一段青春,一枚仙丹”。
圍觀的人不少,低聲議論和質疑者占多數。
面對著質疑,老人沒有任何解釋,只重復說道:“一段青春換一枚仙丹。”
“這死老頭能有什么仙丹。”
“一個江湖騙子而已,也敢來京都行騙。活膩了吧!”
。。。。。。
看到老頭的神色,我知道,他并沒有說謊,也不存在欺騙。人的眼睛總是那么容易暴露本意。
換青春?我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倒是想看看,這個老頭怎么個換法。
我等了很久,并沒有人相信老頭所說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至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在邊上站著。
老頭多次想和我搭話,可是我并沒有理睬。我站在這里,目的只有一個。與目的無關的,所有的一切,也都與我無關。
我抬著頭,仰望著,也不知在仰望著什么,至少這個姿勢讓我覺得心安。
日漸西墜,透過瓦楞,通過房檐,穿過樹梢,晚霞舒展開來,鋪在臉頰上,在地面描刻出樓宇的輪廓。
“讓開讓開!”
一群兵丁,由三個高頭大馬帶領下,全副武裝,銀色的盔甲,閃著寒光的長矛,與大刀,踏踏踏地奔來。
一名將軍模樣的人物,跳下馬,拔出長劍,指著老頭。
劍刃寒光逼人,那名將軍人物怒目圓睜。
夕陽終究還是落了下去。
我坐在山頂上,眺望著這落日的余暉。
山下,是密密麻麻的銀色影子,鋪滿了整個地域。煙塵滾滾,看不到盡頭。
身旁,換青春的老頭,手里依然捧著那只玉壺,以及那瓶裝著仙丹的藥瓶。
老頭問道:“你為什么救我?”
我沒有回答。也沒什么好回答的。救了便救了,無需任何理由。
我把腰間的花,拿在手上,對著夕陽,想讓她感受一下夕陽的溫度。
“我本來就想死的,你為什么要救我!”老頭低頭看著山底下的不下十萬的軍隊,直接吼起來,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我沒有回答,因為不必回答。
“我生平最痛恨修道之人,你們逆天而行,喪盡天良,無惡不作,殺人子孫,謀人家財。十惡不赦。”
老頭的怒吼,我聽在耳里,可這跟我有何關系?沒有。我心無波瀾,把玩著手中鮮嫩的花。
“我的國師,把持了我的朝廷,侵占了我的國土,毒害了我的軍隊,殺死了我的太子,謀害了我的忠臣,奪走了我的江山,焚毀了我的社稷。”
老頭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指手畫腳,抽搐的臉皮,一點也不像九十多歲的老人。
“他罪大惡極,百死不足惜!”
“他還把我當做傀儡,全國上下,只知國師不知王上。”
“我才是這片土地的王!”
“可是——”老頭痛苦地抱著腦袋,眼淚如同決堤的大壩。
“我只是個凡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于是,”老頭眼眸閃出一道光,“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也成為修道者。我把他煉的丹藥偷了出來,我服了下去。”
“可是。”
“沒用。一點效果也沒有。”
“于是,我又想到了一個辦法。終極辦法。”
“那就是死。哈哈哈,你說是不是,這個辦法是不是很好?哈哈哈哈!”
“我把他的仙丹偷了出來,他再也容不下我了。”
“他是無比的卑鄙,竟然派我的士兵來殺我。無恥!”
我扭頭看著這個已經半瘋的老頭,看著老頭臉上因激動而抽搐的肌膚,看著老頭那雙再也無法壓抑的眼神,看著老頭紛亂的發絲隨風而張狂。
我產生了一個疑問,千百年來的第一個疑問。
人由淡定到發瘋,所需的時間到底能有多短?
良久之后我笑了笑,仰頭舒了一口氣。把花重新別在腰間,轉身,看著涌上山來的黑壓壓的人群。
問道:“你的軍隊背叛了你,如今恐怕也在爭先恐后要來拿你的命,你想要他們死嗎?”
老頭雙眼不停地眨,手中的玉壺都差點掉落。
“死了好,死了好。死死死,統統都死。”
我嘆了口氣,也不知為何而嘆。
我抬起手,五指慢慢合攏,最終握成拳頭,如同捏碎了一枚雞蛋,幾聲脆響過后,一片寧靜。
我沒有理會老頭的驚恐以及他瞬間多次變化的臉色。這已經沒有了意義。
山下的一片迷霧,一陣風過后,整個山林便恢復了平靜。夜色降臨,夜鶯開始啼叫。朗月當空,月光之下,一條人影從迷霧當中迅速逃竄。開始我還以為只是一只不知名的飛禽。
也罷。
我揮了揮衣袖,留下早已哭不出聲來的換青春的老頭,我還是沒能看到怎么個換法。可是這對于我來說,今天只是一段記憶而已。
迷霧徹底散去,林木,平原,草地,野花,一條蜿蜒的白色小道。除此之外,只有我一個人。
我回頭看了看。
老頭已經不再是老頭,他俊朗的臉蛋,并沒有因為驚恐和傷痛而暗淡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