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是他每天在這花園中必說的一句話。
他再過生日就是……嚯,他自己都記不清了。那他是什么時候出生的呢?額……他只依稀記得他出生的時候,這北京城的主人是個姓朱的小子,那小子篡位,當叔叔的逼死了侄子,自己當上了北京城的主兒。
可究竟他多少歲了呢?誰記得。他總是說,他見過北京城最繁華的時刻。他說那時候過年才叫過年,爆竹聲中一歲除……說起爆竹,他有個朋友挺厲害。是個士大夫,他把爆竹綁在竹椅上,然后坐上去,靠爆竹爆炸產生的動力上天。喲,真新鮮……自己卻再也沒見到他。
他記憶力特好,北京城的陳年舊事他都記得。城外的鎖龍井,城北的密云窖。紫禁城穿繡花鞋的小宮女,那個胡同的誰誰,那個宅門的某某,今兒他都沒忘。不過他的記憶是要定期更新的,北京城主兒多,先是姓朱的,再是姓愛新覺羅的,最后的最后是姓“全國人民”,就連這頭發的剪法都得跟著北京城的姓變著剪。可真麻煩,但他依然愛著北京城。可現在他卻不在北京城,他在海峽的另一邊——臺灣省。
那座百花園,他每天都會去。他在干什么?誰會問?他的回答也不會有人理解。每每問到他,他總是笑著搖頭,那深邃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他是在思念逝去的人吧。
某一年的百花中,有一位窈窕淑女,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她是最愛花的。而他的一生是特殊的,他的愛也是特殊的,就如她相似。她的舞姿是北京城最婀娜的,她的容顏是大明朝最嫵媚的。每每望著那些花兒,都會再想起她,想起從前的那些美麗過往,那些執子之手,那些一世一生,自死方休。
微風吹過,就仿佛她長袖席卷,霓裳拂面。她未老,她舞姿依舊傾城,容顏似水流年。忘了送走她時的悔恨,忘了被時間詛咒的無奈。她,依舊是他的她,亙古不變。
陰天的時候,他會想起那個少年,那個不愿封侯,只愿抗敵的少年。他記得陰雨天少年練兵時的場景,是磅礴萬丈,是氣吞山河。每每望著,就總能記起少年堅毅的眼神和傳來大捷的軍報。那時的廣福沿海,飄得最顯眼的就是刻著“戚”字的軍旗。直到現在都在為他自豪。
天將暗的時候,也是他該回去的時候,更是他想起袁將軍的時候。這段記憶很痛苦,幾百年了,他從未敢再去寧遠城,因為那有冤魂,那有冤魂。他的生日忘了,卻死死的記得袁將軍的祭日。怎么那么執著,袁將軍卻說,將為國死,分內之事;怎么那么不小心,袁將軍說,有勝有敗,一半一半;三千刀疼不疼,袁將軍說,疼的是山河破碎;如此冤不冤,袁將軍說,冤的是數千死去的戰士的亡靈!
每每回憶到這,他都會返回家中,不再出屋,輕微的帶點抽泣聲音。問他,他都說是想家。那就坐船回去啊。哈哈,說到這,他又笑了,笑的特別豪邁。
他說他第一次坐船是在他十六歲,跟隨鄭和鄭大人出船。臨近各國,無不叩拜天朝神威。那豈是一威風了得?
再后來,又是一個姓鄭的將軍,他的母親是東瀛人。他曾開船到過臺灣,把屬于自己的東西奪了回來,把不該屬于這里的東西,趕了出去。
他現在就是在這等鄭將軍來接他,來接他回屬于他的地方。也只有鄭將軍才能接他,因為他討厭現在的船,看似結實,說沉就沉了。他還討厭現在的人,學洋文的就是不如當初學弟子規的好,一點禮貌都沒有。
可他最愛的北京城也變了啊。曾經熟悉的建筑被保護的越來越陌生,當初走大馬車都不會堵的大街,如今卻走不了小汽車。喜歡當初的紫氣東來,有一種仙境的感覺,而現在,出門必須要帶口罩。
唉,他還是哪都別去了。還是呆呆地坐在花園陪著她的花吧。時間磨平了一切,也模糊了他的記憶。幾百年了,他身邊的事情一直在改變,除了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復綻放的花兒。這是他們唯一存在的憑證。
在這百花園中,至少她會回來,她會跳最美麗的舞蹈。那個少年也會回來,會告訴他,倭寇已經全部被打回去了。袁將軍也會回來,他沉默少言,卻善于用行動表示,他會用行動表示什么樣才是軍人的真正氣概!搞不好萬戶也會回來——那個依靠爆竹上天的男人。萬戶會告訴他,外太空是多么奇妙,去了那,會像個風箏一樣,漂浮在天上……
現在他又走到這座花園中,正是花開的季節,百花綻放的瞬間別提有多美麗。可他卻不知道可以與誰分享這喜悅。只道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