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父親

圖片發自簡書App

——寫于2017年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似乎上天也知曉這是清明節應該有的樣子,連續多日的大晴天今天轉了陰,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連通陰陽,才能讓我們的無盡哀思得以安放,才能讓那邊的爸爸聽到我心底的呢喃。

爸爸離開我們已經整整50天了,可是那肝腸寸斷的痛苦卻是始于一年多以前的那個落雪的星期四。

那天早上雖然下了雪,我仍然按照既定計劃帶父母去做體檢,路上雖然堵了些,但一切還都順利,直到爸爸進了彩超室。我和媽媽在外面和別人聊天,忽然聽到里面傳出比較大聲的對話,這看起來有些異常,因為平日里做體檢都是靜悄悄地進去靜悄悄地出來,醫生和檢查者之間很少有較長的對話,我的心中頓生疑竇,但當時我很鎮靜,若無其事地待他們做完全部的檢查把他們送走。然后我返回醫院找醫生了解情況,兩個巨塊型腫瘤占據了兩葉肝臟,雖然當時尚未做病理,但情況相當不妙。

當天下午我懷著一絲僥幸回到單位上班,同時在忐忑地等待著甲胎蛋白的檢測結果。下午四點半醫生給我打來電話,結果是680+,嚴重超出正常值,那個可怕的結果已經昭然若揭。掛了電話我呆愣了一會兒,聽到領導關門的聲音,我跑出去跟領導請了假,告訴他“我攤上事兒了,是大事兒,要請幾天假帶爸爸看病”。領導和同事們都下班走了,我一個人在隔壁的會議室里坐了很久,慌亂、絕望、心痛、無助,諸多情緒撲面而來,我的爸爸,四十幾來那么愛我的爸爸,每天為我女兒買菜做飯的爸爸,竟然一直以來懷揣著兩個大瘤子騎著自行車城東城西地到處跑著!那兩個東西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吞食著爸爸的生命而喂大了它們自己!我最愛的爸爸從今天開始就要進入他人生一個新的階段,他能戰勝它們嗎?也許能,肯定能,我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帶爸爸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醫生。

我關掉電腦,收拾東西,離開單位。一個人駕著車,在黑暗的濱海大道上行駛著,眼淚就那么肆意地流淌,心痛得無法呼吸。到了樓下,我在車里坐了很久,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爸爸,他那么熱愛生命,那么眷戀這個世界,我怎么告訴他可能得了不治之癥?我告訴自已,爸爸沒有得癌癥,只是長了兩個瘤子,兩個血流豐富的血管瘤。我讓自己相信這個,只有自己相信了,爸爸才能相信。

最后我成功了,也許是出于對生命的熱愛,爸爸本能地寧愿去相信那些好的東西,我那頭腦清晰思路敏捷當了一輩子警察的爸爸相信了他只是得了血管瘤,只是瘤子比較大,很難對付,必須采取措施。他相信了,但畢竟是有文化的人,他說等著看看腫瘤五項的結果就知道是不是癌癥了。次日清晨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體檢中心,與醫生溝通把甲胎蛋白數值變更為略微超出臨界值的一個結果。

此后我帶著爸爸做了更細致的檢查,拍了更清晰的片子。和學醫的表哥一起拜訪了北京和天津兩家腫瘤醫院的專家,確定了治療方案,最終選擇在北京腫瘤醫院進行治療。自此,治病成了爸爸生命的主題,生命的本質是活力,失了活力的生命是沒有品質可談的。

明知如此,可是我們停不下來,因為病魔它沒有停下來!每過一個多月我都要帶爸爸去北京做一次栓塞化療,起初兩次的效果是很好的,雖然過程痛苦,但大腫瘤已經得到有效控制的結果還是很令人振奮的,并且我們使用了目前世界上最為先進的靶向藥物,我曾幻想著爸爸可能會成為五年存活率的一個分子呢!

在這期間媽媽和爸爸先后知道了疾病的實情,住在那樣的醫院里,在醫生和病友面前是很難繼續隱瞞下去的。事實上,我也低估了爸爸對病癥的認識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在他面前,自己終究是幼稚的。

然而癌細胞仿佛是有智慧的,它們看清了人類對它們的圍追堵截之后,仿佛被激起了斗志,迅速調整了斗爭方式,轉戰他處。它們首先放棄了大腫瘤,肝部生出許多小腫瘤,為了控制這些小腫瘤我們增加了更為昂貴的藥物,那是療效尚未完全證實的二線藥,實質上是在碰運氣。我們的運氣沒有那么好,隨著治療的深入,爸爸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虛弱,疼痛,食欲不佳。后來肋骨、胸骨都先后發現了癌細胞,從身體承受能力和治療必要性兩個角度都沒有繼續化療的意義,去北京治病的腳步遂止于2016年9月1日。

自九月份開始爸爸的身體每況愈下,腰疼、腿疼、無法站立、無法行走、坐輪椅,由于此前在北京做了全身骨掃描,除了肋骨和胸骨有顯示以外,其他各處未發現骨轉移病灶,在這個基礎上我堅定的認為爸爸并沒全身骨轉移,期間推著他輾轉多家醫院查找腿疼病因,甚至曾試圖為他做椎管狹窄的手術,知道重新站起來是奢望,只是希望他不再那么疼。直到12月份的某一天,爸爸突然出現了胸部以下的截癱,胸部以下完全喪失知覺,大小便失禁(意思是既沒有感覺,也無法控制)。那天,當著爸爸的面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絕望地哭了。一直以來我從未在他們面前哭泣過,但這一次我知道,在這可惡的病魔面前,我們無力回天了!

爸爸無助地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期間媽媽付出了許多辛苦,但不管怎樣我們總算平安地度過了2016年的除夕夜,那天他吃了我和媽媽包的餃子,還有一些我炒的菜,那天我很累,春晚只看了一個多小時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那天晚上和次日上午,爸爸一直都非常安靜,這難得的安靜讓我和媽媽可以隨意安排自己的時間,發發拜年短信,收拾收拾房間,這時我們并不知道這詭異的安靜后面蘊藏著多大的兇險!

2017年大年初一的下午,媽媽照例掀開被子給爸爸收拾大小便,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殷紅,媽媽叫我過去,說實話那場面震撼了我,但我仍然冷靜地告訴媽媽,可能是消化道出血了,再觀察觀察。此后每隔四五十分鐘,我們就打開一次,每次都是那樣一大攤血色,眼看著紅色的水樣液體不斷地涌出。天知道,我是多么地不愿意帶爸爸去醫院啊!因為我知道以他的情況去了醫院,此生就不太可能再回來!家是多么值得眷戀,不舍得他就這么離開啊!

到了晚上八點,情況并未緩解,我知道不能再拖了,給表哥打了電話,表哥的意見是立即去醫院,情況很嚴重。大年初一的夜里,我撥打了120,20多分鐘之后救護車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送去了醫院,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入院的許多細節我不愿意再回憶和贅述,只記得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多的凝不住,墊子吸不完,那個場面觸目驚心,很長一段時間在腦子里揮之不去。出血,補血,上面輸,下面流,如此反復。出人意料地,在老家的親人陸續趕到以后,爸爸體內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出血量逐漸減少,竟然奇跡般地度過了奪走無數人性命的出血關!但緊接著,另一個關口又那么突兀地橫在眼前——呼吸關!

人們總說醫院是一個最考驗人性的地方,在生離死別面前上演著太多的人生百態,可是在我看來,醫院更是一個考驗人的膽識、魄力以及辨析能力的地方,因為你經常要面臨許多次選擇,而每一次都關乎你最在意的親人的生死!你要認真聽醫生說的每一個字,要透過字面看到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你要辯證地分析每個方案的可操作性,總之那個時候你不能懵懂,不能慌亂,你要理智,甚至博學(好在現在有百度)。短短15天時間里,我被醫生叫過去無數次,在家屬一欄簽了多次我的名字。我每簽下一個字都要問自己,這么做是不是又放棄或爭取了一次活命的機會?有的時候真的很難抉擇,因為有的選擇的機會成本高到你無法承受。

經過無數次艱難的喘息和掙扎,爸爸最終被這個世界攔在了呼吸關,因心肺功能衰竭而將生命永遠定格在2017年2月13日的凌晨。2月12日是正月十六,是女兒開學的日子,臨行前帶女兒去醫院與姥爺道別,爸爸看著外孫女的眼神無比的慈祥,無比的眷戀,女兒看姥爺的眼神也是萬般的不舍,彼此之間仿佛要把對方深深地刻在記憶里,任憑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任憑讀萬卷書走萬里路,都不會忘卻此生情緣。女兒返校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新工作單位的通知,要求我五天之后參加筆試,當時我第一個感覺是和這個工作無緣,因為爸爸的狀況隨時有可能面臨危機,我又怎能離開一天半的時間跑到200多公里以外去參加考試呢?當然是爸爸的命重要,工作的事隨便吧。

也許是爸爸等到孫女返校了,可以不對她造成影響,也許是冥冥之中爸爸知曉了我有一場考試,一直以來都非常清醒、即便是大出血時都未曾昏迷過的爸爸在當天下午三點逐漸陷入昏迷,可是那時我們只當他是累得睡著了,就那樣懵懂地守在身邊,以為不多久他又會醒來,可是我們沒有等到這樣的時刻。

晚上八點爸爸的血氧飽和度急劇下降,醫生采取了搶救措施,爸爸依靠藥物刺激肺部保持著異常的呼吸,可是藥物的有效時間是既定的,爸爸終是再沒能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再沒有。

爸爸走了,五十天了,我也逐漸適應了沒有爸爸的日子。由最初的肝腸寸斷,到逐步的午夜夢回,到如今說不定在哪個片刻會出現短暫的愣神,我在逐步適應著,適應著把爸爸從家里隨處可見的痕跡中剝離,但是當我進入爸爸曾經收拾過的下房,當我看到冰柜里爸爸寫有標簽的魚肉,看到爸爸沒吃完的海參、烏雞和牛尾,爸爸好像就是在我身邊,他的氣息縈繞著我,仿佛從未遠離。

今天是清明,也是爸爸的五十天祭日,陪媽媽吃過一頓豐盛的午餐之后,我選擇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在這個陰沉的午后,沏上一壺茶,準備好紙巾,靜靜地敲打著這些文字。我想著,寫下它們可能會更好地幫我放下吧?

這兩天曾看到一段話“死亡是最殘酷的自然規律,我們避不過,就只能去接納它理解它,以一種哀而不傷的方式,去完成送別和悼念”。哀而不傷目前我還做不到,但我相信:

告慰在天之靈的最好方式,是活著的人認真地生活,幸福地微笑,是余生里的安好和精彩。

我相信,這才是爸爸愿意看到的。

愛你,爸爸。

? ? ? ? ? ? ? ? ? ? ? ? ?2017/4/4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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