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朋友圈里《天才槍手》刷了屏,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去看,倒不是擔心片子不好,而是這個片名勾起了一些我的回憶。雖然難以啟齒,卻終究難以忘懷。或許是出于對那段時光的祭奠,我還是去看了電影,電影拍的很好,節奏、結構乃至深度都非常優秀,但故事卻不夠真實,有很多戲劇夸張的成分。
當然,戲劇夸張是電影藝術的必然要求,而我之所以敢說它不真實,是因為那一年,我被大家戲稱為槍王之王。其實電影里面關于“槍手”的定義不太準確,至少在我看來,槍手應該是指代替者而非作弊者,簡單來說就是替考。
2009年,我迷迷糊糊考進了學院路上的一所大學,讀經濟系研究生,我整天渾渾噩噩度日,不是泡在網吧里,就是在操場打籃球。與大學時期形形色色的生活狀態不同,研究生分兩類,第一類是刻苦型,他們不是努力學習拼命考證,就是努力實習準備工作;還有一類就是像我這樣的,打算揮霍掉人生最后的閑散時光。所以除了玩,我也不打算干什么,至于學業,你懂的,只要別太過分,隨便學學都能過。
日子平淡無奇,轉眼半學期過去了,有一天打球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學長,一聊發現大家都玩魔獸,我宿舍里面其他人都是第一類學生,所以平時也沒人一起玩,因為聊得來,我干脆轉到學長服務器一起開荒。一旦游戲里面成了戰友,關系也就更加熟悉了。
轉眼快到期末了,那天外面出奇的冷,學長叫上我說要一起吃火鍋,我自然沒有拒絕,吃了點涮肉,喝了點酒,兩個人就吹起牛來,牛皮吹完,又喝了一些,話題開始沉重起來。
學長說他明年就要畢業了,現在工作還沒著落,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就勸他不要眼高手低,找個湊合的工作先干著,反正學院路出來的研究生,再不濟也能高于畢業生平均薪水。他卻不以為然,說錢不重要,只是每天坐班實在沒意思。
我覺得他過于理想主義,就勸他,“別說錢不重要,現在咱們現在花的都是爸媽的錢,畢業了才能掙到第一筆錢,你還是現實一點好。”
他卻不以為然,很是不屑的回答我,“我讀研階段一分錢沒跟家里要,學費自己交,生活費自己出,我的錢都是自己掙來的。我現在有些積蓄,雖然買不起房,但畢業買個國產車還是不成問題。”
我傻了眼,羨慕極了,對于讀了快二十年書的人來說,掙錢是一件非常有誘惑力的事情,“跟導師做項目還能掙錢?”
“做項目掙錢?哼,想得美!不過,想掙錢門路多著呢,想不想掙?哥帶帶你。”
“好呀好呀!”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老司機開車就是彪,第四天,我就站在考場外了。我手里捏著別人的身份證,心里忐忑不安,雖然學長一再強調,不用擔心,該打點的都打點過了,這種成人會考不會有人故意刁難。但畢竟是初犯,我還是慌得六神無主,頭一天甚至專門比照身份證上的模樣剪了頭發,但不管怎么收拾,畢竟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比我早了十多年,裝嫩不容易,裝老更難。
我不停的低頭看表,心臟砰砰狂跳,精神緊張至極,耳邊甚至能聽到嗡嗡的蜂鳴聲。離開考還有十五分鐘,馬上就要進考場了,對我來說,試題根本不在話下,這種級別的考題閉著眼都能過,但真正令人緊張的是進入考場前的身份核驗。
離開考還有十分鐘,該進場了。三十多個考生在教室外面排好了隊,準備挨個核驗身份進入考場。我深吸一口氣,不停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沒事……千萬不要忘了自己的名字,我現在叫XXX,寫名字的時候千萬別寫錯……
突然,有人從后面拍了我一把,我嚇得差點跳起來,好在我心理素質過硬,身子只不過軟了一下。
我轉身一看,身后站著一個女孩,那女孩跟我年齡相仿,長相也很可愛。
“你是哪個學校的啊?”女孩問我。
“我……我是C大學的,不不不!不對!我是R大學成人再教育學院的!”我心想,這下糟了,一不小心把實話說出來了。
女孩捂嘴噗嗤一笑,“行了,大家都是槍手,就不用解釋啦。”
“槍手?我……我不是……”
“嘻嘻,第一次吧?別緊張,我看你都快嚇傻了,安慰安慰你。你不用擔心,咱們這一屋子沒有一個本尊,全都是槍手。”
聽到女孩這么一說,我才注意到身邊的人全都年紀輕輕,一個個帶著書生氣,根本不像是成人再教育的考生。
這時,監考老師叫了一聲,“進場了!”
所有人挨個核驗身份進場,我忐忑不安的觀察著前面的情況,監考老師每次都有模有樣的比對一下身份證,但明顯是走個過場。到我了,監考老師拿起我的身份證,撇嘴一笑,挑眼看著我夸贊道:“你的發型很專業。”
女孩恰好坐在我后面,臨考前,她再次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嘻嘻問我:“半小時交卷?”
“哦……好……”我點點頭。
半小時后,女孩交卷了,走前在我桌上輕輕彈了一下,我趕緊起來跟著女孩走出了考場。
我請女孩去了星巴克,雖然兩杯咖啡的價格夠我在網吧玩兩天,但我還是咬咬牙,買了兩個超大杯外加一些甜點,畢竟明天學長就會打600塊錢給我。半小時賺600塊,這種好事還是讓我美滋滋的。
跟女孩聊了很久,她叫小沫,也在學院路讀研,我們兩個學校隔了一堵墻,怪不得總覺得眼熟,說不定就見過。
小沫是老槍手了,從大學時代就開始,保研之后也沒停手,到現在已經做了三四年。她一眼就看出我是新人,所以身為“排長”,她有必要給我講講里面的門道。像這種成人會考,只要“連長”打點得當,根本不用擔心入場問題。
所謂連長,就是指一個考點的總聯絡人,一般成人會考的時候,一個考點會安排四五個教室,每個教室二三十人,算下來總共一百多人。因為代考的被稱為槍手,所以管理二三十人編制的,行話叫排長;而這一百多人的總聯絡人就叫連長。
一個考點就是一個獨立的生態圈,具有明顯的區域性,每個圈子都有一個連長,連長負責打通考點的各個環節,只要考點的關系都搞定了,剩下招攬客戶和槍手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據說我們的連長是這個考點的在校生,而且已經讀到博士。只不過這些都是江湖傳聞,圈子里面等級森嚴,層與層之間相互不認識,所以連長的真實身份我們下面這些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很多人或許會覺得成人會考是沒意義的考試,對于大學生甚至研究生來說,當然一點意義都沒有,但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這種考試卻意義重大。這些人大多在社會上打拼多年,不差錢,卻出于各種原因想要弄個文憑,于是各路大學抓住商機,順應市場,開辦了各式各樣的再教育學院,明面上說得好聽,什么優化教育資源利用之類的,但實際上就是拿名聲換錢。
有了這么一檔子產業,相關的各項服務也就應運而生,替考就是其中之一。拿我們考點的成人會考業務來說,當時的資費是一門考試1500元,普通槍手拿600,排長除了當槍手的600,額外再拿1000,像介紹我來考試的學長,作為中介人每個槍手他抽成300。其余所有收入都歸連長,連長要打點很多環節,所以他拿的錢里面有一部分要計作業務費用。
聽完小沫的介紹,我瞠目結舌,想不到集中了國內最尖端教育資源的學院路竟然暗藏如此玄機,我拜服不已。不禁贊嘆道:“人才,真他媽是人才!這都能產業化!”
小沫哈哈大笑,問道,“怎么樣,還有興趣么?要是還想干,下次我直接聯絡你,這樣可以省掉中間介紹費,你能直接拿900塊。”
“那繞過學長是不是不好呀……”
“沒關系,這都不算事兒,你現在已經是圈里人了,繞過中介很正常,他不會介意的。”
“那……好吧。”
正如小沫所說,學長沒在意我繞開他直接當槍手的事情,可能真是因為這不算事兒吧,也有可能是因為學長快要畢業了沒心思搭理我,反倒是我心里有些難堪,總避著他。從那以后,我也沒再上過魔獸,他也沒找過我,半年后,他畢業回老家了,我們也再沒聯系過。
他可能徹底離開了槍手圈,但我成為槍王之王的路才剛剛開始。
賺到人生第一個600塊之后,我愈發不可收拾。只要一有考試,就馬不停蹄輾轉各處考場。那段時間我非常快樂,非常充實,就連游戲都不玩了。現在回憶當時的心理,可能錢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受,包含了成就感、優越感、滿足感。
一年時間,小沫成了我的女朋友,也成了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我也做到了排長級別,我們倆靠當槍手賺了大幾萬塊,除了租房和日常開銷外,還能剩下不少。吃喝玩樂,旅游購物,那種生活是普通學生根本不能享受的,可我總覺得不爽,甚至莫名煩躁,只有進入考場和進入小沫時才能短暫忘掉那種不可言說的抑郁。
那天,我剛剛進入賢者模式,坐在床頭發呆,不知不覺竟然長嘆了一口氣,眼神出離空洞。
小沫攬著我,在我耳邊呼出濕熱的氣息,“怎么了?感覺你最近有些奇怪。”
“沒事……”
小沫眨了個媚眼,撒嬌著說,“我知道你有事,你說嘛,是不是有狐貍精了?”
我搖搖頭,一臉嚴肅,“不對,這事兒不對……”
“什么事?”
“槍手這事兒。”
“呵呵,你該不會覺得良心受譴責了吧?咱們不偷不搶,這事兒那么多人都在做,你有什么可想不開的?”
“不,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么?”
“我們被剝削了!”
再拿成人會考來說,1500里面,槍手只能拿到600,卻要承擔所有的辛苦和風險。
這不是剝削又是什么?!
我不想再被剝削,于是,除了自己繼續當槍手外,我還當起了中介。因為一年來各處趕場,我對這里面的行道已經相當清楚,手里也掌握了一些資源,所以事情開展起來也很順利。
接下來的考試季,我介紹了12名槍手,共參加六場考試,介紹費就掙了兩萬多。這可比自己當槍手強多了,嘗到甜頭之后,我繼續深耕領域,聯系更多槍手,建立槍手信息庫,并且側向發展關系渠道,跟其他圈子建立業務往來,就連業務領域也不再局限于成人會考,甚至向大專、中專會考發展。
隨著業務越做越好,我終于能結交連長,并從連長那里拿到更多的業務,但我不再滿足于只做中介,我想自己做連長。
在這項業務里,槍手并不是稀缺資源,客戶更是不用發愁,一到考試季,相關的qq群會有數不清的人往里加。真正具有核心價值的資源是考點關系,那些連長之所以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拿走大頭,原因就在于他們能夠決定一個考點是否可以開展業務。
可是開發一個考點談何容易,要知道這種事情是非常忌諱的,如果沒有特殊的關系,考點的老師根本不可能跟你談這些事情。此外,想要從別的連長那里挖墻腳就更難了。所有連長都把這層關系視作寶貝,絕不會拿出來示人,更不容許其他人染指。
上層建筑早已固化,連根釘子也插不進去。
這個時候,我認識了一個人,他叫老黑,之所以叫老黑是因為他這個人真的特別黑,倒不是說心黑,老黑人不錯,就是黑的像塊碳。
有一次老黑恰好在我聯絡的考場當槍手,我之前沒見過他,知道他是新人,一看他長得這么有特色,就搭了幾句話。一問不得了,這才知道他跟我們都不一樣,他不是學生而是老師。
老黑歲數比我大不了幾歲,他剛畢業沒多長時間,當時在一個三本院校教信息工程。三本里面,混日子是常態,不光學生混日子,老師也混日子。反正一周沒有幾節課,很多時間都閑的無聊。老黑埋怨學校薪水少,之前的教職工宿舍也因為要拆除搞地塊不能住了。老黑沒辦法,只能出去住,但是微薄的薪水根本不足以養活他自己,刨了房租,每月就只剩下兩千多塊錢。老黑家里是農村的,每個月還要往回寄1500。所以能用的生活費更加少的可憐。
其實老黑是有夢想的,最一開始,老黑每天都很忙,上課拼命講課,下了課就埋頭準備課件。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上課的時候依然見不到幾個睜眼的。
雖然老黑脾氣很好,但有一天還是沒把持住,把一個上課睡覺搗亂的學生給批評了,誰知道那個學生是個混子,不僅完全不服輸,還在課堂上把老黑給罵了。老黑氣得要死,但畢竟為人師表,總不能罵回去。這事兒捅到了校長那里,但是沒辦法,混子家長是個企業主,給學校提供了不少贊助,校長也不能把混子怎么樣。
混子到底也沒有道歉,半個月后,老黑還不明不白被人揍了一頓。揍他的人放話,這頓打沒在課堂上挨已經是給他面子了
從那以后,老黑也懂事了,上課迷迷糊糊講,任由下面迷迷糊糊睡。
雖然心態上成熟了,但錢終究是個事兒,一個偶然的機會,老黑知道了槍手的事兒,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參加了考試。
那次考試我給了老黑1000,老黑問我,為啥多了400,我說,因為你是個好老師。
從那以后,老黑就成了我手下的老槍,只要有業務,我都優先安排他。有一天,老黑突然找到我,說想請我吃頓飯。
我也沒多想,就答應了,老黑支支吾吾,半天開不了口,我看出他有心事,就問他是不是有啥難處。他說能不能先預支他兩萬塊錢,以后他多接些活,盡快還清。
我問他怎么回事,他開始不愿意說,最后才哭著說他家里面父親病重了,需要五萬塊錢做手術。
我真有心幫他,但是我這個人習慣及時行樂,有錢了花銷就不在乎,總是大手大腳,加上剛剛買了一輛車,我真沒錢給他。
突然,我腦筋一轉,萌生了一大大膽的想法,正是這個想法開啟了我登上槍王之王寶座的大門。
我敬老黑一杯酒,問道:“你不是老師么?你總有監考的機會吧?”
“啊?”老黑愣了一下,“有是有,可我們這也不是成人會考的考點啊。”
成人會考規模不大,每次考試的考點不多,因為老黑教書的三本在郊區,所以那里不是考點。
“四六級總有吧?”
“那肯定有。”
“好,你能提前知道誰在你監考的考場參考么?”
“能。”
我拍拍老黑,干了酒杯,“行了,這錢有著落了,咱們玩個刺激的,等賺到錢,扣了費用都是你的。”
成人會考這類考試并不規范,監考也不嚴格,所以替考現象十分普遍,甚至中專、大專會考,都有空子可以鉆。這些業務收費不高,在我看來屬于低端業務。
但是四六級不一樣,這類大型正規考試監考很嚴格,除了監考老師之外,還有外校老師巡場。即便是連長能夠聯系到的監考老師,一般也不敢在這種級別的考試上放水,所以想要安插槍手絕不容易。不過風險大,收益也大,這才是真正的高端業務。雖然沒有成功的先例,但有老黑做內應,再加上我手里豐富的資源,我認為計劃可以成功。
老黑從自己考場里面找了幾個可能需要槍手服務的考生,然后由我負責跟考生接觸,接觸確認需求之后,我就從庫存的槍手里面挑選相貌有些相似的人進行匹配。到最后,我匹配了三個槍手,大概都有30%相似度。
三個人中有兩個是女孩,女孩比較好辦,只要進考場之前畫個妝,換個發型,戴副眼鏡,就能容貌大改,剩下一個男生不好辦,總不能化妝進場。畢竟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相貌相似的人啊,影視劇里面動不動就出來一個真假難分的情況現實中根本不存在。為了蒙混進場,我出了個奇招,讓男槍手考試那天貼上一個治腮腺炎的藥膏。
我們做了充足的準備,計劃了多種預案,就算遇到連巡查老師進來巡場,老黑都有相應舉措上前遮掩。
事后,所有預想的危險都沒有發生,巡查老師也沒有出現,只不過老黑全程精神緊張,嚇出了一身冷汗。
成績當然是輕松過關,一個人收費八千,槍手各拿三千,剩下一萬五我都給了老黑。
老黑對我非常感謝,但反過來,我也很感謝老黑,因為這次的事兒給我提供了一條新的思路。既然傳統低端業務插不進去,干脆開發新業務,做高端定制。
以老黑的考點為突破口,我的高端定制服務逐漸成熟。隨后,我各處游說,連長們終于同意在他們的考點開展高端業務,但這種業務風險很高,所以為了不惹麻煩,還要長得像才行。
此外,連長們還批發低端業務給我,拿到了大量的低端業務資源,我很快干掉了其他中介,成為業內最強。因為我只收100塊中介費,剩下200都給槍手。這樣一來,槍手們都跑到了我這兒。我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大量積累槍手,尤其是女槍手。這世上長得相像的人確實不多,但只要基數夠大,總能找到合適的。
一年后,我的槍手庫已經不下500人,其中400人都是女生。而我的高端定制服務已經徹底成熟。
四級8000,六級15000,會計證12000,銀行從業全科目14000。如果緣分使然,遇到命中注定的相似之人,還可以五萬起,定制考研服務!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上層圈里幾乎無人不知。有一次,我請各路連長在歌廳消費,喝到興奮時,他們共同敬我,并稱我為槍王之王。
我之前的抑郁一掃而空,整個人沉浸在強烈的快樂之中。小沫卻有些害怕了,這個時候她早已不做槍手了,整日泡在圖書館,想要去美國留學。
那一次,我們兩個進行的很不協調,我情緒亢奮,她卻始終低迷。我看出了她的異樣,心中頓時不爽,雜念一起,很快繳槍敗下陣來。
“怎么了?你有心事?”
小沫蜷縮在一旁,過了很久才說,“別做了,你收手吧。”
我摟住小沫,問她,“怎么了?你不是說過么?這種事情有那么多人在做,有什么可想不開的?”
“不,這種事情根本沒有人在做!你做的事情是違法的!”
我生氣了,怒吼道:“違法?!成人會考不違法?!大專會考不違法?!這些都違法!為什么那些可以做!?我這些就不能做?!”
“不一樣……不一樣……”小沫使勁搖頭,卻明顯理虧,最后只好哀求道:“你別做了,我真的害怕……”
“怕什么?現在我早就不親自上陣了,根本沒有風險。”
小沫不再說什么,只是把頭捂在被子里面大哭。
我剛想摟緊她好好安慰一下,突然手機鈴聲大作。
我拿起來一看,是老黑。
“喂?老黑啊,什么事兒?”
“你在學校么?!我來你這兒了,來大活了!”
“什么大活?”
“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快來!我在你們學校外面的星巴克!”
“好,你等我!”
掛了電話,我抹去小沫臉上的淚水,然后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就穿上衣服離開了。
距離畢業還有半年,不得不承認,我有退隱的想法。說實話,一點不害怕是假的,我知道這事兒違法,但并不嚴重,只要沒惹出什么大麻煩,就不會有什么事兒。可俗話說,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所以我也打算急流勇退,不過,就像常規劇情一樣,金盆洗手之前總要最后干一票大的。
我也不例外。
此時,老黑已經賺了不少錢,還買了一輛三手奧拓。
一見面,老黑就一臉興奮的說道:“這次可是有大買賣了!”
“你別急,慢慢說。”
“這次四級考試,我和一哥們共同監考一間教室,那是個大教室,有四十個座號呢!我跟那哥們兒商量好了,一人一半!”
“哈哈,老黑你可以啊!現在都開始發展成員了!”
“你等著,將來我一定要做到我們學校的連長。”
“行,我相信你能做到,咱先說說這次的具體情況。”
“這次是校內考試,所以教室里面全是自己學校的學生。那幫學生我還不了解么?一個也過不了!往常咱們只能安插個別槍手,不就是怕同學之間相互舉報么?這次不一樣,還記得之前打我那小子么?我跟他現在是兄弟了,一說這事兒,我倆一拍即合,他倒真有本事,下面游說了一圈,竟然把四十個人全都說通了!我給他們一個優惠價,一人6000!”
“四十個?!好家伙!那就是24萬啊!”
“可不,我晚上就把四十個人的資料發給你,你趕緊匹配!這次數量大,非常有得賺!”
“好!來,預祝成功!”我舉起咖啡,向老黑示意。
我倆一碰杯,各自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我語氣沉悶的對老黑說,“老黑,干完這一次,我打算不干了。”
“啊?為啥呀?你可是槍王之王啊。”
“呵呵,我也快畢業了,該干點正經事兒了。”
“哼,正經事?啥是正經事啊?你看看我,教書是正經事兒吧,結果呢?還不是落得囊中羞澀,不名一文。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現在這社會就認錢,能賺到錢的,它就是正經事兒,賺不到錢的,都他媽扯淡!”
我苦笑了一下,“老黑啊,你說的沒錯,算了,先干了這票再說吧。”
其實我自己心里也很矛盾,我弄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有害怕,有厭煩,甚至還有道德層面的自我譴責。但身處于物質至上的社會,我也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甚至從某種意義來講,我真的很上進,很努力。
晚上,我立即開始整理槍手資料,根據老黑發來的考生信息,我以敏銳的眼光匹配槍手人選。現在的我真可謂閱人無數,尤其是閱女無數,照片從我眼前一閃,我立即能分析出她是什么長相。五官、膚色,漂亮程度1-10,大量數據瞬間就在我腦海浮現。
首先匹配臉型,圓餅配鍋蓋兒,瓜子配鵝蛋兒。然后是鼻子,蒜頭、蔥頭一鍋燴,碰見鷹勾不好配。眼睛好辦,只要大小合適,一副眼鏡就能解決。嘴最簡單,只要做出“地包天”或者“天包地”的樣子,很容易就能蒙混過關。
一個通宵下來,天色剛亮,我就給老黑打電話,“老黑,完事兒了!人我都給你配好了!”
老黑原本還睡意濃濃,但一聽我完事兒了,立即興奮的說道:“不愧是槍王之王,效率太高了!”
“老黑,這次事關重大,我打算親自上陣,正好,有一個人跟我有37.45%的相似度。”
“我靠,這么精確,怎么算出來的。”
“胡謅的。”
轉眼到了考試當天,我一早起床,在床邊做了一百個俯臥撐。往常這個時候,小沫絕對不會起床,還總是埋怨我弄出噪音,而我會趁著一身熱血,抱起小沫來一發。但今天,小沫冷冷坐在床邊,一言不發的看著我。
我感覺到異樣,問她:“你怎么了?”
“一定要去么?就不能不去?”
“一定要去,你知道的,這種事情不可能半途而廢,錢都收了。”
“我不想讓你去,別干這個了,我害怕……我們一起出國留學不好么?”
“出國還不是為了回國能掙更多的錢?可你也知道,就算海龜回來,一年也很難掙到20萬,我現在早已經超過這個數了。”
“可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掙的錢不干凈!”小沫捂著被子,怒視著我。
我生氣了,指著小沫吼道:“你以為你出國的錢是怎么來的?!還不是我們這樣掙來的?!再說了!你別忘了!是你把我拉下水的!”
小沫鉆進被窩失聲痛哭起來,我沒搭理她,披上衣服出了門。
老黑的學校離我租的房子大概1小時車程,我害怕堵車,所以不到七點就開車上路了。我心情本就有些煩躁,恰好又趕上高速有事故,大清早就堵了五六公里,我更加暴躁不安。好不容易過了堵點,離開考也就剩下四十分鐘了。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我一看是老黑,電話剛一接通,那邊就急不可耐的問道:“你是不是還沒到啊!?”
“別急,堵車了,我還有十幾分鐘能到,能趕上,你放心。”
“不是你的問題,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知道老黑這人心理素質一般,遇到點事兒就愛咋呼,但這次不太一樣,我聽他語氣極度恐慌,心里咯噔一下,可能真有大事了。
我深呼吸穩住情緒,“老黑,到底怎么回事,你別急。”
“那哥們兒失聯了!電話完全打不通!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還有十分鐘就要領考卷了!如果他不來簽字,學校就會安排其他老師替他監考,那樣的話就全完了!”
我倒抽一口冷氣,腦中快速盤算可能出現的情況,手機故障?臨時反水?或者說那哥們兒根本是個臥底?這該不會是釣魚執法吧!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我必須趕快想辦法解決當前的困境才行!
"老黑!你先穩住局面,就說那哥們兒拉肚子了,穩住,一定穩住!"
“哎呀!怎么辦啊!必須雙人簽字才能領考卷!我再拖能拖多久啊?!怎么辦!怎么辦!”
“你等我!我十分鐘后肯定趕到!另外,你馬上找一份他的簽字樣本發給我!馬上!”
“什么?你該不會要假冒他吧?這不靠譜吧?”
“別廢話!趕快發給我!”
“好,好,我去辦公室翻他的教案。”
我掛了電話,雙手緊握方向盤,大踩油門瘋狂超車,6.5分鐘之后,我顧不上排隊進校門,直接把車扔在了路邊,然后飛快向考場跑去。
手機響了,我一邊狂奔,一邊打開老黑發來的信息,那是一張簽字照片,我比著簽字照使勁在胸口劃拉。
跑進教學樓,電梯前擠滿了人,根本擠不進去,我也不敢等,拔腿就奔上樓梯。熱汗夾背,冷汗直流,我氣喘吁吁,精神高度緊張。
這時,前面有個女孩正拿著單詞書在樓道里念叨,我看她嘴上掛著一副口罩,二話沒說就上去搶了下來。
女孩嚇了一跳,指著我大罵,“你神經病吧啊!”
我繼續爬了四層樓,終于到了六層考場,遠看見一坨碳,我立即上去問道:“他…他來沒!?”
“哎呀!沒有啊!根本聯系不到!怎么辦啊!怎么辦啊!”
老黑這么一咋呼,考場外面的槍手們慌了,他們多數是我手底下的老人,雖然久經沙場,卻都沒有在四六級考場開過槍,這種高風險的事兒本來就令他們緊張不已,現在更是慌得六神無主。
我沖槍手們擺擺手,然后趕緊拉走老黑,“走!我跟你去拿考卷!”
“這…你跟他一點都不像啊…”
“別廢話!快帶我去!”
我帶上口罩,手里瘋狂比劃著那個簽字。來到領考卷的辦公室,前面有兩個女老師正在領考卷,我低聲問老黑,“我認不認識她們?”
“我哪知道你認不認識?”
"你他媽是不是傻!"
“哦,哦。明白了,認識。”
“上歲數那個姓什么?”
“李。”
我趕緊彎著腰走上前去,一邊使勁咳嗽,一邊壓低聲音,啞著嗓子向李老師打招呼,“李老師好啊,咳咳咳!”
李老師一臉迷茫,看著我問,“你是…”
“咳咳,我小王…咳咳…”
“哎呦,怎么這么厲害啊?”
"重感冒,咳咳!咳咳!"這下我用力過猛,差點把肺咳出來。
"你行不行啊?要不然找人替你監考吧?"
我擺擺手,裝作什么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老黑終于機靈了一次,上前對李老師說:"李老師,您趕緊去監考吧,我照顧著他,別再把您傳染了。"
"小王,你可注意身體啊。"
我充滿感謝的向李老師點了點頭。
有了這一出表演,發卷子的老師也就沒再多起疑心,我和老黑簽了字,他就把考卷給了我們。
老黑佩服不已,"我靠,這也行?!你太牛逼了!人生在世,果然全靠演技啊!"
"別廢話,趕緊組織進場。"
我和老黑回到考場,趕緊組織槍手入場,可能是因為做賊心虛,我們這場比其他考場進場的速度都快。
因為要假扮監考老師,這次我就不能再做槍手了,所以也只好委屈那個跟我有37.45%相似度的人,我只能下次再做他的業務,回去就把錢退給他,再額外賠付一點錢。
本以為一切順利,誰知就在離開考不到5分鐘的時候,校長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朝我招招手,低聲道:“小王,你過來一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是什么情況,老黑也傻了眼,目瞪口呆的看著校長,校長沖我點點頭,臉上笑容甚是詭異。我心臟狂跳,卻也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校長拍拍我肩膀,“小王啊,李老師跟我說你病得很厲害,這樣吧,你回去休息,我找人替你。”
說完手向后一引,招呼過來一個女老師,我心中叫苦,直跟老黑打眼色,雖然老黑黑得看不出臉色,嘴眼卻擰的跟咸魚一樣。
“我沒事……多謝校長……咳咳,我能堅持!”
“堅持什么呀,回去休息吧,讓小陳替你就好了。”
那女老師也上前說道:“王老師,你回去吧,我替你。”
我不敢再堅持,一來校長把人都領來了,肯定態度堅決,二來,我畢竟是冒牌貨,再多廢話極有可能露出馬腳,所以我只好點頭道謝,離開了考場。我弓著背拐過樓梯,剛一脫離視野,立即馬不停蹄跑向廁所,我摘掉口罩,脫去外套,抹一把水立起頭發,轉身返回考場,既然不能假扮監考老師,我就接著回去當槍手,畢竟在考場里盯著我心里還能踏實一點。
我一腳踏進考場,老黑趕緊上來核驗身份,他象征性的比了一下身份證,然后趕緊讓我入座。我剛要坐下,那個女老師卻突然叫住了我,“同學,你等一下。”
女老師拿著花名冊向我走來。
老黑趕緊上前阻攔,“陳老師啊,我都已經核驗過了,馬上開考了,讓他坐下喘喘氣,準備準備。”
女老師不好反駁老黑,但還是拿起花名冊對著我看了好幾眼,我心里惶恐,表面卻全無異狀,不慌不忙的收拾文具,或許真是那37.45%的相似度起了作用。女老師放下花名冊,坐回了講臺。
接下來,考試開始了,首先是聽力部分,聽力結束之后,大家開始答選擇題。伴隨考試的進行,我內心也終于平靜了下來,好在有驚無險,之前冒的汗受風一吹,冷得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謝天謝地,終于沒事了。
誰知沒等我高興幾秒鐘,那女老師竟突然拿起花名冊下來核驗身份,我頓時慌了神,趕緊給老黑使眼色,老黑也手足無措,急的亂轉。我抬頭一看,發現所有的槍手都在東張西望,一個個臉色蒼白。
我盯住老黑,嘴上瘋狂打口型,快想辦法啊!
老黑急中生智,抓起桌子上玻璃杯使勁往地上一砸,一聲脆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女老師趕緊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老黑支支吾吾,語無倫次,“哎呀,杯子……怎么……杯子怎么碎了,陳老師,你能不能幫我拿個掃帚去啊,我清理一下。”
“啊?要不我找清潔阿姨來吧。”
“都行,都行,快去啊!”
女老師被老黑嚇了一跳,趕忙出了教室。
女老師一出門,這屋里可就亂了,槍手們紛紛吵著要離場,我拼命安撫,可是也想不出有什么辦法能阻止女老師。情急之下,我披上外套,戴上口罩,交了卷子堵在了門口。
我轉身壓低聲音對槍手們說道:“你們趕緊答題!分數能過就馬上交卷!”
槍手們見我如此決絕,也不敢耽誤,紛紛趴下答題。
我遠遠看見女老師走了過來,立即迎上去堵她,“陳老師啊,我跟校長說了,我能堅持,你不用替我了,你放心吧,這里我沒問題,你回去休息吧。”
“王老師,沒事兒的,同事之間幫點小忙而已,你不用在意。”
我扒開陳老師就往外送,“你放心吧,我病沒事,感冒而已。你別操心了,對了,校長說讓你去操場找他一趟,他好像挺著急的。”
“操場?校長在操場等我?”
“對啊,對啊,你快去吧。這兒交給我了。”
陳老師雖然心存疑惑,但還是離開了考場。我終于松了口氣,拉著老黑氣喘吁吁道:“能騙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但是沒等我喘過氣來,十分鐘后,考場外又來了兩個人,這次真把我嚇壞了,其中一個看樣子是老師,另一個竟然一身警服。糟糕,怎么還驚動警察了,雖然心跳幾乎到了極限,但我還是冷靜看了眼那個警察,只見他袖子上寫了保安字樣。我這才松口氣,但仍不敢掉以輕心,我讓老黑上前詢問,并盡可能把人擋在外面。
門外保安對老黑說道:“老師,我們接到舉報,說這里有人替考,我要進去查一查。”
老黑聲音顫抖,“你……你別亂查,考生我都核對過,你這樣很影響大家考試。”
這話頓時嚇得我血頂天靈蓋,槍手們也徹底慌了神。我心想這下完了,看來事情敗露了。我已經徹底沒注意了,看來是天要亡我,哎,恐怕只能等死了。我長出一口氣,徹底絕望。
可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道歉聲,那保安竟然對老黑說道:“哦,對不起,老師,我看錯教室了,不是你們這間,是隔壁那間考場。”
天啊,真是要了命啊,看來天無絕人之路,還給我留了一絲幸運。
終于,考場再次恢復了安寧,可是這樣一重重打擊下來,槍手們已經徹底亂了心神,畢竟誰也不愿意被抓,與自己的前程比起來,這點勞務費根本不足掛齒。三分鐘后,一個女孩唰的一聲站起來,走上前交卷了,我詫異的看著那個女生,她是我手底下的老槍了,雖然成績很好,但也不至于三分鐘就把卷子答完啊,我半起身子瞟了一眼,果然她的作文根本是空的。女生放下卷子,慌亂的收拾了東西就離開了考場。這下糟糕了,局面徹底失控,一分鐘內,我以外的39名槍手全部交了卷,人群一旦達成統一意志,誰也阻擋不了。
我失敗了,徹底失敗了。
我和老黑傻了眼,而被支走的陳老師恰好回來,看著空蕩蕩的教室,她似乎也覺察到了什么。
事后,40名槍手全部失敗,而我也終于知道了各種事情發生的原因。老黑的哥們兒早晨來的事后出了車禍,直接昏迷送去了醫院,好在沒什么大礙。現在回想,我當時路上堵車,可能就是那哥們兒出的事故。至于保安來查代考,是因為隔壁教室真的有一個代考的,但不是有組織的,而是個人行為,監考老師看出了端倪,就請來了保安,結果保安第一次走錯了門。
那之后沒多久,事情敗露了,老黑被學校辭退。小沫也在某天離開了我,因為這次的慘痛失敗,我的高端定制服務徹底失敗,手底下的槍手也作鳥獸散。
最后,我刪除了用于聯絡的qq號,注銷了手機號碼,徹底退出了槍手圈。
看完《天才槍手》,我只能暗自苦笑,感謝上天讓我迎來了徹底的失敗,不然迎接我的恐怕是更可怕的結局。我應該感到慶幸,我是何等幸運才能全身而退,現在每次回憶起那段時光,我總會想起那個戲謔的稱謂,槍王之王?呵呵,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