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微瀾 第十六章
紅塵微瀾 目錄
舒浣回家后就一直攤在沙發(fā)上,本來拿著電紙書閱讀器準備看剛購買的電子書,卻發(fā)現看不下去,最后還是刷起了手機。
她突然懷念起當年大學通宵不睡看小說的日子,卻又憎恨那段時光。
“不要讓以后的自己怨恨現在不努力的你。” 熟悉吧?傳播甚廣的雞湯。可卻是事實。舒浣突然明白從小到大學校張貼的各種名人名言中的含義,原來那些都不是騙人的,也并不是雞湯二字就能戲謔的。那是真理,但鮮有人能做到,做到的人都成了名人。
或許也如那句臺詞所言:聽了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因為我們根本不會按照道理所說的去做。
舒浣跳過三房環(huán)顧著家里的客廳,近十五平米的空間,卻空蕩蕩的。
沙發(fā)對面的電視墻上掛著一臺液晶電視,電視下面是手工打的電視柜,樣式簡單,但是便宜,燒水的熱水壺放在上面,旁邊有幾個杯子,沒有舒浣當初想的藝術品擺設,連花瓶也在花朵枯萎后撤掉了;
電視柜旁邊倒有個花架,擺著盆綠蘿,綠葉中間已經有了黃葉;
地板是舒爸爸選的,普通的白色瓷磚,與舒浣想象中的木紋瓷磚或地中海仿古風相去甚遠;
沙發(fā)前的茶幾也是普通的白色玻璃茶幾,哪有半分美式風情;
客廳外的陽臺也不小,洗衣機放在角落,自動晾衣架上掛著昨天晚上洗好的衣服,隨著吹進來的風晃蕩著;
從陽臺上望出去,這座小城已插滿了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原先能看到的湖已被新建的一座樓牢牢遮住,大概只有房頂上方淺藍天空中的幾抹流云能讓人心生歡喜。
其實也算得上歲月靜好,可現代人的朋友圈總是讓人焦慮。比自己工資還低的同事人手一臺車一套房就足以讓人著急。
舒浣曾自豪自己不問柴米,不為俗物傷神。如今卻真正體會到“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這句網絡段子的厲害。
三房兩廳,四口之家標配,舒浣卻是在兩年前才體會到這種“家”的感覺。從鄉(xiāng)下搬到榕城城區(qū)的十幾年里,舒浣一家四口一直住在舒爸爸曾經工作的單位辦公室閣樓里。
閣樓位于頂層,不足二十平米的一間房,房外還有一扇門,打開就是屋頂平臺。
舒浣還記得自己在那個寬闊的平臺上跳房子、跳繩,帶著古令令、李欣然做游戲,對十歲出頭的小孩子而言那確實是個玩樂場所,如今卻似乎有些心酸。
在沒有空調的日子里,那個閣樓小房間夏天炎熱,冬天寒冷,而且狹小,沒有廚房和衛(wèi)生間。舒爸爸就在陽臺上用木頭和預制板建了廚房,擱如今也算是違建了。
說是廚房其實占了頂層陽臺的三分之一,夠大,也成了浴室。但改造有限,上廁所還是得去樓下的辦公室上公共廁所。
舒浣就這樣在這個違建里度過了小學和中學時期。
舒浣大四時,舒媽媽眼瞅著手頭的存款又被舒爸揮霍得缺了個口子,榕城的房子也如雨后竹子,節(jié)節(jié)高,咬咬牙也上了車。
用舒媽的話來說,口袋灰都抖出來了。
舒浣盯著陽臺外出了會神,想起這個陽臺還是自己出資的,畢業(yè)那年暑假給人補習掙的三千塊錢,拿到手就給了媽媽。
錢,原來這么有用,能帶來家的溫暖,難怪古令令提起家庭條件總是趾高氣揚。
舒浣正在悵然,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了。
“咳嗯!”舒爸的聲音。
“喲,丫頭。今天在家啊。怎么沒去上課啊?”舒爸一遍換鞋一邊問。
“今天星期天。”舒浣很無語,她爸總分不清日子。
“哦,對哦。今天星期天。放假。”舒爸在門口換了鞋子走過來也坐在沙發(fā)上,說是坐,其實也是癱。舒爸不到一米七,體重卻近一百六,凸起的肚子很是顯眼。
“國考成績快出來了吧。”舒爸老生常談。
“嗯,快了。還有一周吧。”舒浣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確實快了。行行行,成績出來再說。這次如果進面試了,你還是報個班吧。”舒爸肥肥的身子靠在沙發(fā)靠墊上,雙腳交疊擱在茶幾上,兩手擱在肚子上,很是愜意。
“嗯......”舒浣漫不經心地回了一聲。
“不是我非要逼你考個什么職位,當個什么官。”舒爸爸感覺到女兒的不耐,又開始苦口婆心勸導。
“關鍵如今就是這社會,你看,在我店里打牌的那些人,每天啥事不干,三四點就下了班來打牌,日子賽神仙。
為什么?還不是因為有一份有保障的工作!工作輕松體面,沒什么任務,一個月還五六千。
你看你,教個書,動不動這個學生不聽話,那個考試要排名。哪有公務員舒服?我還不是希望你能輕松點。而且,你考個公務員,說出去也好聽,也好找對象啊。”
“哼!這才是你的目的吧!”舒浣翻了個白眼兒。
“不然咋地?一直待家里?你知不知道你都多大了?”舒爸也開始不耐。
“我三十了好吧!”舒浣氣道。
“也沒幾年了!”舒爸回了一個白眼。
“那也不是考了公務員就成了皇帝的女兒,有人排著隊求娶。如今男的精著呢,要女的貌美家富工作好。我知道我不好看,也找不到什么好對象,就沒打算結婚!但我想賺點兒錢,公務員那兩三千塊錢塞牙縫呢!而且每天溜須拍馬,累不累啊!”舒浣不服氣。
“掙錢?靠你每天上那幾節(jié)課能掙多少錢?人家公務員隨便有人送點東西就夠你一年的了!你還當老師掙錢!不怕別人聽了笑話!”舒爸爸一臉不屑。
“那我也掙的踏實!”舒浣很反感舒爸爸這種“貪污有理,腐敗高尚”的論調。
“沒份穩(wěn)定的工作你踏實個屁!回回人家說要給你介紹對象都問編制,我這臉都沒處擱!”舒爸也急了。
“你以為人家真是嫌我沒編制啊?人家是嫌咱們家沒錢!你和我媽要有份大產業(yè),媒人鐵定把咱家門檻踏破!沒聽說嗎?女嫌男窮明晃晃,男嫌女窮暗搓搓!”上次那個以“沒立業(yè),不成家”為拒絕理由的相親男據說已經結婚,新娘家做水泥生意的,資產百萬。
“你少找理由!今年你必須把編制給解決嘍!你爸我混成這樣,還不是因為穩(wěn)定工作沒了,現在頂我編制的那人都成辦公室主任了,神氣著呢!”
“你以為你是因為......”舒浣還要反駁。
“哎呀!少因為了......我還有事先走了!我說的話你記住!成績出來了說一聲!”
舒爸說完不想再聽舒浣辯論,起身拿上包走了。
舒浣撇了下嘴,搞不明白爸爸回來坐這么一會兒是為了什么,或許只是為了敲打敲打自己。
體制內工作已成了舒爸爸的心魔,一切都源于十五年前的下崗。
舒爸從部隊轉業(yè)回來后進了榕城市的某事業(yè)單位,不懂業(yè)務,一直為領導開車。本以為有了鐵飯碗,一時志得意滿,偶爾開著單位的車回回鄉(xiāng)下老家也是風光滿滿。
奈何世事無常,趕上全國企事業(yè)單位改制,下了崗。舒爸爸當過公家人,也生出了公家人的毛病:好面子。
吃不得苦,又沒有城里人的家底,鐵飯碗一丟,舒爸爸也耍起了牛脾氣,占下了原單位院里的兩間儲藏室,一間開中介,順便在里面擺倆麻將桌,每天有幾個人來打打牌,提點錢,百十來塊的,也能把日子過出去,同時每天和那些來打牌的公務員在一起,舒爸也有一種自己還在體制內的虛榮感;
舒媽媽卻虛榮不起來,她在另一間儲藏室內開了個小餐館。每天清晨四五點就要買菜,一直忙到半夜,從來不能在飯點吃飯,晚上十一二點才能睡覺,趕上舒爸爸的牌桌三缺一時,舒媽媽只能一個人在炤臺和客桌兩邊來回跑。就這樣,小餐館的收入卻成了家里主要的經濟來源。
舒浣對自己的父親無可奈何。他是個好人,熱心善良,為人大方慷慨,生性樂觀不計較,也不重男輕女;但就是不想辦法掙錢,甚至仍保守地認為士農工商,行商最低賤。他最大夢想就是當干部,可惜老天連個班長都沒讓他做過。
而今眼瞅著自己這輩子是沒戲了,舒爸把希望寄托到了子女身上。從舒浣大四起舒爸就每天耳提面命公務員的好處:夠體面,油水足,活不累,有保障此處省略三千字.....
舒浣在舒爸的每日十八Call后,一方面很反感,對考公務員更提不起興趣;另一方面又害怕舒爸口中喝人血的私企,遲遲沒有找工作,就想待在學校,在考研的路上一去不復返,奈何輕敵又對自己下不了狠手,備考日還常常睡到九點,終與夢想擦肩而過。
錯過了校招,舒浣只好灰溜溜地回家鄉(xiāng)當起了曾經最不想從事的英語老師。
大部分人可能都曾夢想過歲月靜好,但前提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舒浣在舒爸舒媽的保護中長大,雖然沒體會過大富大貴,但也能吃飽穿暖,打小沒考慮過錢的事兒,如今走入社會,隱隱清算了下家底,原來網絡熱詞“隱性貧困戶”說的就是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