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里新聞主播的聲音和沙發上舒父的鼾聲一唱一和似在彈奏四重奏，舒浣拿起遙控器將聲音調小。

“哎，丫頭！干啥呢！我在聽！”就在聲音分貝降低到一半兒時，舒父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說話了。

舒浣撇了撇嘴，擱下遙控器，掏出手機，坐沙發上。

“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早啊？”舒浣一遍刷著手機一邊問。

“沒什么客人就回來了。回來睡會兒，一會兒去關門。”

舒爸爸這人沒啥大志向，當年在事業單位時每月就等著領工資，得閑了就是搓麻喝酒，后來政策變化，單位散伙，舒父也下了崗，拉不下臉面也吃不了大苦，在街面上找了家店面開了個中介所，生意不好時就吆喝人打麻將，中介所門店也不大，也就容得下兩桌人，每桌每天提個百來塊錢，日子也過得出去了。

但到底是難忘體制內的好處，如今子女大了，一心催促著子女考入體制內。

“國考的職位表快出來了吧！今年打算報考么？”舒父口氣由以往的強勢轉為商量。

家里已經為考公務員這事兒大戰過兩回了，最終以舒母胳膊被舒父扔來的滾粥燙傷為句點。

打那之后，舒浣有仨月沒理她爸爸。

“考吧！又不少塊肉！”

舒父喜笑顏開，哼著小曲看了會兒無聲新聞，一看時間，已是十點，穿上鞋子，去小店兒收麻友的錢。

舒浣書桌前坐下，一陣煩躁，索性打開電腦，進入某英語學習的網站開始聽寫英語。這是她近兩年常干的事，煩心事多了，就聽寫英語文章，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腦子里也就顧不得其他爛事了。

她自嘲，要是當初上大學時這么用功，哪會把自己逼到如此窄的就業道路上來。

有時候舒浣會恨自己，做不到李欣然的灑脫，又不能茍同古令令的世故，兩頭不著，痛苦煎熬。

如今虛二十七的尷尬年齡，饒是她反射弧這么長，兩耳不聽窗外事的人也是有點扛不住周圍人的目光。

小城企業少，關系雜，規矩多，在這里職業不光是養家糊口的工具，還是婚姻的媒介。舒浣的教師職業聽上去還不錯，穩定、單純。但到了媒人那里，第二句話就是“是正式的嗎？”沒有編制，生生低人一等。

舒父認為女兒至今沒嫁出去就是因為沒編制，考上公務員那就是皇帝的女兒，還不得排著隊選女婿。

舒浣有著年輕人慣有的浪漫，總有個人會等著我的，為了找老公去選工作，這難道不是對愛情、對婚姻的侮辱嗎？！

可惜人在江湖飄，不光要自個兒樂呵，還要別人認同，兩者不能兼得時，在很多人看來，別人認同比自個兒樂呵似乎更重要。

舒浣如今只帶一個班，一周不到十節課，除了備課、批改作業，本來也算清閑。奈何十一國慶節要到了，市里面要求出迎國慶的節目。

舒浣所在的三中決定合唱《我的祖國》。而且要求每天下午吃完晚飯來排練，舒浣自認為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來，中音穩不住，本想拒絕。文藝部主任萬老師卻一口回絕：年輕人，心態要好，要積極集體參加活動！這可是王校長親自劃的名單！要退出你找王校長去！

就這樣，舒浣每天回家吃完晚飯還得去學校吊嗓子，眼瞅著國考和大賽臨近，她著急，可也只能放在心里。

本次活動，擔任主持和領唱的是政治部的新進教師程沖。

程沖本省重點師范大學思想政治教育碩士，身高一般，長相中上，戴副眼鏡兒，瞧著挺斯文。至于他為什么重點大學研究生畢業后還回景城這四線小城，有傳聞說是為了女朋友。

但沒人見過程沖的女朋友，又有傳聞說，他是為了女朋友從S市回來了，但本科學歷非重點，進不了女朋友所在的省城學校，就回到了家鄉景城，進了三中，反而成了人材。后來女朋友父母嫌他當老師掙的少，不同意女兒跟他，倆人就吹了。

舒浣對程沖的斯文氣質還挺有好感的，眼睛總是若有似無地瞟向第一排的程沖。程沖卻瞟向一旁的周培培。

周培培是三中的音樂老師，膚白貌美，還有一副好嗓子。三中本來不缺音樂老師，但周培培父親在景城公安局工作，也算有點關系的了，又和三中王校長是高中同學，周培培不僅進了三中，還直接有了編制。

工作穩定，家境小康，人長得美，周培培在景城三中，很受歡迎，追求者包括心高氣傲的程沖。程沖學歷優秀，卻也只是考出去的小鎮青年，家境一般。長年優秀的學習生涯讓他對自己各方面的自評難免有所拔高，一直就愛氣質優良的白富美。

周培培卻是若即若離。程沖給她生日禮物，她收著；程沖請她吃飯，她受著；但她從不主動許諾程沖什么。兩人之間的曖昧關系持續了一學期。現在到了學期末，也到了關鍵時期。

排練結束時已是晚上八點，舒浣 收拾好東西就準備離開了。

走到校門口，突然聽到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隱約還伴有打斗聲。

舒浣小心翼翼地走向傳來聲音的樹林，只見兩男兩女正站在那里。

程沖一臉怒氣相向地對著靠樹林站著的人，似乎是個男人，一旁周培培和一個女伴站在那里。舒浣又向前探了探才發現另一個男人是田旭，學校今年新來的一位男老師，小伙子白凈挺拔，嘴巴甜，很招辦公室女老師們的青睞。

“程沖我告訴你，培培和你沒什么關系！我們怎么相處是我們的事！你管得著嗎！”借著教學樓前路燈的光，舒浣看到田旭的嘴角似乎破了一塊，微微腫起。

程沖一聽這話，又揮起拳頭，周培培忙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周培培的女伴也扯住了被激怒的田旭。

舒浣這才發現周培培一起的女伴是胡月。

四人似乎也發現有人觀望，慢慢也平息了下來。舒浣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探，拉了拉肩上的包，也出了校門。

后來一直到國慶歌詠大賽，舒浣也沒再見到周培培和程沖有過交集，倒是在街上見過幾次周培培和田旭 。

轉眼到了學期中，又到了老師和學生著急上火的時候。距離考試還有一周，色·紀的效果圖也要求提交了。

舒浣著急考試之余，也著急設計圖，嘴角都起了泡。她很看重這次比賽，甚至把它作為自己走出家鄉的臺階，但由于沒有系統的學習，也只能盲目摸索，最后在家里成堆的草稿紙中選了一套白色抹胸不規則小禮服交了上去。

郵件發送的那一刻，她告訴自己盡人事，聽天命。

又是雷同的一周過去了，期中考試剛剛過，老師們連夜將分數改了出來。舒浣所教的班級考得不算好，但好在沒墊底，倒數第一是胡月的班。

舒浣明顯感覺到胡月的敵意，她決定以后還是回家吃午飯。

又是一周，設計圖的比賽結果也該出來了，舒浣緊張的在官網上搜索，卻總是顯示結果未出。直到收到落選的短信才恍如從夢中醒來。

呼！也算落下心頭的一塊石頭。她安慰自己，本就沒打算入圍不是嗎？好多專業設計師參賽，那輪得到自己這個半路出家的。

就這樣無大驚無大喜，一學期就要過去了。寒假來臨了，學校又有人蠢蠢欲動了，雖不像其他行業那樣年關后就爆發離職潮，但跳槽也不是沒有。

李欣然換了工作，某國企電信行業，依然累死累活，卻好歹有了穩定的工資和保險。一晃，倆人居然有一兩個月沒見面了。

舒浣閑了下來，就約了李欣然一起逛街，說是逛街，其實就是吃吃吃。

撈著火鍋里翻騰的羊肉卷，兩人都感嘆起人生的美好。

“設計圖沒入圍？這樣的比賽不該讓本人親自到場嗎？好歹也是決賽的一部分啊！肯定有貓膩！你不見評委可不代表其他選手不見評委！”李欣然瞪大了眼睛頭頭是道。

“可是不見作者，光憑作品作判斷不是才公平嗎？”

“實物展示在一個月后是吧，那時候你還在放假吧？我們一起去南江看看怎么樣？我還沒去過南江呢！”

舒浣沒想到會因為這么正式的理由來到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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