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醒來，頭昏沉，并不想醒。瞇著眼瞥向窗戶處，連一抹熹微都不見。睡意漸消，摸著手機一看4：04，瞬間腦清目明。

無他，想爸爸媽媽了。

媽媽往生前后都有吉象。在八寶山接她老人家骨灰的時候，工作人員說：“這樣的吉象很少見，不介意的話，接回家供供再安葬最好。”聽到這個消息，我悲極而喜。家里也有靈堂，沒想到還能把媽媽再接回家小住一下。

趕緊告訴老父親知道，“好！好！你媽媽膽小，猛地讓她一個人離開我們自己住，她會害怕，這，正好，正好，正好。”坐在輪椅上的爸爸老淚眾橫，哭得身下的輪椅也隨著在顫動。

媽媽往生了，日子卻還要繼續。推著爸爸和女兒游走在北京城，去熱鬧的地方，去人多的地方，去景色美的地方，去有好東西吃的地方。我只想讓悲痛的生活豐富些再豐富些，生動些再生動些，有趣些再有趣些。我害怕哪一天，這種以悲愴打底兒的幸福也會離我而去。

每天晚上安頓好老爸和女兒，趴在餐桌上小睡，聽著爸爸的呼嚕聲淺眠。有時閨蜜或者發小們會在后半夜特意陪我聊天以度漫漫長夜，爸爸醒來時我就開著免提讓他們聽我和爸爸的對話。

有一天爸爸夜里起來的次數偏多，倆小時起來七次。陪我聊天的閨蜜說：“天哪！我以為你只是非常非常辛苦，沒想到這的確也是一種別樣的幸福！老爺子的糊涂是怎么和睿智雜糅的啊？他太逗了！”

老爸第一次給我說他要自己去找媽媽，因為我不能去的時候，把我嚇壞了。打電話給朋友們，打電話給哥哥，打電話給姐姐，他們都寬慰我不要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不要自己嚇自己。我也就膽戰心驚地安慰著自己，不想其他，用平常心和爸爸反復地討論不能去找媽媽的原因。

爸爸特別固執的時候，會一晚上一會兒來找我一次，說要去找媽媽。“不行！我得去找她，她膽小啊！我不陪著她，有人欺負她咋辦？”爸爸說得認真。

崩潰時，我也會嘶吼：“爸！看看我，可憐可憐我吧！我也痛苦！不要再說了！好不好？我們必須在人間好好的！好好的，媽媽才會放心！你這樣欺負我，媽媽會心疼我的！”

爸爸就會呆一呆，默默地看我一會兒，再慢慢地張開雙臂緊緊摟住我：“她不要咱了，我帶著你過！有爸在！咱不怕！”

就這樣，冬天來了，冬天過了，春天來了，爸爸的生日過了，夏天也來了，先生和我都暗暗松口氣，認為老父的腦退化癥其實是幫了我們。

糊涂的時候，爸爸是快樂的，他仿佛忘記了媽媽已往生。笑得歡快，吃得歡快。他快樂，就會身體好，我們就能夠更久地擁有爹啊。

也許是媽媽舍不下爸爸，也許是爸爸太思念媽媽。僅僅九個月，在大自然炎炎的夏季，我墜入人生的冬。爸爸是在和我約好，第二天要吃芝士焗西紅柿方便面之后，在睡夢里腦部自發性大面積出血陷入深度昏迷的。

就在我幻想老父能再創造一個奇跡的時候，老父帶著我對他的無限不舍往生了。

唯一讓我安慰的是，送老父進了ICU后，醫院的總護士長感性而善良，在我帶著女兒找她懇談之后，她感動于三歲半的女兒的孝心，每天都允許我們多次進入ICU，尤其是在爸爸最后的時刻，她更是破例讓我和女兒進了ICU，在老爸爸身邊相伴。

老父是在我的懷抱里走的，他走時小女兒握著他的手，流著淚不停地大聲喊：“姥爺我愛你！姥爺我愛你！姥爺我愛你！”一直深度昏迷的父親走了，最后“嗯”了一聲落下一串淚水，我想他是聽見了女兒的哭喊。

老爸往生很久之后我做了一個夢：夢境里一座大大的牡丹園，大朵大朵炫目的牡丹開得嬌艷，爸爸媽媽就站在在園中心的牡丹花叢中。好安靜好安靜啊！卻能聽見媽媽的聲音彌散得無處不在：“好好過，別難過，別哭，妮兒，照顧好皮皮和小榮！我和爸爸會保佑你們的。”媽媽的聲音柔和而靜美，似真似幻飄著。

我想上前，媽媽對我不停地擺手，她在笑，臉上是濃濃的不舍，卻還是堅定地擺手，不讓我過去的意思很明顯。再看老爸，他一臉笑容樂呵呵地站在媽媽身邊。沖我點頭，沖我笑，一直一直地笑。

“不要走啊！”我聽見自己說。

拔腿想走向爸媽，夢醒了，滿臉冷冷的淚水。

我知道人的生老病死是常態，可是，思念的閘還是會不經意間打開，一任自己沉陷于往事，讓回憶溫暖我心。

又是一年清明祭，細雨霏霏淚自流，天堂佛國的爸媽啊！女兒的思念您們一定收到了吧？我又哭了，卻再也沒有你們溫熱的大手幫我擦去淚水。

爸爸媽媽，小寶兒念叨您們的時候非常多，她知道您們現在不能見她，正在天宮努力修煉，就是為了早日乘愿再來和她團聚。她還等著18歲生日你們二老重返人間，與她相親相愛在滾滾紅塵間呢！

今天去看望你們，見過禮，小寶兒就是不起來，自己跪著念誦六字真言，她邊流淚邊念邊叩首。爸爸媽媽，你們沒有白疼這個小妞兒，她深深地愛著你們呢！你們永駐她心最深處。

爸爸媽媽，你們的老女婿也一切都好，還是那么忙碌，還是那么調皮，還是愛說笑話，有時他說著說著就感慨：“要是老爸老媽還在！多好！”每次家里有了新水果，不用我說，他就會洗得干干凈凈，給你們供上；每次品飲好茶，他都會把第一泡給你倆倒上。

爸爸媽媽，姐姐姐夫也很好，今天祭拜過你們，我們一起吃飯，姐姐還在懷念媽媽做的茄盒兒，想著她小時候哭著喊著追豬，喊頭冷的事兒呢！

爸爸媽媽，冉小寶兒很好，她在芝大繼續當著學霸，聽您的話“好好讀書”呢！丹大寶兒這幾天就要做媽媽了，超超也要當爸爸了，您們開心吧？

離得太遠，大哥昨天就說他在家里祭奠你們。騰大寶還在小米拼事業，雖然好久不見，應該也是好好的。爸爸媽媽，你們惦記的人兒的情況我都給您們匯報了。放心吧！

爸爸媽媽，我也很好，除了想念您們，哭的時候。

爸爸媽媽放心吧，我的愛扎根在我們共同迎來朝陽，送走夕陽，綿密而溫馨的日子里；我的愛安放在急了吼你們的關心里，安放在我們無數次的笑聲里，安放在思念你們時晶瑩的淚花里，安放在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的每一個日子里。

幸福生于會痛的心田，想你們！心會痛，更會幸福！我很幸福！

叩首！叩首！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