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語于隅
許久不翻書，扉頁滿塵土。
東三復西五，雜陳在床鋪。
亦曾潛心讀，竟今也荒疏。
中有黃金屋？抑或車馬粟。
兒童見識無，深受子師毒。
十年白勞苦，曲走幾多路？
別人且何如？家給而富足。
想我近酸腐，于斯盡虛度。
終歸將隨俗，合該理塵務。
繽紛紅彌霧，安知哪路途？
熊魚難兩顧，時宜定張主。
莫念龍盤柱，淡守泥瓦廬。
明鏡實清楚，顯然新衣服。
自惜眼前福，癡妄慎再勿。
一旦菩提熟，瞬息大開悟。
未待華發出，方才晚悔哭。
書生何所似？心高命如紙。
百無以用一，徒自嘆唏噓。
手無縛雞力，遑論操刀利？
自欺竟如許：非是心有懼，為是宅心慈！
今始皆拋棄，手刃一活雞。
先拔咽喉毛，左捏雙翅窩。
憐憫雞無辜，松系綁腳繩。
右持寒光刀，橫向以割之。
捏提雞顱首，眼看血淋滴。
斯雞何苦痛？垂死幾掙扎。
鮮血流淌盡，其眼方闔閉。
備就滾沸水，反復翻燙之。
問人何殘忍？為果一己腹，折卻無辜命！
想此長慘惻，想此多哀憐！
我亦如所似，宰割性命由蒼茫，蒼茫磨就鋒利刀，生死與奪憑其意。
嗚呼哀哉復唏噓！
阿姥生前云：書生不動刃，學子勿濺血。
高堂謹記之，小子奉如旨。
生食廿七載，潔潔雙擺手。
愛生佛家性，我非方外人。
鮮血從未染，手下無枉生。
禽類多食下，鱗屬多入腹。
今始動利刃，平生第一遭。
殺雞第一刀，一刀以致命。
為果人肚腹，不得已為之。
愿雞早飛升，往登極樂地。
勿怨我嚴酷，非我愿害爾。
想我雙素手，本應事彈奏。
奈何命不與，徒然揮耕鋤。
念此長傷悲，念此欲心碎。
晨起何懶遲！霜色竟白濃。
屋瓦顏色改，敷粉重復重。
瑟縮軟椅中，半指也懶動。
長項望山東，為盼日升沖。
羞羞蹣跚來，凝氣終始松。
暖陽真融融！冬里最情鐘。
誰知也匆匆，搬凳勤追蹤。
嗚呼夜降早，刮刮傍晚風。
加披衣千重，血髓仍寒凍。
無奈調轉回，飛龍作蜷龍。
枕衾緊裹籠，方將嚴君送。
展翻書卷眾，直待睡意濃。
一覺幾多夢？南柯枉往醒成空。
昨夜依稀花開紅，箏弦曾三弄，初醒眼朦朧，嘆吁心憂忡。
畢竟又新日，草木爭欣榮。
洗革妝笑容，再入俗塵中。
不復悲絕觀，相信必圓溶。
去離彼方，來事明光，禁絕杜康，獨孤未央。
冬夜寒長，調轉歸房，木床橫躺。
為我健康，不改主張，寂寥且享，傾心書章。
追秦逐唐，隨宋漢望，馳騁徜徉，內中文香。
別余稀荒，任其落漲。
華閣高堂，他人飛黃，我在井方，片天足享，泯滅癡妄，福緣綿長。
逡巡猶疑下，飛燕入別家。
最是念蒹葭，誰予贈木瓜。
唯待春再發，當時懷抱花。
豐茂園中花，紛鬧競開發。
清新何素雅，宜賦詩詞夸。
一日幾看察？心儀忘飯茶。
對此意飛遐，神思滿天涯。
誰為傳木瓜？指點往尋花。
咫尺與天涯，何處白云家？
平素腔調滑，無人信真話。
而立眼目下，倉皇亂抓瞎。
分明淺底蝦，笑曾慕飛霞。
迷醉自醒掐，但望時實恰。
中來步搖插，鏡里正描畫。
魑魅魍魎多，我曹能奈何？
一應類沉疴，欲死不欲活。
綿綿無休盡摧磨，花樣兒郎竟蹉跎。
知交各零落，誰堪相與對面坐
此心難描說，萬萬箭攢戳；
此心難描說，繁星碎碎若。
從事背違未得所，養殖成孽自食果。
自鑄封心鎖，放逐我心獨孤國，時時對月歌寂寞。
迢遙有高閣？宛宛見嬌娥。
迎來何裊娜？花黃貼在額。
南柯慎再莫，壯麗大山河，尚待重整合。
其時笑溶和，與俱往來盡歡歌。
蒼茫掩目，無視爾曹淪失真我；上下不聰，堪忍小子滅泯性情！
嗚呼哀哉，雖爾存名，竟爾實亡！
昔爾安身故舊咸聚堂，神采飛揚，語發連珠，笑慚紅春華，洗耳盡旁他。高聲連上破云霄，歌調紛飛漫近遙。氣象更新，音行絕曠。戲謔文章天自成，駢散發感真味水，詩詞多是昂揚志，曲賦盡皆快活意。
自入公門，生身爾誤，暗夜誰聞爾哭？默默已無語，唯唯諾諾矣。三載三換處，一地不歸屬，本謂今可也，爾也不知足。
溯流而尋源，爾曹卑賤命，不合食皇祿，此門深似汪洋海，如圖上上飛騰，而祖父蔭需，而阿堵物需，而網絡織需，別余者，需為孫，為犬，縮肩涎臉，拍捧逢迎，玲瓏逢源，如此諸類。爾曹一無有，命如窗紙遇北風，飄搖安知何時零落？人謂人窮志短，爾窮哉，獨志大。況乃爾所獵旁雜，才力稀荒，俗云心高高于天命薄薄如紙，不笑志大，而笑才疏！爾之形狀，以此語用之爾身，不亦宜乎！爾思于此，不羞紅滿面耶？不汗出如漿耶？
惜爾本非門中人，奈何偏入此門中？非爾不欲離出，非爾不舍離出，吾知爾之心，吾知爾之難：高堂不可強拗，一也；棄離庠序三載余，失其專攻，忘其術業，從頭撿拾，何其難哉，二也；意志搖搖，逡巡弗定，心神憊懶，節氣淪喪，三也。
今爾稀荒，今爾腹誹滿丘壑，今爾潦草執事，今爾自廢自欺自棄，熟人聞見，豈不哀爾之不幸，怒爾之不爭？
竟爾罔思，竟爾罔聞，竟爾摔破，已是知識眼中笑柄，淪若飯后話資已矣！
長將以后，竟爾終生，爾將何若？待黃土埋棺，碑文何著？
嗚呼哀哉！生死無異同，竟爾仍活！笑哉，笑哉！
雖爾猶生，贈爾悼文，且看爾果無羞恥耶？
嗚呼哀哉，香燭無備，果品不予，牲饗畫餅，維以潦草只字，招爾魂靈以羞慚之，如此而已。吁！
古人誠不欺，明言果真理。
摯交三月離，從此無消息。
最難得知己，豈懼千萬里？
何物能可擬？蒲紉方堪比。
為賦詩歌說惆悵，人生何來恁多殤？
該是其時改弦張，也作歡欣好文章。
賤曲畢竟已久唱，更換嬌柔棄婦樣。
難求如意神飛揚，閑淡歲月宜安享。
不入迷醉琉璃場，靜處尚多書花香。
明月清風度大江，予我別種新形狀。
頎盼步搖動幃帳，與共對鏡貼花黃。
小園植就眾芬芳，簇簇紛榮擁高堂。
塵土向夙盡虛妄，貼地實行以作望。
福禍焉皆究蒼茫？奮奮由己自幫忙。
天唯眷顧自強郎，個有瀚海個游翔。
開口談紅事，早竟冬入長。
將欲尋芬芳，滿地盡冰霜。
迎寒何倉皇，焉知誰來堂？
當天大白月，青山薄遮帳。
中內起惆悵，凍雕久翹望。
歸究升朝陽，明光十萬丈。
料是春已近，帶回燕飛翔。
東風暖襟裳，蛾眉興蜚揚。
步搖晃在房，照鏡貼花黃。
合該聊發狂，咿呀唱京腔。
對飲棄杜康，真水胡須香？
果腹可粗糠，隔案有儀妝。
執與向老荒，左右共推窗。
如意且未央，無心慕漢唐。
沉夜一何寒，涼氣滿中懷。
寂寂兮萬籟，翹盼三春來。
懶起晚推窗，一地厚白霜。
高山我恨望，旭日遭埋擋。
冬雨竟霏霏，重云爭掩月。
雖無落落雪，寒涼凝骨血。
思想六七月，大日真炎烈。
若在此時節，老少共擊節。
可憐百衲鞋，單薄袈裟斜。
愿乞暖融穴，蜷眠待三月。
雖惡花春俗，今日如是也撲謝。
東風究竟暖諧諧，尚余如意文章讓譜寫。
天寒憑添衣，努力加餐飯。
小大不入心，榮辱皆淡然。
征塵漸消沉，回顧望黃昏。
遠近次遞春，此處無芳芬。
昔曾夢重閽，掩嘆當困頓。
棄絕水溫吞，稀釋中內懣。
收藏飲酒樽，讀攻將力奮。
潛心愛山村，靜渡時日輪。
長歌賦昆侖，旁議且拋扔。
究竟如意囤，步搖映鉛粉。
東西南北次遞春，獨此寒園未芳芬。
其時無賴日溫吞，難耐歲月如梭輪。
笑談昨日慕重閽，掩嘆蜷眠當困頓。
而今慵懶慣沉淪，只望來將如意囤。
薄冰凝時出，戴月荷疲歸。
披星復披灰，北風透骨吹。
盥洗換顏畢，立院淺感喟。
彳亍久徘徊，黯然向清閨。
時維寒冬，地其明光，川長而壩窄，水冷而草枯。
向記左右長老有云：其地甚寒寡，夫至冬，則狗不吠夜雞不啼晨。猶信猶疑，以為笑爾。
今冬恰值斯地事，罹遭苦寒，始方慨嘆：長老誠不我欺，其言也真，其言也信。
每每晨起，白霜鋪蓋，其如灰粉，亦濃亦厚。凝頓流水，溪河縱嗚咽聲亦無。百鳥鉗口，萬籟禁聲，蒼茫之中，氣象黯沉，儀色衰敗。
欲事梳洗，則水寒刮骨，萬般不得已，乃草草了之。陳污衣月余而聚山峰，畏懼不敢浣洗，思之百端，卷裹歸家請煩慈母，何其羞慚？盥洗荒稀，而油膩裝束，蓬塵垢面，骯臟儀表，何其羞赧？
金烏晚上，始方回暖，效夸父典事，搬凳逐日，奈何面背之高山咫尺對立，須臾而金烏落沉，晚風起時，刮寡無情分，徑過關節，軀身降置冰窟。徒坐無意，回轉陋室，蜷臥衾枕，將心付與卷冊。午夜倦怠，吹燈往追周公，緊裹衾被，寒氣逼迫，尋隙搶入，侵骨髓而冷熱血，而致四肢冰雪，難成睡眠，妄求甜夢。幸成眠，夢落寒潭，成落湯羽禽，瑟瑟抖抖，一激而醒，再不能眠。其時該起立，而室外寒神恣肆，心懷沸溢畏懼，一而遲二而遲三四五六千百萬億而遲，終咬牙硬心起出，而復翌日苦楚。
嗚呼，如此時日，脫解知何時？
彼其狡狡，枉其衣表；
彼其狼豺，枉其冠戴。
彼榮不我思，彼有不我予；
彼敗乃我記，彼衰乃我害。
彼其也不人，彼其也毛羽。
其行我也謹，其行我也正；
冥冥曷失明，冥冥曷失聰。
竟入我網罾，竟陷我坑阱；
夙夜我驚憂，夙夜我寤寐。
餐飯難知味，渴飲難知潤；
惴惴且忡忡，忡忡復惴惴。
湍湍其流激，艱艱仍迎立；
三舍外有地，胡堪我退立？
天賦小為材，處位凄涼臺。
而立將來在，青絲爭向白。
從事逾三載，怨艾滿中懷。
其時大頓開，困水幸除塞。
心面得洗改，歡喜好鋪排。
薄暮夕陽下，五日一歸家。
且不顧飯茶，徑入小園察。
植就有果花，時時內牽掛。
撫弄多歡洽，欲與相對話。
帝閽何遠遐，無復望堂廈。
維愿總閑暇，留連好逸達。
江湖曾往過，至今仍傳說：多情應如我！風流應如我！
勿笑我，今日少歡樂！
勿笑我，今日愁悶多！
心事不便相言說，維能付筆墨。
不辯昔日何對錯，初一成因十五果。
勿問我，何時迎嬌娥！
勿問我，何時都堂坐！
任寂寞，憑寥落，剩日照西郭。
長愿放身赴清波，帆舟自掌舵，抗風徑高歌，飛魚愛海闊。
如今我，職事盡罷回窮窩，有心向炊作，無意弄花果。
勿勸我，男兒該振作！
勿勸我，男兒當奮搏！
都堂有座你自坐，俗事不關我！
愿尋西梁國中人，擁越漫道山巍峨，淺笑相知對案坐。
勿忘我，江湖我曾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