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點半就醒了,躺床上看了會手機,因為五點半要送大姑姐母子倆去車站坐第一班發往棗莊的BRT,然后她再去趕7:20從棗莊發往濰坊的車。
大姐一早起來收拾行李,婆婆也跟著起床了,幫著一起收拾,并且給這母子倆做早餐。
一周前,大姐帶著孩子從臨朐坐車回來探望父母。今年過年的時候她們一家沒有回來,聽說她年后身體總是不太好,婆婆一直擔心,從大姐說要計劃著回來,婆婆就開始數日子了。
大姐血糖最近有些高,在這幾天時間里,凡是不利于降血糖的菜,飯,我們都盡量避免,怕她來住幾天血糖再升高。因為公公是糖尿病,常年服藥,所以,在剛發現大姐血糖高的時候,只有在飲食上幫她控制外加藥物調整。
因為前一天下過雨的緣故,早上的空氣顯得濕冷。
婆婆常年腿疼,盡量不上下樓梯,但還是堅持下樓和我一起去送大姐母子倆到BRT站臺候車。干凈的馬路上零星的幾輛車,從我的“寶馬”旁邊經過。我在車里笑話她們娘倆屁股大,把我的后車座都快擠爆了,三個人都笑著,其實,車里還充滿著另一種情緒:離別。
到了站臺,那娘倆買票進去等車了,我和婆婆在站臺外看著遠處駛來的BRT,我們還沒來得及揮手說再見,看不清那娘倆啥時候就隨著人流擠進了車里。
轉過頭,婆婆說:“每次來的時候挺高興,每次走了吧,還挺難受的”,“下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來了,又得上班,又得照顧孩子”,“你姐這身體,也是越來越差了”,“要是住的近點多好,沒事我還能坐車去看看,或者她自己開車就帶孩子來了”.......我們迎著風,回家,聽她在路上絮叨著這些,心頭有些堵,眼眶有些熱。
遠嫁的女兒,注定是父母丟失的孩子,隨著各自年齡的增長和家務的繁忙,想見一面,以后越來越難了。雖然現在交通發達了,但是時間不自由了。每個人都在身不由己、按部就班的活著。
婆婆一生育有四個子女,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女兒嫁到濰坊,二女兒雖然嫁到江蘇,但是一家四口常年在北京生活工作,到春節的時候才能回來一次,總是親不夠,忙不完,又要踏上歸程。
無論哪個孩子要準備返程了,婆婆都會提前讓公公給殺好雞,備好本地的辣椒,手工的煎餅,然后提前一天晚上給炒好她拿手的辣子雞,放涼,第二天早上給裝包,帶著路上吃。
別管哪個在外面工作的子女提前打電話說要回來,她就會每天叨叨著,直到歸來的那天,無論時間有多晚,她都要等著,等著給她歸來的孩子準備飯食,怕她的孩子餓了,渴了。
她了解她每個孩子喜歡吃的每一樣食物,哪個愛吃肉,哪個愛吃辣椒豆,哪個愛吃手搟面,哪個愛喝大米粥。這種愛,與生俱來,毫無掩飾,它不同于夫妻間的牽掛,也不同于朋友間的噓寒問暖。
前些年,婆婆沒生那場大病的時候,每年都會自己親手制作辣椒豆,蘿卜干,老咸菜,烙煎餅,(雖然烙的煎餅厚度快趕上大餅了)因為她知道她的孩子們都喜歡吃這些,吃不夠母親做的各種各樣的小菜。這兩年,她身體慢慢恢復了,又開始蠢蠢欲動,總是閑不下來的侍弄菜園子和她老家那一畝三分地。
所幸,有了周末,我們可以帶著孩子一起回去,冬天的蘿卜白菜,夏天的西紅柿黃瓜,一年四季,菜園子在主人的照料下從不停歇。有時候公公看她老是閑不慣去除草,氣的向她發火:那菜園子里的草是我專門種的,不允許你這個老太太給拔掉!說歸說,干歸干。
婆婆炒的一手好菜,雖然她經常抱怨說就除了她生病的時候不需要做一日三餐,現在還得天天做飯炒菜給我們吃,伺候我們這些上班的,上學的,天天重復著這一個“工作”,真是沒勁。我說,就是啊,真是俗套,整天除了做飯就是做飯,真煩人。說著說著,我們都笑了。
既然不是仙,那就總得去對付這一日三餐。家有老人在替你做這些的時候,請記得感恩,因為她只負責養大她生下的孩子,沒有義務再去養活她孩子的孩子。
有一天,我說,你嫌煩就別做飯了,等下班回家我做給你吃得了,反正時間緊張些,只能是與時間賽跑。她說,就你干那個活,還是個左撇子,我一看就不順眼。抱怨歸抱怨,每個周一到周五的早晨,她還是起的比我早,鍋碗瓢盆叮當作響,一個人在廚房忙的不亦樂乎。每次下班回到家,熱乎乎的湯、菜已經在桌上擺好,洗了手便可以享受她帶來的美食,同時心里也特別感恩婆婆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包括隱忍,包括博愛,包括寬容,包括委屈,包括善良,包括大義。久而久之,我也中了她的“蠱”,不自覺的向她這種性格靠近。
對別人太好的人,總是會忘了自己,善良是本性,但是善良也要有鋒芒。不要讓別人把你的善良當成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當然更重要的是,不能總為了自己,也不能總為了別人,活著,要像自己。
婆婆說我講的這個道理太對了。她說人這一輩子,能活多少歲,那得看老天的安排,總是和自己的心情過不去,不至于。能有緣分成為一家人,就得互相體諒,互相理解著過日子。不要總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大呼小叫的。只要不是觸及一個人底線的事,那都不叫事。
我表示謹遵教導。
就在剛剛,我的老媽媽來電:*丹啊,最近干嗎了?家里沒有什么事吧?我說,沒事啊。老媽又說,你從上個星期回去,一直沒給我打電話,我以為你有什么事呢,沒事就好。我平時都是兩三天電話騷擾一下老媽,雖然也沒什么好聊的,無非就是問問她今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聊起來也能呱呱半天。這隔了七天沒打電話,她就開始擔心我。
她說我姐三天兩頭的打電話回去,我哥最近也經常回家,就是沒接到我電話,以為有啥事呢。又讓她老人家擔心了。內疚。
我的母親,和我婆婆一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大字沒識幾個,也和我的婆婆一樣,用心用力的愛著她的每個孩子。
原來家里有很多農活,基本上都是母親一人在勞作。父親當年是廠長,要管理工廠,要出差做業務,基本上沒下過地。
如今母親已經像我外姥爺一樣的彎腰駝背。好在她身體沒有其他毛病,不像我婆婆腰腿疼的厲害,不能走太遠的路。
去年母親還和其他人一起到杭州去采茶葉,呼吸了一個月山上的清新空氣,喝了一個月的山泉水,回來后,她的哮喘卻出其不意的極少犯病了。
都說有媽媽的地方,才叫家。是的,母親原來在哥哥家幫忙照顧侄子侄女的時候,老家里就只有奶奶和父親,我們回去的次數明顯少了。因為回去了看不到媽媽在家,總覺得少點什么,沒有人能坐下來啦啦家常,找個話把。奶奶快90歲,耳聾眼花,父親雖然也很愛我們,但是從來不善于表達。
現在母親要在老家照顧血壓高的父親和糖尿病的奶奶的飲食起居,所以,我們回家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每個周末休息的時候,那顆回家的心就在頭一天晚上做好準備了。
幸好的是,孩子們也都喜歡去姥姥家,喜歡看外公搞各種研究,喜歡模仿外公的毛筆字和繪畫。喜歡姥姥烙煎餅時攤的雞蛋煎餅,喜歡蹲在母親身旁幫她擇擇菜,燒鍋做飯,看著她和父親為我們準備美味的食物,也喜歡沒事的時候調侃一下90歲的老奶奶,讓她假裝生氣的拿著小棍打。
回到那個家,就像回到小時候,我們每天早起上學,母親已經更早的起床做好了我們愛吃的飯,姐姐老實文雅,哥哥調皮天不怕地不怕,我是介于二者之間的。嗯,應該是這么回事。
用我媽的話說,我姐長這么大,我爸一個唾沫星子都沒往她臉上迸過。不過,對于調皮的我哥來說,恨不得吊在樹上打。
我愛跟我哥混,因為他總能在夏天撈魚摸蝦,烤著吃,蒸著吃,又能在冬天我家門前的小河上,帶我滑冰,我坐板凳上,他從河這頭推到河那頭,又從河那頭推回來,樂此不疲。
?我哥這一撈魚摸蝦的本領超強,在我上小學四年級得腎病住院的時候,他聽母親說大夫讓我吃黑豆煮黑魚可以治好。于是他發揮這一特長,真的給我整來一條大黑魚。那是他不知趟了多少條河才逮到的,嘿嘿哈哈的提給母親,燉給我吃。
雖然我們兄妹倆從小是最愛掐架的,他偷看我的日記,還大聲讀出來,我撕了他的撲克牌,給扔進火爐里,他在村里干了壞事,我第一個回家打報告,所以他總是不愿意帶著我玩。但是,那一回吃黑魚的事卻被他感動了。
直到現在我都不記得小時候我跟我姐學過啥,好像那會兒,她總是在家看書學習,看書學習,也從來不跟我們出去玩耍。
上到初中,姐姐的同齡人都輟學了,只有我父母讓我姐一直堅持著上學讀書,母親一生大字不識幾個,但她只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她每天晚上去一里外的路口等姐姐放晚自習,因為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個黑燈瞎火的小道,姐姐從小膽兒就小,所以,那時候母親是我姐每天晚上放學回家的保護神。 ?這一任務,她也從來不讓父親接手。
小時候的冬天特別冷,河里可以滑冰,屋檐結滿冰凌,晚上寫完作業睡覺時,腳趾頭早就凍的沒有知覺,母親總是讓我把腳伸到她的懷里給我捂熱,我再慢慢在享受中睡著。
后來,侄女給我說,奶奶晚上睡覺經常把她凍的冰涼的雙腳放在懷里暖,我說,我小時候也享受過這待遇。那個溫度永遠都記得。
后來上高中了,那時候姐姐已經上班,為了更方便照顧我上學,她便租了房子,讓我跟她同住。也免了她從家到單位來回跑的辛苦,以前沒有電動車,出門都是自行車。沒有租房子前,我姐每天要來回騎行六十里路去上班,每天晚上回到家揉著腿,捏著腳,小聲的嘀咕,疼死了,累死了。她那時候的工資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成了我們家主要的經濟來源,因為那時候父親生了場大病。
高中三年,跟著我姐,沒吃多少苦。高考結束,我賣了所有高中的書和資料,鐵定了心,無論考好考差都不回去復讀,不是怕丟人,而是再也不想經歷高三那種人間煉獄的生活。每天埋在資料堆里,每天睜開眼,閉上眼都是題,題,題。
雖然沒有考上什么本科,湊合著上了個專科,專科也行,想著,到時候我可以專升本啊。后來,大三畢業了,也沒有專升本,想著,先上班掙錢,能養活自己了再考吧。后來,工作,結婚,生孩子,一樣一樣該走的程序都走過來了,卻唯獨沒有完成當初對學業的執著追求。后悔。
上大學要離開家的那晚,老媽給我準備了好吃的,好喝的。第二天一早,我哥,我姐,我嫂子三個人送我去學校。那天早上,天剛蒙蒙亮,車就在路口等著了,我在車窗里,看著車窗外我媽難過的臉,她一遍遍交待我,在外面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到那趕緊給家里打電話。車開走了,我看見我媽被風吹亂的頭發,和我爸兩個人站在路口,不斷目送,直到他們的影子變得越來越小。我走的越來越遠。
后來媽媽說,看我們開車走之后,很想大哭一場,再一想,孩子是出去求學的,是好事,再舍不得也得讓飛出去。
到了學校,哥姐嫂把我安頓好之后,帶我到學校門口的飯店吃了飯,就開車走了,輪到我目送他們,車子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了,我轉過頭,眼淚就嘩嘩的下來了。怕別人笑話,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走回宿舍。半個月的軍訓第二天便拉開序幕。
由于是新宿舍樓,宿舍里暫時沒有電話,如果想給家里打電話就要到樓下的小超市里排隊,軍訓一天下來,連站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去排隊了。一個星期與家里沒有任何聯系。家里人著急了,我姐把電話打到學校總務處,給我帶話,讓我給家里回個電話。總務處的老師在軍訓的時候找到我,軍訓結束,臉也顧不上洗,先去排隊打電話。接通電話的瞬間,喉嚨就被那股酸楚的氣流堵住了,眼淚吧噠吧噠的往下掉,在那個舉目無親,第一次一個人去的地方,孤獨與想念伴隨了我一個多月。
新同學,新朋友建立起來感情后,想家就不那么明顯了。后來宿舍裝了電話,我們每天都在不斷接收著家里人和老同學的問候,大學生涯平穩開啟。
畢業的時候,幾乎所有同學都留在了青島,姐姐打電話說,本地銀行正招聘,讓我回來應聘吧。二話不說,義無反顧,回來面試,錄用。行長說你普通話說的不賴(那是因為大學時候每天的普訓課上的風生水起),說我簡歷上寫的字兒不錯(那是因為大學時候寫信寫多了,練出來了吧),說我電腦打字還挺快(那是因為大學時候一分鐘打不到60個字不讓畢業,被逼的學了五筆),那就留下吧。進辦公室做吳主任的助理。收發文件,上傳下達。第一份工作開始了,家里人都很踏實,也很放心,畢竟還是個不錯的工作,終于能掙錢照顧家里了,我心里也感覺很好。畢竟那時候,家里的經濟危機還沒有完全解除。
后來,出現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狀況。工作沒了,可以再找,青春沒了,就沒了。
當我成為一個母親后,我想著一定要讓我的孩子在最好的年華里,學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定要教育她努力考上好大學,一定在畢業之后找男朋友不要離我們太遠。
但是誰又能說得準下一個十年,二十年之后,會是什么狀況呢?
既然這一世有緣做母女,就好好珍惜當下的時光。
既然孩子投奔你而來,那就好好愛吧。
做好這一世的母女,父女。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