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橙子,提起了櫻桃,那就不合時令的說一說春夏之交的櫻桃,說一說因為一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而被稱為“櫻桃進士”的蔣捷。
這一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出自蔣捷的《一剪梅·舟過吳江》,詞是這樣寫的: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這里有難遣難排的一腔春愁,不過,這樣的愁既不是“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輕柔縹緲,也不是“飛紅萬點愁如海”的濃密難消,蔣捷的愁已經不似秦觀那樣只是源于自身的遭遇并因為這樣的遭遇而自憐自嘆自怨自艾,他除了自己的漂泊動蕩的身世之嘆之外,更有一段國破家亡的失落與無望在里面。
面對這樣的事實,有些人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像是一個斗士;有些人會退而自守其心,像是一個隱士。蔣捷屬于后者,但隱的并不徹底,卻也恰恰如此,心中無時無刻不在的痛楚成全了他的一分可敬,雖然看上去總是故作瀟灑。這樣的瀟灑也就如同這首詞,縱然是“舉杯消愁愁更愁”,卻也還是要以酒澆愁,然后,江上舟,樓上簾,一在水一在風,同時又風飄飄雨瀟瀟,春愁里的慘淡當真如在眼前了。于是,自然而然的開始想家,想念家中的淡靜和溫馨,卻不得不又清醒又無奈的嘆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這最后的一句說的真是好,什么都敵不過時間,縱然櫻桃又紅了,芭蕉又綠了,可是在流轉的時光里,所有的過往早已在記憶里慢慢褪色,歲月總是有著不動聲色的力量,過不了多久,櫻桃會落,芭蕉會暗。
蔣捷還有一首同樣有名的自寫身世的詞,《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一生,就在這三個時間段、三種場景的流轉中表現出了三種心境,這也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的絕好注腳。當年辛棄疾在說少年與老年的對比時,還要在“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后幽幽嘆一句,“天涼好個秋!”蔣捷可是連這一聲嘆都要省去的,只是僧廬聽雨,一夜到天明。這樣的場景該有多凄涼,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已經讓人揪心了,而今,一晚上的“空階滴到明”,是否更加的難堪難捱——雖然也有另一種解釋,此時的心,歷經滄桑,也許,已然麻木。
不過,我總不信,詞人曾經敏感的心會在世事滄桑里一片枯槁,所以,我愿意引他的一首《梅花引·荊溪阻雪》做結,這首詞讀起來總是覺得很妙,蔣捷寫道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風拍小簾燈暈舞,對閑影,冷清清,憶舊游。舊游舊游今在否?花外樓,柳下舟。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云,濕透木綿裘。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雖然依舊是孤身漂泊,雖然依舊是形影相吊,雖然依舊是舊夢難尋、新愁縈繞,可是,故作瀟灑中還真透出了幾分瀟灑,而且,有白鷗,有梅花,總也不算孤單了吧。是呀,轉眼又到冬天了,有雪,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