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是“北平城不得不看的一道風景”。

她是郁達夫口中“震動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

她是一個緋聞滿天飛，桃花滿身的女子。

她，就是陸小曼。

二

提起民國時期有名的名媛大家，一個繞不過的女子，就是陸小曼。

她才華橫溢，美貌與氣質并存，卻也在歷史中因為愛情而飽受爭議。

陸小曼的童年和少女時代，是被當做“名媛”教養長大的。

名媛是什么？

作為一個全世界大部分女子艷羨的職業，名媛不用朝九晚五在職場打拼，不用斤斤計較錙銖必較老實持家，名媛只需優雅大方，每日打扮的美美的，雍容爾雅地待人處事，熟悉一兩門外語，學習一兩門才藝，在社交場合中微笑大方，收獲獨屬名媛的鮮花和愛情。

但，成為名媛，也是有條件的。

首先，你得有一個足夠與名媛身份匹配的身份背景。

這個條件，陸小曼顯然滿足。

她生于1903年。父親陸定是晚清時期的舉人，曾擔任皇族貝子貝勒學校的老師，后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是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得意門生。后來回國后，成為中華儲蓄銀行的主要創辦人，二十余年供職于國民黨政府財政部，歷任參事、賦稅司長等職。

母親，吳曼華呢，是常州著名的白馬三司徒中丞第吳耔禾先生的長女。自幼家學淵博，熟讀百家，又畫得一手相當漂亮的工筆，是四九城不得多得的才女，丈夫陸定擔任那些皇子皇孫的老師時，吳曼華可代丈夫批閱文章，足見其古人底蘊之深厚。

陸小曼，家里九個孩子中排行第五，只是后來，其他孩子在幼年或青年時期先后夭折，陸定夫婦備受打擊，越發寵愛著可以說是獨女的陸小曼。

成為名媛的第二個條件，你得美。

而長成后的陸小曼，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點，長的尤為好看。

何競武的女兒何靈琰陸小曼時，曾說：“干娘別有一種林下風致，淡雅靈秀，若以花草擬之，便是空谷幽蘭……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別具風韻，說出話來又聰明又好聽，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再見到一個女人有干娘的風情才調。“

號稱江南第一美人的郁達夫的夫人王映霞，說陸小曼：“確實是一代佳人，我對她的印象，可以用嬌小玲瓏四個字來概括。

就連徐志摩的前妻張幼儀也贊她：“媚眼誘人，秀發纏繞。”

成為名媛的第三個條件，你得受過良好的教育，有拿的出手的才藝。

而陸小曼，接受的是當時稱的上最好的教育，七歲入北京女子師范大學附屬小學，九歲進北京女中，十六歲到圣心堂學習。

她會寫詩，會作畫，能說一口漂亮的英文和法語。

她的詩文，被著名的畫家、書法家劉海粟贊其說：“古文基礎很好，寫舊詩的絕句，清新俏麗，頗有明清詩的特色；寫文章，蘊藉婉轉，很美，又無雕琢之氣……而她寫的新體小說，則詼諧直率……”

她的畫，工筆花卉和淡墨山水，無一不精。她多次舉辦個人畫展，其《山水長卷》被當時畫家贊不絕口，一時風頭無量。

她曾到“外交部”實習，以其俏麗的外貌，靈敏的反應和才華，迅速成為部里的社交明星。

她能畫油畫，會彈鋼琴，深諳昆曲、皮黃之藝，一開腔便驚艷全場。還和唐瑛一起出演過昆曲名劇《游園驚夢》。

這個曾經皮膚白皙，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躍成為北平社交圈最炙手可熱的明星。

成為名媛的最后一個條件，找一個足夠匹配的丈夫。

而陸小曼的丈夫王庚，應該是合格的。

他年輕時就讀清華大學，畢業后留學美國，先后曾在密歇根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西點軍校就讀，與艾森豪威爾是同學，回國后拜梁啟超為師，既有文科修養，又有軍校背景，回國后任職北洋陸軍部，后任交通部護路軍副司令，以火箭般的速度晉升少將。

這樣一個家世，才華，顏值，都足夠與陸小曼匹配。

三

只是，歷經少女時代五光十色的簇擁與追捧，這個年僅十幾歲的少女很快就迷失了。她隨心所欲，做事全憑自己心情。

從未被拒絕，就不懂人生有時需要屈就；一直備受眾人矚目，她從來不懂得珍惜；向來很完美，又怎能懂得人生往往不會完美。

她接受了作為一個標準的名媛應接受的所有教育和培訓，卻缺少正規的大學教育。在陸小曼的眼中，她的人生，愛情和婚姻，是首位，而所謂生命的意義和成就，不過是生活里若有似無的點綴。

她不是林徽因，上下求索，只為改造社會；她也不是潘玉良，努力拼搏，只為在畫壇上出人頭地。

她的目標，只是個名媛，有熱烈的愛情，華美的住宅，漂亮的衣服，體面的社交，以及擁有這個女孩所能想到的一切一切美好的東西。

她想要這些，卻不愿為此付出一點點的妥協和讓步。說到底，她是個認不清的女人。

1922年嫁給王庚后，雖然她擁有了想要的物質，可這個男人，卻排解不了她的苦悶。

陸小曼在日記中寫道：“從前多少女子，為了怕人罵，甘愿犧牲自己的快樂和身體，怨死閨中……她們可憐，至死不明白是什么害了她們。”

她究竟想要什么？她想要快樂，愛情。

她被所有人要求作為一個好妻子，失去了自由戀愛的權利。

她追逐的，是極致的愛情。所以，即使沒有那一場與徐志摩相遇的舞會，她仍然和別的男人迸出火花。譬如胡適，譬如翁瑞午。

她給胡適寫信，用男人一般又粗又大的英文筆跡寫信，只為了避開傳說中相當剽悍的胡夫人。至于寫給徐志摩那些著名的情書，真的需要相當大的耐心才能讀下去。

她費盡心思的要和徐志摩在一起。她打掉了剛懷上的王庚的孩子，從此落下病根，再無生育能力。

在他們的婚禮上，證婚人梁啟超說：“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面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致離婚再娶……你們兩人都是過來人，離過婚又重新結婚，都是用情不專。以后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們這次是最后一次結婚！”

她的母親吳曼華一直都不喜歡徐志摩，認為是他害苦了自己的女兒。

他們的婚姻，成為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

然而，她費盡心思和懂她的他在一起，果真從此幸福了嗎？

四

絲毫不待見她的公婆，全部自理的結婚費用，家里概不負擔的經濟壓力，生活不只有風花雪月，還有避不開的柴米油鹽。

只是，陸小曼終究是陸小曼。

十里洋場，呼朋喚友，吃喝玩樂，她依舊不改少女時代被人追逐的驕奢豪華。

她對著徐志摩撒嬌賣萌，至于他有幾件衣服，是否健康，一概不知。

為緩解小產后無休止的疼痛，她染上大煙，與為自己推拿的翁瑞午舉止親密，關系曖昧，鬧得沸沸揚揚。

為了供養陸的豪奢生活，失去家庭支持的徐志摩只好疲于賺錢，到全國各地講課，撰寫詩文賺取稿費……忙得不亦樂乎。

她的驕奢難免讓這個曾經名滿華夏的大才子抱怨，曾經的神仙眷侶也墜落人間，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煙火氣。

他搭乘免費的小飛機離家的前天晚上，這個曾經對著徐溫柔軟語的女子大發雷霆，將煙槍對著她的丈夫擲去，打掉了他的金絲眼鏡。

他傷心至極。第二天下午回家時，看到她寫的信，讀后悲憤無語，負氣出走。

兩天后，他乘坐的小飛機在濟南觸山墜落，遇難身亡。

航空公司的經理親自上門給她報噩耗，她卻不能相信，將信人拒之門外。

不得已，報信的人只能去找徐志摩的前妻張幼儀。

徐志摩的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恨她入骨。

他們的共同好友，金岳霖，胡適，何竟武等不肯原諒她，認為是她的驕奢害死了他。

她愛他嗎？愛，可是她的愛，太過天真，也太過任性，她愛得肆無忌憚，愛得天經地義，愛得理所當然。

可是，愛，不僅僅是占有，不僅僅是索取，而是相互的理解，信任和尊重。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如果有，那么它也一定容易失去。

從她寫下“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復奚論，欲死未能因母老；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的那一刻起，陸小曼這個女孩，終于開始成長。

可是這樣成長的代價，太大。

她收起那些鮮美貴氣的華服，閉門謝客，收斂鋒芒。

接下來的人生，她只做了兩件事，畫畫和編志摩文集。

在此后的三十四年間，她為她編寫了許多部著作。一遍遍地跑出版社，一次次的努力，用自己的下半生表達了自己的愛和思念。可是，她同時與翁同嗣的孫子翁瑞午同居了快三十年，要不然，她這樣的女子，怎么生活呢？

她的臥室里一直掛著徐志摩的大幅遺像。她說他是鮮花，永遠不會凋零。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最后的愿望是能和他葬在一起。

這樣的要求，被徐志摩和張幼儀唯一的兒子拒絕了。

她被葬在蘇州東山的華僑公墓，結束了一生的沉浮。

她終究沒能成為名媛，如果她像唐瑛，早早就清楚明白，對感情沒那么潔癖，她的日子可能會風光無限。

她也沒能成為獨立的女性，如張幼儀那般，獨立而堅忍，晚年的生活想來亦或精彩。

她渴望太陽的陽光，卻又害怕陽光的灼熱。她的要求，太難。

她擁有上帝給她的一把好牌，卻硬生生地打成了落寞的結局。

雖才華橫溢，卻從未想過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一輩子活的轟轟烈烈，卻也凄涼寂寞。

愛，從來都是相互的。

可以是一瞬間的怦然心動，也可以是細水長流的日久生情。

更是忍耐，克制，是兩段不同人生的交錯排列，是甜蜜的孤獨，是兩段相互扶持的人生。

依附別人的人生，終究不夠精彩。

而月亮的光華，始終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