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你去不了(二)

To:這個夏天你去不了(一)

六、絕望

這一天早晨,陳小兵同往常一樣背著書包走向學校。九月的陽光在他的腳下拉開了瘦長的影子。在途中,陳小兵看到了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孩。男孩無憂無慮的氣質吸引了陳小兵,使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這個男孩赤著腳坐在河岸上,手上折了一枝秀美的蘆葦。他一邊晃著蘆葦四下里張望,一邊吹著口哨,腳隨著節奏不緊不慢地搖來搖去。他有一雙黑亮的大眼睛。這雙眼睛幾次朝向了陳小兵。忽然,男孩扔掉了手中的蘆葦,他用盡力氣(背都弓了起來)吹出了尖利的口哨聲。路旁平靜的玉米地猛地搖晃起來,并且從里面鉆出了三個男孩和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這讓陳小兵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田主人揮著釘鈀,氣勢洶洶追來了。男孩子們很快跳上了破車,他們的身手十分靈活,幾個人擠在一輛車上,還能以較快的速度向前跑。那個男孩因為要從河岸上爬起來,動作稍慢了一些,以致他用力跳了三次才勉強坐上了后座。他的動作令陳小兵想起了馬戲團里的小丑,因此,他臉上的表情在當時的陽光下變得生動起來。

后來,陳小兵還在河沿發現了一堆玉米棒子。顯然是一群性急慌忙的嘴巴胡亂啃過,又隨手扔下的。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麥子旁邊的情景,令陳小兵進入了美妙的想象中,又因為想象而渾身激動。

陳小兵與那群男孩的第二次相遇是在菜場上。當時陳小兵提著籃子,擠在人群中,覺得自己就像是綁上了沙袋在水中游泳一樣。那幾個男孩站在一堆光彩照人的西紅柿旁邊。再次相遇令陳小兵十分喜悅。男孩子們互相交換了幾句,便疏散了開來。接著,還是那個拿蘆葦的男孩突然將自己摔倒在地上,哭聲卻在他的身體到達地面之前,就抵達了陳小兵的耳朵。男孩一面捂著自己的膝蓋,一邊指著邊上一個中年男人叫道:“你干嘛絆人?你干嘛?”

人群很快涌了過來對準了那個委屈的男人。同時,陳小兵看到其他的男孩將手伸向了西紅柿。他們的身手如此敏捷,使得西紅柿堆狠狠地缺了一角。其中一個表情很嚴肅的男孩,陳小兵后來知道他是首領張同,出手更是驚人。他一抓就是六個。上衣的口袋因為過分擁擠,想必有幾個已經破碎并濺出了紅色的汁液,但他的手仍舊十分繁忙。這個時候,陳小兵沉著地走上前去。他遞過了自己的籃子,并一聲不響的加入了他們。

后來陳小兵與他們一同成功地撤退。他們拔起雙腿在叫罵聲中飛奔,將人群甩得遠遠的。在一間舊倉庫里他們分享了這些戰利品。因為激動,陳小兵只來得及快速地吞咽,直到張同拍拍他的肩膀,他才抬起滿是鮮紅汁水的嘴巴。張同問:“你叫什么名字?”

“陳小兵。”

那以后陳小兵開始了逃學。一開始,他只是在班主任下完課后,才溜出教室。我在后窗口看著他貼著墻角從學校后門的洞口消失。他的衣服里鼓滿了風,在學校外的樹蔭下像氣球一樣。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桌肚里塞滿了未做完的作業。后來,陳小兵對課堂徹底厭倦了。一個早晨,他沒有出現在座位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到了第四個早晨,班主任才深感疑惑,決定進行家訪。那次訪問至今仍令我記憶猶新。

放學后,班主任要我陪同。他用手中的尺朝我指了指,眼睛并沒有離開書本,他說:“你,跟我來。”

我只好跳上了他自行車的后座。來到了陳小兵家,陳學平正站在菜園子中,擺弄一排番茄。我們的班主任用他那過于清脆的男高音問:“陳小兵呢?”陳學平皺了皺眉頭,說:“我還要問你,陳小兵呢?”

班主任一愣,說:“他為什么幾天不上學?”

“他幾天不上學我還要問你呢?”

這樣的話讓一向滔滔不絕的班主任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只能說:“我怎么知道呢?”

陳學平將手中的一個壞番茄一扔,它立即在地上開出了鮮紅的花:“陳小兵到那而去了!你們學校怎么管人?我兒子不見了,居然來找老子。真是笑話!”

陳學平的質問義正辭嚴,我們的班主任三下五下就敗下陣來。他張口結舌,漲紅了臉,不安地站起身,推起剛剛停下的自行車。他一聲不吭地騎著自行車走了。只有上車的一瞬間,他的右腿拋起的不再是完美的弧線,這才泄露了他內心的慌亂。接著我聽到一個軟軟的聲音問:“誰呀?”

然后,我看到一個頭上插滿五顏六色發卷的女人,從房間里伸出了自己的臉龐。陳學平的臉立即從怒氣沖沖變得情意綿綿。他幾乎是扭著腰身,從田里走出來走入了臥室并迅速地關上了門。一個人的表情居然會在一瞬間發生這樣大的變化,真是令人驚訝。這讓我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摸著自己的臉。

我的朋友在十三歲的時侯,就徹底輟學了。他跟那群男孩一樣。額前留的頭發遮擋住眼睛,雙手插在褲袋子里,在大街上蕩來蕩去。他們走起路來慢慢吞吞的,還會沖著路上走過的姑娘吹響口哨或者大聲尖叫。他們的聲音就像摔碎的玻璃片一樣。用我母親的話說,這就是流氓。

但我始終不能承認陳小兵是一個流氓。我無法接受這個惡劣的詞冠在我的朋友身上。我期待著有一天黃昏,陳小兵會同以前一樣,微笑著走向我,并挽起我的手臂,走向田野。用他故作驚訝的聲音說:“看那,這棵草多綠啊!”

直到一個真實的黃昏來臨,我才破滅了這種想法。

我記得那一天的夕陽像鮮紅的血一般,涂滿了整個天空。我抬起頭還望見了一群南飛的大雁。它們在空中分分合合的姿態深深地吸引著我。直到它們飛遠,我才收回了目光。我看到了陳小兵。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他了。或者是因為很久才會讓我覺得陌生吧。他的頭發長長的,遮住了左半邊臉。雙手插在褲袋里,脖子里掛了一條亮晶晶的金屬鏈子。這樣的天氣里,他居然只穿一件白色的襯衫。如此的不畏寒冷令我十分驚詫。

陳小兵的旁邊站著另外幾個男孩。他們一字排開,在他們的前面則站著一個已經嚇呆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手里拿了一把威武的水槍,軍綠顏色,上頭還鑲著金色的花紋。我聽到陳小兵說:“小妹妹,把槍借給我們玩玩。”

小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睛,站著不動。直到陳小兵抓住她的手槍,并往外拉時,她才發出了驚叫。旁邊的人緊跟著一躍而上,那個女孩像是一株蘆葦輕而易舉地倒在了地上,但她的手仍死死地抓住那把水槍。

“把她的手指掰開。”陳小兵說。

女孩的眼睛看到了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我發出了求救。可我邁不動一個步子,有一樣什么東西正侵入我的身體。

“掰不開,怎么辦?”陳小兵的同伴說。

陳小兵想了想,說:“掰不開?用腳踢!”

于是,那個女孩的身體猛地弓了起來。巨大的疼痛迫使她終于松開手,捂住了自己的膝蓋,“哇哇”大哭起來。陳小兵一下子就拿到了那把槍,他端起槍,進行瞄準。這時他看到了我。

我悲哀地看著我的朋友站在另一群人中間。他的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令我感到鉆心的疼。看到陳小兵匆匆忙忙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看到了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東西,那就是絕望。

七、出現

陳學平忘我地進入了幸福生活。他就像一條小船蕩漾在春天的波紋里。用他的話來說:“真是妙不可言。”

我可以想象出陳學平說這句話時的表情:瞇起眼睛,咬著牙齒,用力撮起三個指頭。仿佛幸福就在他的捏手之間暈頭轉向了。至于孫美琴早已經是舊家具上的灰塵,被新主人的輕輕一撣,就徹底消失不見。

這樣的幸福直到蘇文文的出現,才開始有了矛盾的裂痕。那一天清晨,陳學平同往常一樣,踢著拖鞋打開門。然后他仰起頭,對著天空張開臭熏熏的嘴巴,打了一個深深的哈欠。等他合攏嘴巴,揉著眼睛后,他看到了蘇文文。當然那個時候,陳學平還不知道她叫蘇文文。他只看到一個皺著眉頭滿面哀愁的女孩問他:“這是方柳柳的家嗎?”

未等陳學平點完頭,女孩就跨進屋,開始了東張西望。

“方柳柳呢?”

女孩的眼神就象兩把利劍,“刷刷”地撥開了陳學平的睡意。他這才清理了嗓子,維持著他一家之主的尊嚴:“你是誰啊?你找誰啊?”

這個時候,方柳柳走出臥室,看到了找她的女孩。她手中端著的尿盆,就戲劇性地滾倒在地。

這一個天是在滿地尿流的尿臊味中開始的。后來陳小兵向我詳細地形容了那一幕場景。他反復說著:“雞飛狗跳啊,雞飛狗跳啊!”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夸張,令我笑得深深地彎下了腰,并不停地抹去跟著掉下來的眼淚。

蘇文文是方柳柳與前任丈夫的愛情結晶。當時只有十八歲的方柳柳,微凸著肚子嫁給了后來很暴躁的丈夫,張建明。對于這段歷史,陳學平一直并不怎么在乎。直到蘇文文的出現,他才撩起了求知的欲望。對于和他的“腳邊人”曾經同床共枕的男人,陳學平第一次充滿了帶有敵意的好奇。

年輕時的方柳柳從學校一畢業就在街上開起了理發店。和這個店的名字“香香”一樣,生意一直十分吃香。這倒不是因為方柳柳擁有一手出色的技藝,在很多人看來,更多的是因為方柳柳天生就是一朵香噴噴的鮮花,引來了一只只蜜蜂和蝴蝶。這些蜜蜂和蝴蝶通常是在黃昏時分,才會紛涌而至。他們將理發店的凳子全坐滿。他們有的人留著長發,有的留著寸頭,一邊噴吐著煙霧,一邊將他們一天的活動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來。常常惹得方柳柳紅著臉,“格格”地笑。這使方柳柳的生活可以足不出戶,但是熱鬧非凡五光十色。

有一天,只來了張建明一個人。他同往常一樣坐在剃頭的位置上。他似乎坐下以后才發現別的人沒有來。他說:“怎么?今天就我一個人?”張建明的語氣十分驚訝,仿佛這些人是在他坐定以后才消失不見的。他的虛張聲勢,令方柳柳忍不住“嘿嘿”一笑。接著她開始幫張建明剃須。那是一張荊棘叢生的臉龐。堅硬的荊棘阻擋了她的刀峰,使她在開路的途中,心驚膽戰頻頻受阻。當一條血痕從張建明的嘴角淌下時,方柳柳已經滿頭大汗并且手忙腳亂了。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張建明笑瞇瞇地伸出鮮紅的舌頭,將鮮血和她的手指一并舔進了口中。她知道應該抽回手來,可是她沒有。她的胸口“突突”地跳,腳已經踩進了一朵厚厚的白云之中。方柳柳就在恍恍惚惚中,將她知道不應該做的事全讓張建明做了。那個黃昏滿天的彩霞熱烈飛舞,在方柳柳的記憶中完全成了一塊塊凍僵的血斑,昏暗無光。當她向陳學平講述的時候,她的語氣是忽明忽暗,閃爍不定的,最后又掉進了暮氣沉沉之中。

陳學平在一陣沉默過后,說:“你應該將他推開。你應當抽出自己的手,并且用這只手甩上一個響亮的耳光。總之你應該,勇敢。”

“可是,他的牙齒咬緊了,我抽不出手。”方柳柳辯解道。

陳學平想了想,搖了搖頭:“你可以用腳踢,用牙齒咬,朝他吐唾沫,你還可以大聲喊人。總之你有很多辦法。”他看了看方柳柳,停了一下,繼續搖頭。

“可是你沒有。你沒有。”

“當時他已經抓住了我。他的力氣很大,我根本動不了。再說他把手伸進了我的衣服。”方柳柳委屈地喊道,并漲紅了臉。

這時陳學平已經站起了身,朝外走去。他的身體有些搖晃。方柳柳的表現讓他非常不滿。他的胸脯中刮起了沉悶的風暴,接著呼吸中出現了“沙沙”的聲響。陳學平就成了大雨來臨前的一棵樹。

蘇文文的突然出現是因為張建明不見了。這個男人將家里的一切家當輸光后,還欠了一屁股債,他只好躲掉啦。一個夜晚,蘇文文打開門,等到的是幾個手持閃亮菜刀的男人,他們一個個怒氣沖沖。在慌亂中,孫文文憑借著小巧的體型和機智的頭腦,奪門而逃。她用力奔跑著,感覺心臟離開了胸膛,并跳到了嗓子眼,像拖拉機一樣奔走。直到耳旁的腳步聲,由稻谷在風中東倒西歪的聲響完全代替,她才收住了腳步,并倒在一個草垛上,瑟瑟發抖,嚎啕大哭起來。

失去父親的蘇文文只得胡亂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拎著一個黑色的包,走上了尋找方柳柳的道路。在途中,她遇到了一個男孩。他的態度十分友好,并且準確無誤地向她指了一條路。那時她并不知道,那就是她異父異母的哥哥陳小兵,更不知道自己滿面愁容的樣子,在陳小兵的心里已經卷起了陣陣波濤。悲傷讓她忘記了一切。她甚至沒有看清陳小兵的臉,就轉過身,走上了男孩指引的路。

蘇文文一邊走,一邊將額前的頭發往后撩去。她的姿勢在陳小兵的眼里是一個婀娜多姿的背影,深深地進入了他的記憶深處。當然,蘇文文并沒有感覺到這些。她慢慢的,吃力地往前走,看到了一間青磚青瓦的平房,門前擺了一輛破舊的木頭手推車。她抬起手,敲響了門。接下來我們都知道,她看到了一個睡意朦朧的男人朝她打了一個臭烘烘的哈欠。然后蘇文文聽到金屬掉在地上的聲音,聞到了騷腥的尿味。最后,她就見到了臉色蒼白,雙眼失神的方柳柳。

八、矛盾

蘇文文的出現向陳學平掀開了方柳柳的過去。或者說這過去在蘇文文出現之前是隱蔽的,可以忽略不計的。但是蘇文文的出現,活生生地提醒著陳學平,方柳柳曾經有著令他憤怒的表現。令他感到幸福的女人,現在讓他耿耿于懷,仿佛是喉嚨里刺入了一根堅硬的魚刺。他跳,他跑,他拼命地喊,都無濟于事。他只能眼淚汪汪地,像一條狗一樣,忍受著痛苦。是的,痛苦。

第二天,陳學平看到水池旁端正地放著一個粉紅色的杯子,并且插了一支鮮綠色的牙膏和牙刷。蘇文文正式在陳學平家安居樂業了。

那個時候,我已經離開辛莊去異地上學了。我并不認識這個叫做蘇文文的女孩。所以,在我第一次激動地坐著汽車回到家,看到身穿紅色毛衣的女孩站在陳小兵的家門口,就感到十分奇怪。后來看到陳學平端著飯碗從屋里走出來,并蹲在河沿將飯飛快地將反扒完,更是讓我驚訝了。我從沒見過這個男人這樣粗暴地吃一頓飯。這讓我的記憶中,陳學平抱著酒瓶從中午一直吃到日落的情景,就像雨季過后的天空,有些模糊不清了。

據說矛盾是因為蘇文文的出現才開始激烈展開的。

悲傷的蘇文文竭力想把母親抓住。一開始她使用了與陳小兵一樣的方法。在夜晚來臨后占據了方柳柳旁邊的位置。她抱住方柳柳的脖子,將滿是眼淚的臉貼在她的胸脯上,用軟軟的聲音訴說著方柳柳離開后的日子。蘇文文也遇到了與陳小兵一樣的夜晚,陳學平神情暴怒地推開了臥室的門。

蘇文文聽到一個男人急切地帶有喘息聲的腳步,朝她走來。然后她聽到一個聲音冷冷的說:“你給我出去,聽見沒有?”

當晚的蘇文文并沒有表現出與陳小兵一樣的合作態度。她將陳學平的目光穩穩接住,然后用力掀開了被子。于是,她那年輕驕傲的身體,就像一把槍一樣,在黑夜中響亮地打響了。使得那個男人最后慌亂地逃出了房間。

第一次的較量就預示著接下來日子的不平坦。從此,陳學平的幸福生活中釘上了一根看不見的刺,讓他脾氣暴躁,面目陰沉。因為他的幸福就象一只鳥,支棱著翅膀,卻只留下一根羽毛,令他因為回味無窮而倍感傷心。

在矛盾的較量中,陳小兵在家里的地位忽然提升了上來。因為,陳學平眼巴巴地看著方柳柳慈愛的目光落在蘇文文的身上。他忽然變得冷落了起來。這個男人只能急切地尋找著自己的兒子,并將他從記憶中努力地拽出來。那時的陳小兵已經是人們口中所說的一個“小流氓”了。他東游西蕩在街上,在田野里,完全從一個家庭里游走開了。所以,當陳學平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并詢問他近來開不開心的時候,陳小兵首先表現出的是驚訝和不自在。他的父親撫摸著他的頭發,那只粗糙的大手令他感到無比陌生。當陳學平興高采烈地說,明天去鎮上看看時,隨即來到陳小兵心上的只是悲傷。這來自于父親的溫暖,在孫美琴死去的多年后,才緩緩地到來。讓陳小兵萬分悲痛。

接下來的一個黃昏,陳小兵選擇了我,我們又一次來到了池塘邊。長時間的隔離令我們都有些不自在。我們注意到了在對方身上發生的變化,這變化讓我們互相陌生。后來太陽西沉,月亮從云層里鉆了出來,它將黃色的光芒投在陳小兵的臉上,使他本來模糊的臉一點一點亮起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臉上的哀傷,就像從前一樣的哀傷。是月光讓我們暫時忘記了間隔,從對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回到了從前。我們在池塘邊開始了長久而熱烈的談話。

我已經不太記得我們談話的內容了。只記得陳小兵臉上的表情始終是一種平靜的,如水一般的哀傷。另外,他說的話一停下來,就會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某一個地方。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長時間的談話。

后來我才體會到我的朋友,在內心走過了多少漫長又黑色的寂寞之夜。他在許多個日日夜夜后,徹底走到了被人們關懷的背后。又被突然拎了出來,面對了明亮又陌生的父親之愛,內心進入了錯亂,是可想而知的。于是他找到了童年的朋友,為這樣的突如其來尋找到一些原因。可是他并沒有在談論中找到他的疑惑。他幾乎記不得他曾經怎樣地生活在溫暖之下,怎樣在愛撫中漸漸長大的。最后他不得不失望地站起身告別了,他的內心將永遠在悲傷中糾纏不清。

幾年后,當我回憶起陳小兵轉身離去的情景,總會想起孫美琴死前的用力一握。我想這也許是她希望我能夠幫助陳小兵。可是一個人被悲傷深深擊中,別人是沒有辦法替他解決的。

就像陳學平家的矛盾一旦發生,就如同瓷器上的裂紋永遠也不能彌合了。

九、愛情

陳小兵同往常一樣站在田埂上。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逐漸明亮的天空,以及隱約延伸向天空的羊腸小道。他腳邊的稻田以絕對的純金色浩浩蕩蕩地鋪展開來。讓我的朋友一方面覺得刺目,另一方面又因為到感壓迫,而呼吸短促。

這個時候,陳小兵和他的朋友們在等待著瞎眼崔婆婆的那只公雞打起鳴來。那是一只美麗的公雞,全身的羽毛金光燦燦,兩條健碩的腿,修長而飽滿。陳小兵他們看中了這兩樣東西。他們商定好將羽毛做成毽子。兩條腿則放在火上,烤到“吱吱”冒油,然后咬上一口。只要公雞一叫,他們就會全部沖上去,撕開遮攔的網,掐住公雞的脖子就往外走。當然,公雞會叫,會蹬腿,會伸長可憐的脖子想啄人。到那個時候,他,陳小兵就會摸出一片白亮的刀片,“刷”地一下就把它解決得干凈利落。

陳小兵摸摸口袋里的刀,他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公雞該死的一叫。

同往常一樣,我的朋友瞇起了雙眼。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他的一個伙伴。他們在交換眼神的時候,都感到了那令人興奮的緊張。這時,地平線上浮動著一個黑點。它鑲嵌在大片的金黃色中,像是大海波濤洶涌中的一艘破船,引起了陳小兵的注意。過了一會兒,陳小兵發現那是一個人,穿著黑衣服,提著一個大行李包。最后陳小兵看到了一個女孩的臉孔,像是月亮一樣地升起在他的眼前。那張臉蒼白無力,如同在狂風暴雨襲擊過后的村莊。女孩的眼睛是大而茫然的,對準了陳小兵的時候,他覺得那不再是目光,而是一片明亮的雨水,將他一并深深地卷了進去。陳小兵一下子走入了滿天的雨水中,他的呼吸里充滿了雨水清亮的芳香,而他的眼睛里除了明亮的光芒,一切都消失了。

于是在這個早晨,陳小兵的伙伴驚奇地看著陳小兵在一個女孩靠近后,變得十分拘束。一雙手不停地移動,仿佛不知道擺放在什么地方合適。當公雞啼叫的時候,陳小兵抬起腳,卻跟在女孩的后面。陳小兵傾著身子,在路上縮手縮腳走路的樣子,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陳小兵并不知道女孩就是方柳柳的女兒蘇文文。蘇文文的憂傷先于她的身份來到陳小兵的面前。當他神思恍惚地領著蘇文文走向方柳柳的時候,他仍舊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進了一個可怕的真實。所以,到了自己的家門口,陳小兵仍舊用他那掩飾不住興奮的語氣說道:“到了,到了!就是這兒了。”

就這樣,在年輕的陳小兵身上發生了最奇妙的愛情。他的身體在經過了無數個沒有疼愛的夜晚,卻沒有失去想要疼愛一個人的愿望。就象陰暗處的苔蘚,默默地勃發了驚人的綠色生命力。他向臉色蒼白的蘇文文抽開了最燦爛的枝條。到后來,陳小兵并沒有掩飾自己的感情,盡管他為此深深的絕望。

陳小兵沒有再來找我。我幾次回到辛莊都被一種莫名的沉重,攪得心神不寧。有一天,我看到陳小兵站在河沿的蘆葦前,他抱著自己的頭。從他的手臂用力的姿勢,我知道有一種什么樣的東西正可怕的穿過他的內心。當他放下手,并抬起臉的時候,我隱隱看到了一張布滿淚水的臉。可是,當我忍不住想走近他的時候,陳小兵又若無其事地走開了。他的姿勢又一次讓我覺得受傷。

對于蘇文文來說,遇到陳小兵的那一天并沒有什么特別。失去父親的現實,讓她失魂落魄。根本沒有別的注意力。當陳小兵殷勤地為她帶路,她甚至沒有看清他的臉。所以她在陳小兵家住下后,見到陳小兵就象見到一個陌生人一樣。而后來的日子里,蘇文文的臉始終堆滿了堅硬的冰凌,隨時都會掉下幾個。

那個時候我很希望陳小兵能夠來找我。我知道他已經向他的伙伴告別了。離開了東游西蕩的街道和田野,回到了令他傷心的家。他孤身一人在愛情中苦苦地掙扎。每次我回到辛莊,完全可以感受到這令人心驚膽戰的絕望,在一個個深夜里無聲的吶喊著。不久以后,我才知道這不是一種心靈感應,而是一場悲劇來臨前,準確的預感。

在一個夏天的中午。太陽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蟬在濃密的樹蔭中,焦躁地嘶叫。辛莊在炎熱中沉沉入睡著。陳小兵慢慢踏上樓梯,走到了一扇房門前。他遲疑了一會,就伸出手推開了門。陳小兵的呼吸中夾雜了復雜的“沙沙”聲。在他一步步往前走的時候,那聲音此起彼伏,從胸腔里一直跑到空氣中。陳小兵走到了一張木床前。白色的木頭床上還有十分新鮮的斧痕。粉紅色的帳子垂放著。令里面平躺著的人,顯得模模糊糊,若隱若現。陳小兵再一次伸出手,那手如同伸進了一片茂密的藤蔓之中,有些牽扯不斷。帳子撩開了。出現在陳小兵眼前的是令人絕望的蘇文文。她像一條雪白的紗巾,柔軟地鋪展在涼席上,又像一條出現在黑夜中的小河,更像春天里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峰。

陳小兵最后一次伸出了手。在他的臉上同時出現的是幸福和絕望緊緊的糾纏。像兩道強烈的光芒,突然在漆黑的夜晚,苦難一般的亮起。

十、毀滅

那個中午像死一般的安靜。我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安靜,除了在我母親去世時。我在樓下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遍。我沿著走廊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太陽,在我的眼睛里變成了一個個刺眼的光圈。色彩斑斕。我仿佛走進了一個迷陣,一片混亂啊!我的腳步在那個中午不停地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走。我的心里一陣跟著一陣急速的跳動,就像人在水里一會兒潛在水中,一會兒又浮出水面。我像是害怕什么,可是我不知道我還會怕什么。后來我聽到樓上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好像是什么東西碎了,或者掉了。是什么東西碎了。我就走上了樓,那個聲音太奇怪啦。

我看到那扇門掩著,它沒有關。我看得出來。我曾經在那扇門前,站了無數個晚上,它的樣子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的心跳得很厲害,眼前都是金星。我渾身乏力,但我用力推開了門。那門就像是自己開的一樣。真的,像自己一下子開的一樣。

門開了,我就走進去了。是的,我曾經想著要走進去,想了無數遍了。我就走進去了。我能怎么辦呢?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看到她睡的那張床。那張小床白天一般都是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還有一點香味。是,我以前偷偷溜進去看見過的。當時帳子垂下來了,她就睡在了里面。帳子放下來了,我也看得見她睡在里面。

我怎么辦呢?我走得掉嗎?我的腿就像灌了水銀,我走不掉。我就把帳子掀開了。我看見了她。她的身上什么衣服也沒穿。她怎么能什么衣服也不穿呢?她還睡得甜甜的。當時,我幾乎透不過氣來,快暈過去了,總之,不行了。我好不容易站穩了,我又忍不住不去看她。她的身體。我知道這是不對的。

我只是想碰一下。我沒有,我真的只是想碰一下。只碰一下。我只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根。我碰了她。我不是摸她,我不是。我是碰了她一下,只是一下。我的手指就這么輕輕的一下。當時我什么感覺也沒有,不,應該是什么感覺都有。她的身體是軟軟的,很軟的。我不知道。

接著她就醒了。她看到了我,就發出了大叫。她的叫聲讓我害怕。一張這么小的嘴巴居然發出這么大的聲音,真是可怕。我就用手捂住她的嘴吧。可是她在我的手下一直掙扎,她動個不停,她還踢了我一腳。我對她說求求你不要動了她還是動個不停。她的叫聲讓我很害怕。我死死捂住她的嘴。

后來來人了,很多人。他們扒開我的手。我被他們抓住了。可是我真的沒有啊。

我愛她。我真的是很愛她。我知道這是不行的,我試過了,可是不行,我還是很愛她。

我想過,在夜晚和白天都想過。摟住她的肩膀,緊緊的摟住她的肩膀。我的確想過,我想過無數遍了。是的我想過。想得流眼淚了。想得快要瘋了。

他還是一個毛頭小伙子,嘴上剛剛長了幾根毛。這樣的小流氓我見得多了。不去讀書,三五成群混在街上,不是打架就是偷東西。我們做過了解,這個叫陳小兵的男孩,今年十八歲,就是辛莊的小流氓之一。據說有一次,還將一個下班的女工推進了小河里。

他坐在椅子上,裝得老老實實的。一雙小眼睛十分亮。這種眼睛我見得多了,這種眼睛的人一般十分狡猾。這個家伙說話的時候,還眼淚汪汪,流著鼻涕。不過那只是裝得老實而已。他說是聽到有東西碎了才上樓的。這分明是在撒謊。我們在現場沒有發現任何物品損壞的跡象。他分明是想掩飾自己作案的動機。他還嫩著呢!一個小小的把戲怎么能騙得了我們呢?

這個小男孩的聲音很尖。想什么金屬劃過玻璃。我聽得出來他很緊張,也很害怕。他極力想辯解,說自己只是想碰一下。碰什么?走到一個女孩跟前,女孩子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居然只是想碰一下?我問他為什么大家看到他死命地捂著那個叫蘇文文的女孩。這個陳小兵還十分狡猾,他居然說是害怕那叫聲才捂的。這真是笑話。最后他倒是承認自己是愛他。還十分固執。我告訴他這不是愛,這是他的錯覺。這個家伙居然尖叫起來,堅持說是愛!這個毛頭小伙居然說是什么愛不愛的。現在的小年輕總是把自己的沖動說成是什么愛。他們懂什么是愛?這個世界上還有愛這個東西嗎?

陳小兵還承認自己以前在晚上想過這個事情,用他的話來說,應該是想過無數遍了。你們看,這非常明顯,陳小兵早就有作案的動機和預謀。現在的年輕人!看來現在犯罪的年齡是變得越來越小了。

你們看這個案子該怎么處理?大家說說自己的看法吧。

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個沒用的小子喜歡上她的女兒啦。這個小子平時一聲不吭,我只要看到他用那種眼神看她,我就知道他是喜歡上了。

自從他媽死后,這小子就成天用陰沉沉的臉孔對著我,像什么深仇大恨一樣。雖說我后來結婚是急了些,可是這種事是早晚的。我給自己找了個伴,不也等于給他找了個媽?雖說是后媽,總算是一個媽,總比沒有好。這種事就像放槍一樣的,中了就中了,沒什么好說的。他媽死了,我也很難受,畢竟他跟了我這么多年。說起來,也沒有過過什么好日子。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

那小子,小小年紀,也看不到他笑。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后來又逃學,不過這種事情,做爹的也是管不了那么多的。我供他吃,供他穿,他還想怎么樣?他要怎么樣,那是他的事,我怎么能決定他的事?他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恩,他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老子是管不了的。

這段時間小妖精住到家里。這個小丫頭片子她一雙眼睛對著我,就會令我發秫。不曉得她接下來會玩什么花樣。柳柳跟著她轉來轉去,對我的臉孔也是冷冰冰的。這大熱天的,真他媽煩人!

我想既然那小子喜歡上小妖精,不如就讓他來收拾好了。這男人和女人說簡單也不簡單,說復雜又不復雜。反正就那么回事。

那天中午,我看著那小妖精上樓睡覺了。是我跳進窗子將門打開的。我把門開成一條縫,那小子在樓底下也不睡,走來走去的,就是有心事。

接著我就把一只杯子在水泥地上擦了一下。果然,不一會兒,那個小子上樓了。我看著他推開門走進去的。是我讓我兒子走進去的。不過,是那小子沒本事,一個小丫頭片子也對付不了,真是混球。用手捂住嘴有個屁用,不曉得用嘴去堵。

是我害了他。真的,是我害了他。我不去開那個門,他就走不進去。走不進去,就不會犯事。是我害了他。

我只是想好好過日子,才嫁給陳學平的。我受夠了張建明一天到晚蹲在牌桌上。回到家動不動就會打人。我受夠了。在這一點上陳學平還算是懂得疼人的。我真的只是想好好過日子。

陳小兵這個孩子讓我害怕。他經常會站在他母親的照片旁看著我。那眼神十分可怕,仿佛是在替他的媽媽,從地底下鉆出來討伐我一樣。有一次他居然跑過來喊我,說相片上面有灰塵,他擦不到,要我幫他擦。我只好硬著頭皮,站在了凳子上。我一邊擦,孫美琴咧著嘴巴對著我笑。說實話,那笑真叫人害怕哩。那孩子陰沉著臉一聲不吭地看著我,讓我出了一身虛汗。這個小孩不簡單。

陳小兵逃學到街上玩。聽說還打架偷東西。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這個后媽怎么管?再說管了也沒用,陳小兵會聽我的話嗎?前兩天,我在洗衣服的時候,還發現洗衣粉里放了一只死了的癩蛤蟆。我是真的害怕這個孩子。

文文突然來找我,讓我很傷心。這個孩子是我昏頭昏腦狠狠心丟給張建明的。這個天殺的東西,居然連家也不要了。文文是跟著我受罪啊!做娘的怎能不心疼呢?她無依無靠的來找我,我只想好好補償她一些,哪怕只是一點點。陳學平不滿意,我是看得出來的。有人來他的家白吃白喝,他一定十分心疼。這個男人我了解。當初他一把將我從水里扛了起來,我以為我是找到了一顆可以依靠乘涼的大樹。事實證明我是被愛情一時沖昏了頭。陳學平只是一棵小樹。可是我真的還是只想好好過日子。

我發現陳小兵喜歡上我們家的文文了。這個男孩子的眼神有些不對。近來老是待在家里,我就知道不對勁了。說實話,我真怕他,他越是朝我笑,我越是害怕,我不知道他又為捉弄了我什么而感到高興。讓我們家文文就這么跟他,我實在是不能答應的。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已經欠她太多了。前兩天,陳學平突然有些興奮。自從文文來了,我很少看到他這樣笑過。這讓我擔心,害怕他又出什么歪點子了。我總覺得要有什么事發生了。

后來我才知道,陳學平是幫著自己的兒子,打起我們文文的主意了。害怕的事情終于事發生了。那天中午,我也沒睡著。天氣很熱,我躺在席子上,根本不想睡。我看到那個男孩在走廊底下來來回回地走。知道他上樓我才確信,要發生什么事了。

是我不對。陳小兵其實只是走進那個房間而已。可是我卻以為他想對我們文文怎么樣,我不了解事情真相,就開始大喊大叫。我真是熱昏頭了,陳小兵一個瘦瘦的孩子,他能對文文怎么樣呢?我真是神經太緊張了。我沒弄清事實真相就亂喊。我不對。我承認自己的錯誤。我向你們認錯。陳小兵沒犯什么法。是我亂喊,是我,是我害了他。

十一、尾聲

后來,陳小兵還是拘留了幾天。具體什么原因,我不清楚。問了許多人,他們的答案很多。在我的面前展開了錯綜復雜的曲線,使我無法理清頭緒。

陳小兵出來后,徹底結束了他東游西蕩的生活。他在某一工地,當上了工人。我不知道他現在的生活怎么樣了,因為他總是在工地上留到過年才回家。我回到辛莊,都沒有看到他。只聽我母親說,陳小兵每個月都會寄一些錢回家,讓陳學平替他好好保管起來。

到去年過大年的時候,我才看到了他。那是在一個牌局上。室內煙霧繚繞,氣氛緊張。陳小兵夾著一根香煙,雙手緊緊地抓著一把紙牌。他的前面堆了一堆數目不小的錢。他沒有注意到我。我看了一會就走開了。

算起來,孫美琴已經死去好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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