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異常忙碌。
項目進展超乎想象得順利,投資人已基本鎖定標的,下面就是雙方項目團隊談判,草擬合同,投資方也招兵買馬,商討和制定市場和運營策略。我這邊的工作也已無前期那麼繁雜,無須跟著跑項目、做調查和分析,主要是整合各方資源協助投資人宣傳和推廣酒店品牌和概念。
Simon當然不會讓我閑著,又分配給我兩個新的項目,新西蘭官方旅游和高等教育推廣項目。旅游和教育都是我感興趣的領域,加之自己有切身的體驗,因此做起來也還算興味盎然,得心應手。當然免不了的需要大量加班,回國后永遠也逃不開的魔咒。
人一忙起來,就好像一不小心進入了快車道,從此自然或不自然的就跟著人流和自身的節奏和慣性,一直低頭前進,無暇顧及其他,甚至沒時間去懷念和感慨新西蘭時的閑適。
和Christine碰面的機會也自然少了。
一日午后,接到Christine的電話。
“是我。說話方便么?”
“你的電話隨時方便。說。”
“嘿嘿,真的假的!知道你最近忙,就沒來煩你。”
“嗯。最近是有點忙。同時在跟幾個項目。不過,倒是希望你經常來煩我。求之不得。”
“那就今晚吧。”
“好。不過要稍微晚點。有個材料要趕。”
“那我晚上八點在你辦公室樓下等你?”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電話掛斷。
為了能準時趕完材料,下午喝了兩大杯咖啡,集中精力,奮筆疾書,八點不到寫好了十幾頁的報告,最后又通讀了一遍,擬好郵件,點擊發送鍵。然后,靠在椅子上,將身體深陷其中,沉沉地吸了一口氣,再徐徐吐出。終于完成了。雖然有些累,但在郵件發出那一刻,不由得有一點小小的成就感。眼望著大樓窗外,夜色旖旎,霓虹闌珊。
白天,人們走出家門,都帶上假面具,去扮演各自在社會中該扮演的角色。夜色中呢,人們是否摘下了沾染了一天疲憊的面具,回到了各自本真,抑或早已習慣了面具而不愿或不敢再摘下。
無論如何,這些,在此刻,對我都已不重要。此刻,于我,最重要的就是,脫下鎧甲,放下偽裝,見見想見的人,說說想說的話,做做想做的自己。
到得樓下,Christine的車子已在那里等著。搖下車窗,Christine向我招手,“這邊,坐我旁邊。”
打開副駕駛車門,鉆進車子,正系安全帶,Christine冷不防在我左臉重重的親了一下,吃吃的對我笑,笑起來的Christine如一朵午夜盛開的花,該算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那一朵花吧,至少在那一刻我是這么認為的。
“笑什么?”
“自己照鏡子。”
我探起身子,照觀后鏡中的自己,臉上印著個紅艷的唇印,紋理清晰。
“美麗。”
“別動。”說著,Christine從包里掏出濕紙巾幫我認真的擦拭。
“還好只親了一下。”我嘆了口氣說。
“親多了怕你心臟受不了。”
“受不受得了,總要先試試看吧。”
“貧嘴。坐好。出發了。”Christine做打臉狀,手落下來時只是輕輕摸了一下我的臉。
“還沒說今晚去哪?”
“去酒店。”
“酒店!這么直接呀。不先吃點東西么?”
“想得倒美?帶你見一個人。”
“誰?”
“到了你自然知道。”
我們一路聽著音樂,望著窗外上海的夜色和穿梭而過的車流,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就如同當年。
車子停在一片幽靜小路旁的一家別墅酒店外,酒店離Christine公司臨時辦公地咫尺之遙。保安按動按鈕,起落欄穩穩地升起。將車子開進,停在酒店樓下停車位,二人來到酒店大堂。酒店是一個封閉式別墅花園,幾棟別墅一字排開,正中一個較大的是酒店正門和大堂。酒店典雅而幽靜,客人不多。
“到底見誰呀?”我問Christine。
“我爸。”
“你爸不是在英國么?”
“剛剛回來。是他說要見你。”
“不早說。”
“早說怕你不來。”
“關于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說要見你。”
“突然襲擊,還真有點緊張。”
“不用緊張,我爸人不賴。”
說著,跟著服務生來到右翼一棟別墅,按了一下門鈴,里面有人應答,服務生轉身安靜的離開。
莫名的竟真有些緊張,下意識的拉扯了一下襯衣和領口,側頭,Christine正斜著眼看著我抿嘴笑。
門開處,一位中年男子,國字臉,一付金絲邊眼鏡,分頭,白色商務休閑襯衣,灰色休閑西褲,黑色皮鞋,腰桿筆直,身材保持的很好,看得出常年堅持運動。見到我,熱情的伸出手與我握手,“你是Michael吧!快進來。”說著拉著我手臂讓進房間,Christine笑著跟在后面。
進門后,左側是一個木樓梯通到二樓,里面是客廳,客廳很寬敞,層高很高,正中一個金黃色吊燈掛在屋頂,歐式家俱,稍顯古樸,但很舒服。
“快坐。”Christine爸爸(姑且叫C爸)讓我做在客廳正中沙發上,“喝杯酒?”說著走向酒柜,倒了兩杯威士忌,加了幾塊冰,拿過來,遞給我一杯,自己拿著一杯坐在我身側的位置上。
“沒我的份啊?”Christine站在爸爸身后,趴在他的肩上,撒嬌的說。
“你就別喝了。你去幫我和Michael叫份吃的。我們單獨聊會。”C爸拍著Christine的手說。
“好……你們男人單獨聊,我先出去。”說著向我擠了下眼睛,開門出去了。
Christine走開后我更加拘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等著對方說明意圖。
“Michael,來,喝一口。”C爸舉起酒杯,和我撞了一下。
我呷了一口酒,放下,問,“叔叔什么時候回國的?”
“昨天。聽Christine和她奶奶提起過你,感謝你能去醫院看她。”
“應該的。”
“早就想帶她奶奶去國外,她說什么也不去。這幾年她身體不好,我也考慮著今后把公司投資和業務重心轉回國內,這樣也好有更多時間陪陪她。”
“嗯。老人家嘛,故土難離。”
“今天找你來有兩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你想先聽哪件?”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先聽私事吧。”
“私事嘛。說來話長,我簡單說。不知道Christine有否和你提起,她媽媽很早就去世了。”
“好像提過一次,但沒細說。”
“嗯。這事,她很少和別人提及,說明比較信賴你。她媽媽在她初中時就去世了。一直是我帶著她過,后來我的事業擴展到英國和歐洲,經常出國,她多數時間就跟著爺爺奶奶。后來呢,我在英國又遇到了一位合心意的女士,又再婚了,大家相處得倒是很好,但Christine卻一直不愿和我們一起住,不管是在英國還是在國內,偶爾我們會周末聚一聚,但基本上是各過各的。老實說,我心里感覺很愧疚她,感覺這么多年,無論是什么原因吧,陪她的時間,給她的愛都太少。”
說到這,C爸頓了頓,自顧自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思考了一下,繼續說。
“幸運的是,Christine繼承了她媽媽的優秀基因,性格比較獨立,也很開朗,也結交了不少朋友,學習和工作也一直無需我操心太多。但我能感覺得出來,她內心還是孤獨的,可能從小父母給予的都不夠吧,朋友不少,但真正能進到心里去的,談得來的卻不多。你是其中之一。這我能感覺得出來。”
“嗯。”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點頭附和。
“本來這是Christine的私事,也是你的私事,我本不該也不愿參與太多,但畢竟就這么一個女兒嘛,也請你理解一個做父親的心情。”
“嗯。完全理解。”
“你的情況我也大概有所了解。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們今后的關系會怎樣,會發展到什么程度,我都希望你能經常的陪陪Christine,哪怕只是見面吃個飯或者聊聊天。你知道,人心里的很多話,有時候,是需要有一個渠道抒發出來的,否則會憋壞的,而這最好的方式就是朋友間的交流,哪怕只是簡單的傾聽。”
“您也可以經常和她溝通。我想她最需要的該是父母的愛吧。”
“說的是。不過,她同我很少交心。從小就沒養成這一習慣,更何況她現在已經成了大姑娘了。”
C爸又舉杯和我撞了一下,喝了一口酒。
“我知道,可能這個請求有點過分,有點太隱私了,我也不想干涉別人的私人生活,不過,不得不再說一下,請你理解我作為一個父親的立場。我能看得出來,Christine對你格外信任,暢所欲言,無話不談,你也該不討厭她吧。”
“當然。”
“不過,話說回來。拜托歸拜托。這畢竟屬于私事,決定權在你手里。”
“實話說,我和Christine很談得來,和她一起也很愉快。這樣的朋友不多。即使您不提這件事,我也會和她經常見面的。不過,正如你所說,這完全屬于私人事務,我不能保證什么,一切順其自然吧。”
“我也就是這個意思。那就拜托你了。不過我說的話你不要和Christine提起,省得她說我多管閑事。”
“自然。”
“第二件事,公事。肖總和Christine都向我推薦過你,希望你能過來幫我們做。你現在我們項目上,也知道,我們這次中國的投資是希望打造中國市場第一的精品連鎖酒店品牌,未來會獨立上市。至于具體職位,未來機會無限,可以先從市場做起,做我們英國市場總監的副手,他跟我在英國干了很多年了,非常專業,你該能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他這次回國幫忙,談好的,兩年,兩年后你來接替他,等公司做起來你就是首席市場官,公司核心高管團隊,當然也會有股權激勵。”
說著,停頓了一下,看我反應。
“這件事,肖總和Christine都和我提起過。非常感謝你們能邀請我加盟,不管是因為公司原因,還是私人原因。”
“我這人公私分明。就這件事本身,絕對公事,你對我們事業有幫助才邀請你過來。”
“謝謝。我加入貿發局差不多兩年了,眼看著兩年的亞洲青年領袖計劃即將結束,未來或者回到新西蘭總部某個部門工作,或者被派到國外辦事處工作,很可能是亞洲的某個國家。截至目前來看,我很感激貿發局,很感謝我的老板,能夠給我這個機會。我在這里一直工作得很愉快,也學到很多東西。真的還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這里,至少近期。”
“不急。你可以慢慢考慮。我們在中國的項目和投資也是長期的。等你想好了,隨時和我說,我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好的。謝謝!”
“哈哈。來,干一杯。”
我們撞杯,將杯里的酒喝完。
接著,我們又閑聊了一會。Christine電話過來,說不想打擾我們聊天,就沒叫餐進房間,菜已點好,在外面餐廳,我們隨時過去。
我們一塊去餐廳,天色已晚,簡單吃了點東西,又喝了點酒,Christine就和爸爸告辭說要回去休息了。
路上,依舊是Christine開車。
“知道你為什么酒量大了。”我先開口。
“為什么?”
“還用說嘛。隨你爸。你爸挺喜歡喝酒的,酒量也該不錯。”
“我酒量應該比他大。不過別和他說,我很少和他喝,他也不知道。”
“女中豪杰。”
“爸爸都和你說些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爸爸下午電話叫我帶你過去,想認識一下你,就這樣。”
“我還真有點緊張,還以為是相親,要我娶你呢。”
“那很失望吧?”
“嗯。有那么一點點。”
“快,說正經的。”
我如實的把我們的對話和Christine簡要描述了一下,當然隱去了C爸提到的關于她媽媽去世和小時候父母不在身邊的部分。
“總之,雖然不是相親,但多少有點將你托付給我的意思。”我最后總結道。
“那你怎么說。答應了么?”Christine邊盯著前方開車,邊認真的聽我如何回答。
“還需要托付嘛?我現在不就隨叫隨到嘛!”
Christine半晌沒有搭茬,隔了一會,說,“我爸說的你不要太在意,我們就追隨自己內心,做自己就好。我是這樣,我也希望你也同樣。”
我轉頭,看著Christine美麗的側臉,口中重復著,“追隨內心,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