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 ? ? ?很早很早的時候,北山腳下有條小河,小河那邊有個村子,人們叫它北山村。這個村子有個地主婆,她有六十六只綿羊,七十七棵樹,八十八箱綢緞,九十九畝地。地主婆長得又黑又胖,對窮人又兇又狠,人們都叫她大熊婆。
大熊婆是個孤老婆子,她有個使喚丫頭叫彩霞,大熊婆想盡辦法折磨彩霞,天還沒亮,北山上的鳥剛叫,彩霞就得到山上去砍柴。小河的魚剛吐第一個水泡,彩霞就得到河邊去洗衣服。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北山上的鳥、小河里的魚都成了小彩霞的好朋友。小彩霞砍柴的時候,小鳥在樹枝上給她唱歌,讓她忘掉疲勞;小彩霞洗衣服的時候,小魚在她腳邊的水草里跳舞,讓她忘掉饑餓。
冬天的一個早晨,刮著北風(fēng),彩霞砍了一捆柴剛回來,大熊婆又叫她去洗衣服,小彩霞站在刺骨的河水里,從早晨一直洗到中午,她的小腳凍僵了,小手凍麻了,小臉凍紫了,最后暈倒在小河里。
一群魚游過來,托住彩霞姑娘,游到了一個誰也沒有到過的地方。
彩霞姑娘醒過來,她睜開眼睛一看,自己躺在岸邊的草地上,太陽照在她身上熱呼呼的。她抬起頭來,看見到處是果樹,樹上結(jié)著從來沒有見過的果子。她餓極了,摘了一個果子吃,馬上就飽了。她低下頭,水波映出天仙般的笑臉。她對著河水用手梳理自己的頭發(fā),忽然看見自己戴了一個漂亮的花環(huán)。她站在溫溫的的河水里,衣服忽然變成金絲制成的彩衣。她上了岸,看見自己腳上穿了一雙玫瑰色的鞋,鞋上還鑲著寶石呢!
彩霞在果樹林里散步,看見天上飛來一群鳥,飛在最前面的是一只金鳳凰,它們一邊飛一邊叫,像是說:“鳥會飛,魚會游,彩霞姑娘要自由。花常開,水長流,彩霞姑娘要出頭。”
彩霞姑娘聽著聽著,慢慢地飛起來了。她騎上金鳳凰,金鳳凰張開大尾巴,好像是七色的彩霞。飛呀,飛呀,飛到北山村的上空,大熊婆一抬頭看見彩霞姑娘,指著就罵。金鳳凰吐出一團火把大婆和她的房子燒掉了,彩霞姑娘坐著金鳳凰飛到天的那一邊去了。
從此以后,北山邊上經(jīng)常有一片彩霞,人們都說,那就是彩霞姑娘。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之所以對《彩霞姑娘》這課文念念不忘,緣于我內(nèi)心仍記著一位姑娘。
她,便是我心中的“彩霞姑娘”。
“彩霞”姑娘到底是何模樣?我已描述不出她的具體長相。
她影影綽綽,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地存在我?guī)资甑挠洃浝铮耢F像雨又像風(fēng)。
“彩霞”姑娘有多美?我應(yīng)該用怎樣的詞匯來形容她?我卻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幾年后,當(dāng)學(xué)到《彩霞姑娘》這篇課文,我便把文中的彩霞姑娘與她等同了起來。
于是“彩霞姑娘”便成了我兒時記憶中的她,她便成了我心中永遠的“彩霞姑娘”。
從此,“彩霞”姑娘,一直頑強地我心中獨特地存在著,任憑歲月變遷,聽任時光老去……
02
那些年的我,大約四、五歲,還沒到上小學(xué)的年紀,那時的小山村,還遠沒學(xué)前教育。每天,我與小伙伴們,除了在房前屋后游蕩還是游蕩。
我細數(shù)山邊那口老井的小魚小蝦,我盼著水井上方柚子樹上的柚子快快長大,我好奇柚子樹旁的土地“伯公”(土地神)何以護佑村里眾生,我羨慕后山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間嗡嗡叫的蜜蜂吮吸花蜜,我開挖著山茶樹旁的野山藥,我采摘品嘗著河岸邊酸酸甜甜的樹霉,夢里都撿拾著河灘上那小小的潔白的甲魚蛋……
這山,這水,這樹,這河,這井,便幾乎是四,五歲前生活的全部。
突然有一天,村里來了幾個黝黑黝黑的外地男人,還有一個大姑娘。這幾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男人說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并很快談妥并租住于家族伯伯的家。
這些陌生人的到來,猶如在我平靜如水的生活投下了小石子,我的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渏,我心生好奇,滿心歡喜。
據(jù)大人們說這些“打石佬”來自福建,他們一年四季以釆石為生。
福建在哪里?很遠嗎?他們?yōu)槭裁匆x開家來到那么遠的地方?
小小的我心中滿是疑惑。或許我曾問過大人,或許我壓根就不曾問過,或許從沒人給過我答案,但在我內(nèi)心想當(dāng)然認定這是一個好遠好遠非常遠的地方。
“打石佬”最終把石頭弄到哪去了?石頭做什么用了?我似乎從不曾關(guān)心、不曾深究、不曾好奇、不曾目睹過,但在我年幼的心里大抵有過這樣的想象:“打石佬”拿個大鐵棒,從山的上端使勁用力撬動那又大又圓的石頭,只見石頭轟然滾下山腳,然后“打石佬"蹲坐在滾落山腳的石頭上敲啊敲啊,鑿啊鑿啊……
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地球。想來打石佬也定在心里說:給我一個鐵棒,我定能撬動天下所有石頭吧!
我雖不關(guān)心打石佬,可我關(guān)心“打石佬”帶來的那個女孩呀!關(guān)心這個正值十七八歲妙齡,名叫阿霞的姑娘。
阿霞,在我蒙昧的童年里,我肯定不知道“詩意”,但我卻隱約覺得這名字好聽,這名字洋氣,這名字與我們都不同……
我至今不淸楚我是因名字喜歡上了阿霞,還是因喜歡阿霞這個人而喜歡上了她的名字。
因為這名字,我總能想起天邊那一片霞光,紅彤彤,金燦燦。因為這名字,我總會想起阿霞臉上那一抹紅暈。
03
初來乍到的阿霞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她每天在村里的路上來來回回,給離小村子一里路左右那山邊的“打石佬”送飯。面對村里人的問候,只是微笑、點頭,然后一抹紅暈飛上臉兒,旋即低下頭去。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fēng)的嬌羞。
多年以后,我便遺憾著,心想倘若徐志摩見到阿霞姑娘,定不會把這首詩奉獻給了那個日本女郎吧。
每天,天色微亮,阿霞便起來做早飯。待“打石佬”起床洗漱完畢,早飯便已做好,吃完早飯的“打石佬”們腳步匆匆往村子的釆石場趕工。
伴隨著“打石佬”們的匆匆步履,緊接著阿霞便挑著兩桶待洗衣服往門前那條大河邊而去。
村子右面的河岸邊有一大大的石頭群,村里人稱為“石板頭”,那是個天然的大洗衣場,麻石微黃,河水經(jīng)年累月地沖刷,已然光滑平整,呈30度角朝前傾斜,儼然一天然搓衣板。河水漫上石頭,清澈見底,小小的魚兒伴隨著河浪在腳邊、在石頭上游來蕩去。
我的母親也常常在早飯前忙著洗衣,吃完早飯后急著去隊里上工,每當(dāng)母親洗完衣服,往往是阿霞到來。
于是母親與阿霞總是匆匆照面,匆匆擦肩。
那日,身體不適沒去上工的母親,吃過早飯勉強支撐著去洗衣服,我陪著母親來到河邊,卻見阿霞彎腰低頭一頭青絲正泡在河水里,用纖纖十指輕輕揉搓著、梳理著……
河風(fēng)輕輕地吹,兩岸是青青的山,河岸邊的蘆葦喲迎風(fēng)搖曳,有位穿粉衣的姑娘青絲如瀑,裊裊婷婷立在水中,宛若仙子……
? ?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多年以后,我想倘若有個少年在岸邊,一定會吟哦著這首詩,戀上這青絲如瀑的女子吧!
04
阿霞待了多久?我們曾經(jīng)很熟嗎?我已然模糊了,甚至于想象不出阿霞是何長相。
我只記得那日下午,太陽還老高呢,還暖暖地曬在身上,我與石姑無所事事,游游蕩蕩,只見阿霞拿著衣服提著一桶水往洗澡間而去。
我與石姑對視了一眼,相視一笑,隨后緊緊跟上。
眼見阿霞進了洗澡間,我倆立刻在洗澡間外一臉壞笑地對著天空高聲喊:“看到了!看到了……”
從前那竹片搭的洗澡間,總是難免簡陋,倘若眼睛貼在兩塊竹片的小小縫隙間,里面的情形恐怕是要看得一清二楚的了。
所以,正欲脫衣洗澡的阿霞忙不選地跑出來,好言好語地讓我們到那邊玩去。我們倆笑嘻嘻地滿口應(yīng)承著跑開。
可過了一兩分鐘,我倆又跑回去高聲重復(fù)著“看到了!看到了……”
想來,正欲澆水洗澡的阿霞只得穿好衣服出來急急相勸。我們便又應(yīng)承著壞笑著跑開。
當(dāng)我們第三次出現(xiàn)并高聲叫喊時,又羞又急的阿霞終于跑去向母親提出了抗議,母親一臉嚴肅地呵斥制止了我們。
于是我們只得怏怏地跑開。
挨了母親訓(xùn)斥的我,在隨后的幾天里,便犟著不愿理睬阿霞。無論她對我哄對我笑喊我乖乖,哼哼!我就是不理。
去外婆家小住幾日后,回到家,沒能見到阿霞的我。急急問母親,母親說她也不知道,好幾天沒見到她了。我忙跑去問伯伯,伯伯說這些“打石佬”的工程完工了,全都走了。
走了?去哪了?我驚愕,急急地問。
伯伯說他也不知道,也許回家了,也許又換個地方繼續(xù)撬石頭。
隨后,伯伯拿出幾顆水果糖,說是阿霞留給我和石姑的。
我悵然若失,我盼啊盼啊,我盼著阿霞突然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盼著還能看到她那如瀑的青絲,見到她臉上那抹如霞的紅暈,吃上她給我的甜甜的水果糖……
可阿霞再也沒有回來……
05
再后來,偶然聽大人提及阿霞母親在她幾歲時便去世了,父親在母親去世后幾年的一天,出海打漁一去再沒回來……
于是,可憐的阿霞常年跟隨舅舅出來討生活,家中還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奶奶……
我突然就后悔對阿霞的捉弄,后悔對阿霞的不理不睬,后悔不該去外婆家,后悔沒能跟阿霞說句“再見”……
都說“人世間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而每一次分開都可能是今生再也不相見。”
幾十年以后,我已經(jīng)忘了阿霞姑娘的模樣,或許年幼的我從不曾記住過她的長相。只愿我心中的“彩霞姑娘”幸福安好,健康無恙……
謹以此文獻給在我生命中出現(xiàn)過的“彩霞姑娘”-阿霞,謝謝你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