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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成功之后
坎皮佛萊格瑞火山是一個寬約13千米的大型火山區,包括了24個火山坑和火山體。杜爾塞勒石油公司經過勘探和研究,避開了那些熱液活動頻繁,硫化氣體噴發活躍的區域,在相對穩定的火山區邊緣,做了第一個標記。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盯著這一刻,整個地球都好像屏住了呼吸。
凌宇戈坐在了當初簡凌的那間大辦公室里,不知為什么,全身微微顫抖,一半是激動,一半是恐懼。他接替簡凌的位置已經九個多月了,而他那位固執刻板的同父同母兄長,不知什么原因,非要辭去杜爾塞勒公司這個薪水豐厚的職位,跑去申請做了聯合國地球環境保護委員會秘書。誰都知道,現在經濟這么不景氣,環境保護就是一紙空文。聯合國的這個機構,其實任誰都不把它放在眼里的。
但是關鍵時候還是有一點權力的,比如像利用火山口出產石油這種事情,就非要經過他們的同意,否則聯合國有權開會,提請五大常任理事國出面制止。不過這年頭大家都自顧不暇,更何況地震出油,全世界都憋了三十年了,就等誰挑頭開干!
凌宇戈看著屏幕里大型機械裝置就位,各類精巧的機器人在陽光下閃著灼灼的光芒,多肢節機器蜘蛛負責運送各種微小器件,它們在地面和鉆井平臺之間跑來跑去。鉆井上好像有無形的大手,將機器的各個部分組合、固定。整個場面靜寂無聲,異常繁忙但有條不紊。
經過一個多月的機器調試安裝,在四月十七日這一天,居住在那不勒斯附近沒有被疏散的居民感受到來自地下的沉悶的震動,好在傳輸到地表的強度并不大,只有幾所老房屋倒塌,并沒有人員傷亡。
凌宇戈整個人從椅子上探起身,兩手死死抓住座椅把手,感覺攥出兩手心冷汗,他恨不得沖進屏幕感到現場看個究竟。在地震的幾十秒中,信號出現了短暫的停滯,之后,天幕傳回來清晰的圖像。地底的油藏被地震波擠壓,緩緩上升。
隨著壓力的增大,石油上升速度變快,當進入徒然變窄的鉆井口的時候,就像麥管里的可樂,被人猛吸了一口。當烏黑如爛泥一般的原油從井口噴出來的時候,凌宇戈能感覺到全世界都站起來大喊“烏拉!”
他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恨不得把奧爾森太太扯過來給個大擁抱。凌宇戈在辦公室里像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兩個圈子,然后不顧自己身上幾乎全裸的現實,掛著那身性感手術袍就沖出了辦公室。
北海石油分部的所有同事都集中在大廳里看電視直播,那激動人心的一幕出來的時候,有人晃動手里的香檳瓶子,然后撬開了橡木塞,金黃芳香的液體伴著雪白的氣泡噴了出來。大家把手里不管什么東西都扔到半空,大喊“萬歲”!
看到凌宇戈沖出來,幾個同事迎上前,把香檳噴了他一臉一身一頭。
“停啦!你們這群混蛋!”凌宇戈又笑又罵,“我身上還穿著計算機呢,噴短路了別想公司再給我配一套新的。”
“別小氣啦Hugues,”一個中年禿頭紅臉胖子大喊,他是負責鉆井平臺的工程師尼古拉.貝爾納,“簡凌離開的時候,不是還留下一套嗎?奧爾森太太給誰了?”
“簡凌真是虧了,”不知道誰接了一句嘴。一個項目干了大半部分,最后讓凌宇戈截胡了。
尼古拉大喊,“簡凌才不虧,他才是有先見之明。等著吧,環境署馬上就變成全世界最有權力的機構。”
事情好像真的是這樣的。在前些年全球經濟大蕭條的時候,誰也想不起來關心地球環境這回事。自從杜爾塞勒石油公司利用人工地震的手段采油成功,一夜之間,世界各地冒出了大大小小無數的石油公司,各國都出臺了相關的控制地震級數采油的法律。其實,就算是不采石油,這地球上什么時候缺過地震了,與其讓那些地震產生的能量白白浪費,還不如給他們找個合適的去處。
制造業加速前進的同時,中國和印度的霧霾日益嚴重,兩極冰川加速融化,法國大部分核電站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與核泄漏,美國則是沒完沒了的高溫山火和龍卷風……
但是,當初飯都吃不飽,誰有心思還把家里的地板打掃干凈?現在,是不是又到了該考慮生活質量問題的時候了?
凌宇戈坐在無人駕駛的出租車上,他剛出差回來,面見過大老板,正趕往辦公室。街上的車子比起三年前多了不少,即使是不再使用汽油和柴油,之前車輪使用的生物材料也不是什么人都消費得起的。當橡膠輪胎再次進入大眾視線的時候,這世界一半以上的汽車制造企業都已經關門大吉集體喝西北風去了。
車子開得很慢,原因是前面有幾條街道徹底封鎖了,一些人在組織示威游行。隔著窗戶,凌宇戈看到了墻上用紅漆刷滿了大標語,大意是抵抗氣候變暖,保護地球什么的。還有一些激進份子貼出了杜爾塞勒的照片頭像,在上面畫了大大的紅叉,“地震,正在讓地球走向毀滅之路!”僅去年一年時間,就因為地震采油,在東非和拉美死了有上萬人。
突然,凌宇戈的眼睛瞪大,瞳孔猛然收縮,他在示威的墻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就好像胃被人緊緊地掐住了似的,他感到一陣惡心。
對此他的東家老板倒是很無所謂,這次會談的主要內容是停下天幕,相關經費縮減。既然地球內部結構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只要找幾個地殼接縫的地方造地震就行了。
“這樣恐怕會存在一定程度的風險。”凌宇戈有些猶豫,當年凌寒的項目失敗,誰敢說不是因為對地質結構的了解不全面導致的呢。如果按他的意見,天幕應該再轉幾年,直到把地球內部的每一處都無死角拍出來為止。
“只要有出臺法律保護我們挖油就可以了,其他的風險……”杜爾塞勒先生聳聳肩,“做什么事沒風險?”
“而且你沒看到嗎,這兩年全球制造業一路高歌猛進,大有產能過剩的風險。我聽說送往火星的補給都比往年成倍豐厚,如果可能的話,可以在那里建立貿易區,火星經濟鏈條從此運作起來也說不定,我打算在那里先開一家銀行試試。Hugues,你居功至偉。如果還是簡凌那小子在你的位置上,瞻前顧后,怕這個怕那個,這世界還不知道成什么破爛樣子。”約瑟夫一點都沒有外面傳說的病懨懨的樣子,他用力地拍打凌宇戈的肩膀,打得對方都有點疼了。
“還有你們母親,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托人帶來了她的信息,她一切都好,身體也不錯。再過個兩三年,我們向國際法庭提起申訴,就能把她給接回來了。不過,這兩三年也很關鍵,一來要保障出油的高效,二來嘛……”約瑟夫沉默了片刻,“這件事你不用管了,做你的技術就好了。”
約瑟夫說的這個二來,就是引導輿論,這個不需要凌宇戈來操心,自然有人替他做,媒體,電視臺,不用刻意把杜爾塞勒石油公司刻畫成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活雷鋒,只要大肆渲染經濟復蘇前后普通民眾的生活就夠了。
你有好處我有錢賺的雙贏局面,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不滿足的人?凌宇戈的出租車接近工作地點了,他發現那里聚集了很多示威群眾,警察在旁邊嚴陣以待,人群中打出標語,“不要地震,不要高溫!”
凌宇戈真想沖下車子,大聲質問他們,這個不要那個不要,要失業嗎,要填不飽肚子嗎,要天價的廁所毛刷和奶瓶嗎?這些人怎么這么煩?
這時他的手表輕輕地嘀了一聲,表示有信號接入。
表盤上出現的竟然是幾年未見的簡凌的面孔,“凌宇戈,你沒事吧?”這話問得簡直莫名其妙。
凌宇戈脫口而出,“我會有什么事?”
“我看新聞,有很多人去公司抗議地震采油,你不在附近吧?”簡凌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就在附近,不過是在出租車里。”凌宇戈往外看。
“你現在去機場,買機票到這里,我有事情要和你面談。”簡凌的這句話并沒有被對方聽進去。
喊口號的群眾已經開始沖擊警察了,凌宇戈有點茫然地看著外面那一幕,這些人,到底是來發泄情緒的還是來解決問題的?話說,他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需要解決啊,最重要的是這個地球工業又有了可供使用的能源,他們還有哪些不滿足的呢?
“凌宇戈,快點離開!人群可能會失控。”簡凌焦急地叮囑。
凌宇戈認為此言極是,他正要輸入指令讓出租車掉頭,突然看見人群中有人拉出印著凌寒頭像的條幅,下面寫著粗話,“身負人命的小婊子”!他頓時熱血上頭,拉開車門就沖了出去。
戴耳麥的警察開始放出高頻音,很多人都痛苦地捂著耳朵蹲了下去,還有些人仿佛被刺激出更大的怒火,開始吆喝著向前沖撞。
凌宇戈只覺得好像有一把尖刀在耳蝸里刮來刮去,那聲音刺激得他想吐,雙目眩暈,只是死死盯住剛才看到的印著凌寒頭像的條幅,拼命往前擠。有人發現他行動異常,開始推搡他,大聲質問他是誰,好在一時半會兒沒有人認出他是杜爾塞勒石油公司的首席科學家。
示威的群眾也放出了三維圖像,在地球上被永遠抹去的西西里島被烈火和地震撕成碎片,在空中循環播放。從遠看,就好像人群上空有一團烈焰。
凌宇戈只覺得雙眼浸滿淚水,他恨他們,這些忘恩負義的人們。他撲過去想在那幾個打條幅的人身上戳幾個窟窿,完全沒有聽到簡凌焦急的呼聲。
高頻音持續了三十秒之后,有一個間歇。憤怒的人群開始呼號起來,沖向警察。凌宇戈本來就在和幾個人推搡糾纏,人潮一沖過來,一下子就絆倒了幾個,后面的人收不住腳,直直地沖上前。凌宇戈被幾只腳踩在了地上,他用手抱住頭,兩肘死死撐著地。
大概是發現出了危險狀況,領頭的人大聲呼喊,命令周圍人往后退,警察也開始后退。凌宇戈在混亂中被人翻了過來,有人檢查他的頭部和肋骨,他只覺得兩眼模糊,無聚焦地看著上面的一小塊天空,和圍著天空的人頭。那片天上仍然在循環播放被炸飛的西西里島,他感到神智恍惚,片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巴黎是地上的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的一顆星……
年幼的凌宇戈被母親抱在懷里,透過射電望遠鏡看那兩億公里外的地方,一顆藍色的,布滿海洋的溫柔星球,中間那一塊棕紅色,母親說是澳洲。在她旁邊,不離不棄相伴的是月球。他聽見母親在他耳邊輕輕地哼著一首法語歌。
這顆星是他們的家園,上面住著他們的親人。
“媽媽,我們為什么不回去?”
“媽媽做了錯事?這是對媽媽的懲罰。”
“凌宇戈也做錯了嗎?為什么要懲罰凌宇戈?”
“沒有,凌宇戈有一天會回去,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凌宇戈會保護和拯救很多很多的人,把媽媽做錯的事情都彌補過來。”
一根溫柔的手指劃過他的頭發,那有些熟悉的安撫感覺讓凌宇戈突然很想哭。混亂的記憶終于慢慢地穩定下來,凌宇戈想起了自己頭部被撞擊前的那一刻,他輕輕地睜開眼。
我不是做夢吧,還是看錯了?他努力眨眨眼睛想看清楚來人,一點沒看錯,簡凌正坐在旁邊,目光焦灼地看著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