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瀟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
蘇軾一生多磨難,他不隨波逐流、不攀炎附勢,在詩詞文章取得很高藝術成就的同時,道德操守令人敬佩。蘇軾文品人品俱佳,他的作品慷而不悲、哀而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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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定風波》之時的蘇軾正貶居黃州。那時的他已年過四十,宦海浮沉,心境自如。
其時,蘇軾剛從一生最大危機的“烏臺詩案”中脫身,1079年,因政見不同,新黨李定等人構陷蘇軾所作詩詞有反意,釀成文字獄。蘇軾入獄四個月,幾次有生命之憂。
幸虧太皇太后臨終前有交待,舊黨領袖王安石當時已退居金陵,也上書說:“安有圣世而殺才士乎?”宋神宗才沒有下決心殺掉蘇軾,只是將他貶謫黃州(就是現在考生聞之色變的“黃岡”),任團練副使。
初入黃州,蘇軾的心情難以平靜。“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這句詩透露了蘇軾的憤懣難平。
此時陪在蘇軾身邊的是妻子王閏之、侍妾王朝云。蘇軾的原配王弗已于離世多年,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而王朝云最初是王閏之的侍女。
出身書香門第的王弗在十六歲時嫁給蘇軾,他們相處的時光正是蘇軾一生中的春天。蘇軾在嘉佑二年(1057年)與其弟蘇轍同時進士及第,一時風光無限。“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少年意氣,前程似錦。
在與蘇軾度過十一年的幸福時光之后,年僅二十七歲的王弗離世,留下一子蘇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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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神宗即位后,蘇軾的仕途開始步入下行道。在遠離政治中心,出任密州太守之時,蘇軾寫下了悼亡詩中的千古絕唱《江城子》。短短數十句訴盡對亡妻的無限思念,讀之令人潸然淚下。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生死兩茫茫。隔了千里迢遞、十年光陰,我已鬢發蒼蒼,而你仍如當年,相逢應不相識。夢見你正在窗前梳妝,終于見到想見之人,千言萬語化作相思淚。最后一句回歸現實,與一生摯愛只能夢里相見,年年腸斷、明月松岡。
只有真正失去過至親之人才能體會這短短幾句的深情。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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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宗即位,其祖母垂簾聽政,她全面恢復舊法。1085年,蘇軾在遠謫六年之后終于回到東京,任中書舍人,后為翰林學士知制誥。
1089年,蘇軾出任杭州太守,十六年之后再次來到杭州,已是物是人非。十六年前,王朝云初識蘇軾,還未及笄,現在已為人母。
“我來錢塘拓湖綠,大堤士女爭昌豐。六橋橫絕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不管順境逆境,蘇軾的為民之心不減,當政杭州,他主持疏浚西湖,并利用挖出的淤泥葑草堆筑起一條南北走向的堤岸,便是西湖十景之首“蘇堤春曉”的蘇堤。
蘇軾本為新黨不容,后見新法有可取之處,不同意全面推翻新政,“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又被舊黨排擠。他完全可以明哲保身,但他心系百姓,以百姓得失為秤,政見不容于朝堂。所以,一路貶謫。王朝云曾打趣蘇軾:“一肚不合時宜。”
1094年,往嶺南惠州。蘇軾隨遇而安,在給友人的信中寫到“今者北歸無望,因遂自謂惠人”,也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荔枝“自來水”文。
王閏之去世之后,一直陪伴在身邊的王朝云也因病去世,蘇軾在墓上蓋亭紀念,手書楹聯:“不合時宜,惟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兩人攜手走過風雨,最終陰陽兩隔。
1097年,海南儋州。即便遠謫天涯,蘇軾仍積極作為,“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1100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蘇軾得以北還,第二年因病在常州溘然長逝。在與世長辭的那一刻,蘇軾的內心應是平靜如初。這個世界,他來過,奮斗過、付出過,得意過、失意過,他的選擇,不悔,他的所為,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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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葬于河南郟縣,葬禮是其弟蘇轍主持的。 他的歸葬處是自己的選擇,蘇軾在《別子由三首兼別遲》中寫道:“先君昔愛洛城居,我今亦過嵩山麓。水南卜筑吾豈敢,試向伊川買修竹。又聞緱山好泉眼,傍市穿林瀉冰玉。遙想茅軒照水開,兩翁相對清如鵠。”
蘇軾走后,風波未止。宋徽宗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年追貶蘇軾,后設立“元祐黨人碑”,規定蘇軾、蘇轍及其子弟永遠不能在朝為官。在政治上全面封殺蘇軾子弟之后,他們又把手伸向了蘇軾的詩文,第三年,朝廷嚴令砸爛蘇東坡詩文印版,詩文不得出版發行。
那又如何?是非公道自在民心。蘇軾死后,“吳越之民,相與哭于市。訃聞四方,無賢愚皆咨嗟出涕”。他的作品即便在朝廷明令禁止的情況下,仍流傳千古。至于醉心玩樂、治國一塌糊涂的宋徽宗,身死國滅,留下的是千古罵名。
蘇軾政治上有所作為,治洪治蝗、救災濟民,心懷天下蒼生,心系百姓生計,這也是百姓對他懷念贊揚的真正原因。
在藝術成就上,蘇軾是兩宋時難以逾越的一座高山,詩詞書畫俱佳。蘇軾的詩,豪邁大氣,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蘇軾的詞開豪放詞派的先河,與辛棄疾并稱“蘇辛”;蘇軾的散文如行云流水,與歐陽修并稱“歐蘇”,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還擅長行、楷書,與黃庭堅、米芾、蔡襄并稱“宋四家”。
千百年之后,蘇軾的詞還在傳唱。
我們之所以要紀念蘇軾不僅僅是因為他的作品,他身上既有文人的操守,又有哲人的睿智、公人的抱負,這些都值得我們學習。人的一生哪來的一帆風順?面對挫折,我們應有“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