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依山傍水,春夏秋冬里總是霧氣繚繞,水汽氤氳的樣子,村里的張大娘新得了件皮草,這在村里成了全體婦女茶余飯后的談資消遣。
姑娘給的這件皮草顏色瑰麗,張大娘黃棕色的臉上開始籠罩著皮草玫瑰色的光輝,嘴角扯著藏不住的幸福滿足。
張大娘舍不得穿,也不知道如何打理這樣貴重的物品,生平竟還能穿上這樣的衣服,真是做夢(mèng)也不敢想的。多虧女兒出息,嫁了個(gè)有錢人家,這樣的衣服對(duì)我閨女來說算什么呢,閨女真是命好呀,哪里像我……哎,說著,張大娘不禁潸然淚下,起身去了客廳,從袖口抽出臟兮兮的手帕擦拭著老伴的照片,對(duì)其嘆:“老東西啊,閨女給我買了件可貴的衣服,也真是沒白疼,可惜你呀走的早呦,閨女沒來得及好好孝敬你……。”
回了里屋,那件衣服在昏黃的煤油燈下依舊光彩的很,皮草被攤在破舊的棉被上,大娘樹皮一般粗糙的手在上面來回摩挲。
大清早大娘洗了臉,特地抹上雪花膏,換上了皮草,在屋里院里來回踱步了幾十遍,終于找到了合適的走姿。
轉(zhuǎn)彎王阿婆瞥見:“呦呵,我當(dāng)是誰呢,今天怎么穿的這樣漂亮?”
張大娘喜不自勝:“哎呀,我那敗家的閨女給買的,你說那么貴的東西,竟是花那么些個(gè)冤枉錢,我想著過兩天去看我的大外孫,不穿不也就放壞了么,就拿出來穿,透透氣!”
張大娘頓時(shí)感覺心曠神怡,臉上那抹玫瑰紅愈發(fā)的活色生香了。
把籃子換個(gè)姿勢(shì)挎,甚至扭了扭腰肢。
王阿婆望著張大娘的背影,撇了撇嘴。
大娘坐車進(jìn)城,車上人擠擠搡搡,售票員被擠在了最后面,大娘皺著眉頭斜了那個(gè)擠著她皮草的男青年好幾眼,惡狠狠的,嫌棄的,厭惡的。
“哎,那位穿紅色皮草的同志,把票買一下啊。”
皮草?! 這兩個(gè)字把大娘從憤怒的情緒中拉回來
“啊?好好好。”
大娘忽然滿面笑容了,整了整厚實(shí)的大茸領(lǐng)子,心滿意足,真是什么怒氣都沒了。
大娘想給沒出世的外孫買幾尺上好的布,回家做成漂漂亮亮的小衣服,好給姑娘的婆家瞧一瞧,不能讓人家看不起不是?
“同志,這塊布孩子用合適嗎?”
“您真是好眼光,前日宋大奶奶還在我們這扯了這布回去給孩子做被褥呢,這布料最是柔軟的了。”
小伙說了價(jià)錢,大娘心頭一緊,這布料可夠貴的了……
小伙又說話了:“大媽,您看您穿的這樣漂亮,這布料也就只有您孫兒配得上了。”
小二諂媚的笑臉直直的迎著大媽愈加掩飾愈發(fā)明顯的窘迫。
大媽干澀晦暗的臉摩挲著脖子上蓬出的巨大絨毛,屏氣凝神道:“包起來吧。”那一刻,張大娘在自己的心里一定是光芒萬丈的。
大媽挎著籃子一路走回到村里,嚴(yán)肅著,思考著,心疼著。
走過大槐樹下,忽然記起王阿婆那次告訴她的閑事,聽了一半可還沒聽完,一人回家也無事可做,干脆去坐坐,也不可惜了今天的這身行頭。
王阿婆看的是眼冒金星,:“可真是好看吶!你別說,穿上真是年輕了十歲!”
張大娘本來嚴(yán)肅的臉,立刻樂得合不攏嘴,露出滿口黃牙來。
張大娘接住了話茬,忙說:“哎呀,這丫頭孝順,總是給我買這樣用不著的東西,我就告訴她我們窮人家呀不講究,穿的自在舒服就好,非得讓我這樣穿,哎呀,穿著就嚇人!不過也喜慶,過兩天我就去看我大外孫!”
王阿婆翻了個(gè)白眼,忙又贊:“你呀,孝順閨女大胖孫,真是幾輩子積來的多少人都嫉妒的好福氣!”
張大娘就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樂,那領(lǐng)上的絨毛蹭的大娘的心里也是癢癢的。
轉(zhuǎn)眼到了閨女臨盆的日子,閨女生產(chǎn)后,親家來報(bào)喜,只道母子平安。張大娘忙帶著給孫兒的衣服,滿心歡喜的前去探望。
親家站在臺(tái)階上,張大娘趕緊整了整衣服,笑容滿面地向前,親家抬眼從上到下打量了身著玫紅色皮草的張大娘,招呼也懶得打一個(gè),吩咐了下人幾句話了幾句,轉(zhuǎn)身回屋不再招待了。
來到閨女的房間,閨女看到張大娘的第一眼滿是驚訝。
“娘!?你怎么穿著它來了……”
張大娘詫異:“你這孩子竟說傻話!你給娘買的,娘當(dāng)然要穿了。”
邊說邊欣慰的撣了撣領(lǐng)口胸口的皮草,理了理紋路。
閨女低下了頭小聲嘟囔。
“娘,其實(shí)……這衣服吧……這衣服是我婆婆穿過不要的……她說顏色不好看,我覺得扔了怪可惜的,我就……我就拿回家給你穿了。”
張大娘覺得耳朵騰的一下有熱血涌了上來,這血液迅速聚集,在玫瑰色的映襯下耳朵紅的格外注目。
旁邊孫兒還在哭鬧不停,似乎有意打破這僵局。
大娘嘆了口氣,也罷,白白胖胖的大外孫足以讓女兒在婆家立足,自己以后也可以在親家面前昂首挺胸些了,這樣便好。
張大娘附身去哄孫兒。
“孫兒乖呦,莫哭莫哭,姥姥給我的大外孫買了新衣服呦……。”
女兒開了腔:“娘,她是個(gè)女娃娃。”
張大娘愣住只覺耳畔嗡嗡作響。
霧氣才剛剛開始蒙蒙籠下,空氣又濕潤(rùn)了幾分,張大娘不做聲的回家去了。
點(diǎn)燃了煤油燈,搖曳的燈光下張大娘對(duì)著老伴的遺像愣了半晌,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擦了擦照片放好。收起了那件衣服,折在了箱底。
夜深了,小山村的霧又濃了,遠(yuǎn)處的犬吠也漸漸安靜了,過了今夜就是秋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