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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文《言·千里江山圖》附詩輔敘:
五律:江山圖·觀
作者:劉陽-她言
挑燈還續晝,展卷亦分明。
遙看層巒處,云深伴客行。
歸舟隱飛鳥,懸瀑篆琴聲。
青石默無語,絹絲猶訴情。
我第一次知道《千里江山圖》是2015年底的時候,大體記得是在百度的某個新聞上看見的一小塊非高清的照片,小小的一塊,電腦放大以后很多的噪點,當時對這幅畫不是太有感覺。不過,對于美術院校畢業的我來說,這是應該要研究的課題,于是只能勉強著自己在網上對千里江山圖搜閱和整理,進行片段性的知識擴充。
之所以說是勉強自己,因為江山圖第一次公開展出的時候,畫本身的傳播度不是太高,包括蔡京收錄了6千多軸的《宣和畫譜》里面都沒有言及,所以高清圖實在是不太好尋找。于是決定去看看真跡,畢竟故宮博物院也不是太遠的地方。
在一番折騰之后才知道,江山圖處于封存狀態,不對外開放,要想看真跡得等待機緣。機緣在什么時候合適不太好說。當時只有過兩次展出;一次是2009年的非全卷展示;一次是2013年全卷展示。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好奇的人,于是千里江山圖在我心中被染上了“神秘”色彩的同時,也產生了欲而不得的遺憾。
我心中最開始解開的第一步“神秘”印象是:“貴,太貴!”這幅畫根本就不是普通畫家能夠完成的事。
從成本而言,12米長相當于四層樓那么高的絹,在宋朝得多少錢???如果按照北宋末期貨幣價值波動的實際情況來推算,那時的一兩銀子相當于現在的人民幣一千五百元左右。而《千里江山圖》是用的50厘米寬、12米長的整絹,絹紋密度1厘米超過50絲。這種絹最差的都是以10兩銀子起步,也就是一兩金子。據查,元明清民間頂級書畫家都用不起這么好的絹。千里江山圖距今已經走過900年的歷史,可見其用料之好。
畫卷上的礦物質顏料更貴!畫主要用了5種顏料:石綠、石青、朱砂、硨磲和赭石金沙。其中朱砂和赭石今金沙就不說了,這是徽宗御批時會用的頂級染料,便宜不了。
畫中的石青也就是深藍,它來自藍銅礦;石綠來自綠松石和孔雀石。它們一般用于金器鑲嵌,比如越王勾踐劍柄上鑲嵌的就是綠松石,以總量計算,越大色越深越貴。當時具體價格和黃金差不多,甚至有時波動還超越了黃金的比值。
《國家寶藏》里曾說:畫中的白色是硨磲粉描繪而成,否則不可能千年而不色變,卷中漁夫、小孩身上的衣服描白的確有歷久彌新之感;硨磲是一種雙殼貝類經過上萬年的玉化后,最厚的部分形成的玉石。屬于佛教七寶之一。東漢《尚書大傳》中有一則關于散宜生用硨磲敬獻商紂王,換回被囚禁的周文王的故事,可以想象其“貴”。
我個人倒是寧愿相信白色是蛤粉,也就是珍珠粉。實在是硨磲太貴,用不起,即便是有一些,那也應該是徽宗自用,畢竟徽宗也一直也在研究山水畫。比如他的《雪江歸棹圖》,茫茫白雪封山,銀裝素裹,這一定需要用得更多。
其實青綠山水一般都出自宮廷或者皇室,大部分畫的主題也都是歌功。比如把青綠山水畫推向高峰的李思訓父子,那可是唐代皇室;就這樣的家境,人家還是用的小青綠,也就是在水墨山水畫的基礎上,上了點淡妝。不像王希孟,直接大青綠的濃妝艷抹,幾層堆墊,完全毫不吝嗇地展示了太平江山、富貴豪華的人間盛況。
于是也就導致畫卷上顏料太厚,時間一長便極易脫落,加上歷經千年的蠶絲本就極易折斷。對于開卷就會受損,又價值昂貴的《千里江山圖》而言,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再保護,故而欲看真跡,便真的不知道會等到什么時候了。
2017年千里江山圖的全卷展出迎來了輝煌的時刻,雖然我又一次很遺憾地錯過,卻也沒太多的遺憾,一來是排隊4小時看5分鐘,覺得時間成本有些高,二來其實我個人是相對比較喜歡水墨山水畫。
不過事物但凡是有“神秘”之處,就一定有解密之人。國寶文物專家團隊拍攝了全高清照片,然后用了近3年,耗費千人千力打造出了金渲彩繪的《千里江山圖》超清同比復刻卷軸;網上也開始有大量高清圖流傳出來。據查王希孟當年畫這幅圖只用了半年的時間,便獻于徽宗,出于好奇,我又一次開啟了觀畫之旅……
細細觀摩之后,我還是有些嘆服的:普希金在畫畫時,會預先打小樣,用筆記住現場的感官情緒和光影感受;現在更方便,可以先拍照片,當代超寫實主義油畫家冷軍先生就可以把照片中毛衣細紋都畫得和照片一模一樣。宋末的時代是沒有相機的,不可能進行照片記錄,12米的長卷、180天的時間,還要調制顏料,更不可能預先描稿。所以我認為:這幅畫,就是一幅王希孟心中的理想再現。
《千里江山圖》是一幅精美的浪漫主義作品,以沒骨技法為主,取青、綠、金、褐為設色顏料,并反復用顏料覆蓋勾線,再以細筆勾白、勾金創作而成的巨幅山水。畫面以描繪人與環境和諧共存為主題。全卷都用了略微俯視的角度,以山和水為基調,在其間穿插各種環境狀態、生活狀態與建筑形式;以連續8峰作為八個場景的片段,用江水、橋、漁船、飛鳥進行連接,把心中各種理想的畫面串聯在一起,最終把這種理想,在12米畫幅中完整呈現出來……
開卷一峰以山入畫,山巔高遠,遠處石青罩染山巔顯得深遠,近處山間以石綠疊罩,山根處的金沙褐土顯得陽光燦爛;高空和水面不同,是淡色渲染,其間還有部分絹絲的留白,那些許通透的黃讓畫面顯得空透;左移視點,山巒處丘陵連綿,江岸邊點綴些山巒村居。
一、二峰里村與村之間的間隔有些像以前農村;隔一段距離一個村莊院落,山巒和小橋把兩峰間隔開來,中間描繪小橋小亭,讓觀看者覺得村與村之間可以遙遙呼應,或許叫一聲:“吃飯了”,一峰和二峰之間的人就可以在兩村之間往返。
二峰與三峰之間用江水連接,江水是波光粼粼的弧形疊描,僅以幾條漁船作為細節點綴,遠處煙波朦朧,顯得平遠。前段時間張大千先生在蘇富比拍賣場上拍了3.7億的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的水紋與此畫法類似。二峰的村落在半山凹處,一條彎曲的小徑蜿蜒而上,白衣的隱士在小徑上且走且停,或許在吟誦:“本是后山人,偶作前堂客?!?/p>
三峰與四峰之間的平緩處,是一座木質結構的豪華雙層宮殿式跨江大橋。橋是由下面有三十二蹬。下層過人,上層觀景;如果現在的生活環境中,把它作為一個茶樓接待,那肯定是不少游客們的選擇。不過我懷疑這么密的柱腿,這些漁船要如何過去。說不得這里或許會成為翻船事故的現場。三峰的山由連綿起伏的群峰構成,中間穿插著或隱或現的村落與景觀,山間瀑布濺瀉而下,左右的峰巒,與匯入江流的曲折溪水交相呼應,與中間孤立的院落合在一起,看起來有些隱居的世外桃源之感。四峰尾端處的前景讓我回憶起大理的楓葉林,這也是為什么說這是王希夢心中的理想再現。
五峰與六峰之間依然沒有連接,不過江面比較蜿蜒,不再是前幾卷的大開大合;山勢也較為起伏,雖然山還是那山,看起來都差不多。細觀人物的細節有些許變化;不變的是點綴的院落、樹木和漁船,依舊以不同的形式述說悠閑之意。
七峰是全卷的尾峰,畫中小島下鋪著規模不小的漁村,岸邊漁舟點點,青山綠水依舊濃艷;卷左尾部的近景坡岸與略遠處的小島前后疊壓,互相轉接;島左邊尾部秀峰和開卷之勢,拔高留余情,許是為了留下意猶未盡之感。
都說《千里江山圖》是徽宗師徒共同的“夢里江山”。說實話,就蔡京的題跋便讓我對此言一點不信,這或許得說到徽宗。都知道徽宗趙佶是一個被皇位耽擱了的藝術家,其瘦金體和《雪江歸棹圖》等好些畫幅流傳至今;他對藝術的貢獻是極大的,其本身也是中國文化藝術史上的大家?;实勐镒鍪聠螒{喜好就可以了,于是他特別設立了畫學堂,以培養年輕畫家。同時將畫畫正式納入科舉考試之中,以及招攬天下畫家,極大的擴充和發展了翰林畫院。
由跋可知,王希孟是畫院學生,畢業后被召入禁中文書庫。我查了一下禁中文書庫是干什么的,也就是負責文字處理的工作。我猜想這或許就是王希孟獻畫的原因,他想進入翰林畫院,卻不入徽宗眼,也不得其法,只得以揣摩的方式猜測帝心。帝王,大多希望太平盛世、江山永駐的,通過畫來歌功或許是最好的方法,畢竟大多數人對拍馬屁還是不反感的。于是王希孟用半年的時間繪制出自己心中猜想的盛世繁華、超現實理想盛世,以期望獲得嘉獎。然而徽宗轉手便賜給了蔡京,畫作僅僅“嘉之”,更提到:“其性可教?!彼詡€人才覺得此處需細品……
徽宗本人的繪畫造詣已經登峰造極,閑著沒事還特別喜歡在畫上作詩、題跋、簽押、裝裱然后加蓋瘦金體專用印章。他有一套收藏印,分別鈐于書畫的固定的位置,這些印是:“御書”葫蘆印,雙龍方印或圓印,“宣和”方印,“宣龢”方印,“政和”或“政龢”方印,“大觀”方印,“內府圖書之印”大方印。以上這七璽均為朱文。世稱“宣和七璽”;后世把宋徽宗加印這一行為稱之為“御題畫”。
《雪江歸棹圖》有御題、《清明上河圖》有御題,還有雙龍小印;此種例子不勝枚舉。然江山圖于徽宗處,似乎僅余空白,。所以個人覺得這幅畫與宋徽宗的審美標準其實是有不小差距的,更談不上是宋朝審美藝術的高格。
徽宗喜歡水墨山水,也喜歡畫水墨山水,更喜歡書畫兼修。他在《宣和畫譜》中曾這樣評價開創水墨山水的王維:“維善畫,尤精山水,當時之畫家者流,以謂天機所到,而所學者皆不及,后世稱重,亦云維所畫不下吳道玄也。觀其思致高遠,初未見于丹青,時時詩篇中已自有畫意。由是知維之畫,出于天性,不必以畫拘,蓋生而知之者?!?/p>
可見,宋徽宗實際更喜愛清雅高潔、意境深遠;喜歡以一種隱逸的情感創造出來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境。這與現在單一的繪畫不同,當時的畫家本身就是文采也比較出眾的文人。就這一點來看,似乎把千里江山圖解讀為徽宗的大愛,其實是有些不太妥當的。
不過,畫嘛,不外乎是基底、技法、色控、觀感、意境;且各自有各自的欣賞標準,如果僅停留于技法與技法對比,并一度把王希夢與其他的畫作對觀,也是沒必要的,各自欣賞其實也不錯。
當習慣認知一旦成為習慣,那是需要極強的外在事件發生,才能被打破的!本以為對千里江山圖的理解就在于此了。然而,時代在變。
2022年的跨年晚會再見舞繪《千里江山圖》--《只此青綠》,在我的習慣認知里面:畫就是畫、舞就是舞。從來沒想過,青綠山水還可以由青綠腰來進行另類詮釋。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一直以來的“觀”一旦被動態打破,便會讓人思考對與錯、是與非的問題,在高速發展的復雜時代長河中,什么是一成不變的?
畫在變:以前在歷史重墨中沒有留下太多認知的《千里江山圖》,如今被定為2022年美術考研核心考點;而羅伯特·雷曼一幅留白圖《無題》,拍賣估價1.2個億RMB。認知在變:每一個認知都只是當前時間節點下的認知,今天是對的,明天或許有新的解釋。于是導致思想也跟著發生變化,有時候不由得在想,是時代促使了人文的革新?還是人文的變革影響了時代的進化?
回思《千里江山圖》,這也讓我自己轉變成新的嘆息。王希孟本身對于畫技的變革來自環境,這是作為宮廷畫家而言,獨有的機會。畢竟能夠用絹絲做底、石青石綠反復疊層,描繪出奢華的千里江山,并存于近千年而不朽,本就是奢華之事。這使王希孟不得不改變自己的認知,反過去抓住了當時時代的變革,哪怕是馬屁也必須為之。雖說900多年不被重視,但這一大膽的嘗試卻在今天到達自己的頂峰,這是他自己都沒想到的事。
凝神細想,欲訴觀畫、觀舞、題跋的各種滋味,但照例是想不全然。只茫茫然懷念著些什么而已??粗Ю锝綀D旁蔡京的題跋:“……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庇忠淮慰闯隽藙e的味道來。
古語有云:“作人者,變舊造新之辭。”可見,所有的習慣都是可變化可突破的,只有重啟可能才會有各種可能存在。
千里江山、世界大同,唯“變而造新”。
七律:江山圖·變
作者:劉陽-她言
舊時希孟繪江山,潑墨揮毫入畫壇。
今夕慶旸舞青綠,流霞落鬢和琴彈。
詩詞自酌心言意,歌舞相看影舞歡。
自古何來非與過,盡教事罷做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