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典”又叫“江湖春典”。所以,一名相聲藝人可以和任何江湖中人,甚至可以跟一個小偷用“春典”直接對話。當然,藝人和小偷不能同日而語,自然也不會同流合污。之所以用“春典”和小偷對話,是為了雙方的溝通,在可能的情況下互相給予方便。換言之,也是進行自身的保護,維護本行業的基本利益。
比如,無論是在“明地”還是在茶社、劇場說相聲,因為眼睛看著觀眾,可以說發生在觀眾身邊的事,能夠一收眼底。有時還能看見一些特殊的凄惶情況,如有小偷在掏觀眾的錢包。那么,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正在說相聲的藝人該不該管?答案是肯定的:該管。為什么?還別說是為了保護觀眾的利益,就是為了藝人自身的利益也要管。
如果不管的話,自己說完一段相聲要斂錢的時候,觀眾一掏口袋,發現自己的錢包被偷了,就會喊、會叫、會嚷嚷。而就是因為這一喊、一叫、一嚷嚷,觀眾馬上就會“開閘”,迅速離開,生意也就被攪了。但如果管,也不能親自去抓小偷,因為場子馬上會亂,錢照樣也就沒法斂了。無論是為了觀眾,還是為了自己,都要管。可是該怎么管呢?就得使用“春典”,讓“春典”幫忙。
具體的方法是,眼睛不能朝小偷所在的方向看,在“使活”中加一句話:“榮點,讓杵門子”。小偷就會立即停止偷竊。什么原因?原來過去的小偷,也要拜師,也是屬于江湖中的人。所以,凡是叩過師的小偷也會“春典”,而且和江湖生意人使用的“春典”差不多。“榮點”就是以偷為業、跑江湖的人;“讓杵門子”,意思是:“我馬上要斂錢了,請你別在這時候攪我的買賣”。這兩句“春典”說罷,小偷聽見了,就會住手。
可是,藝人又不能真管,比如說,你抓住小偷送衙門,那么你就要倒霉啦。因為小偷也有師父、師兄、師弟等,你報官,就是毀了他的“生意”。不用師父出面,他的師兄、師弟們就會找你的麻煩,就要傷害你。更有甚之,抓進去的小偷,也不好惹,會胡說八道,他也許要咬你是他的同黨、幕后,或說是黑吃黑。
小偷只要拜了師,也算是有了門派,就是江湖上的人了。對于大多數的小偷來說,也講“江湖義氣”,極少攪江湖生意人的買賣,也不偷“老合”。倒有點“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意思。楊少奎先生就經歷過這樣的兩件事。
楊少奎是回民,原名楊云章,小時候跟著父親在南運河跑船,大了一點學唱太平歌詞。當時唱太平歌詞的藝人很多,由于他的音色甜美,而且口齒清晰,能把每一個字清清楚楚地送到觀眾的耳朵里,唱得又聲情并茂,所以他是一位佼佼者。除此,楊少奎還有很強的組織能力,20歲出頭兒,就組織佟浩如、劉廣文、劉奎珍(同是焦少海的徒弟)等人“聯穴”,演出相聲大會。后來,在聲遠茶社“掌穴”。
一天,郭榮啟的徒弟張寶茹,到聲遠茶社演出,不想在路上,被小偷偷了錢。到茶社后,他便跟“掌穴”的楊少奎講了。楊少奎想到張寶茹的家距離茶社不遠,而茶社就在河北鳥市,小偷也有“組織”,于是,他立即找到河北鳥市小偷的“掌門”,用“春典”跟這個小偷“掌門”對話,說明情況。當小偷“掌門”知道了其手下偷的是相聲藝人后,便把錢如數送回給張寶茹,并施以江湖歉意。
楊少奎懂得這個規矩,但他也有疏忽的時候。一天下午,他正在聲遠茶社的臺上演出,突然闖進一伙人,為首的一個喊了聲:“就是這小子,揍他!”一聲令下,這伙人不由分說,上了臺就把他一陣痛打,血流滿面,疼得他在臺上來回亂滾。藝人們雖極力保護,但也難以制止這伙人的暴行。而且,這伙人還砸了園子。他被藝人們抬回了家,身上的血和衣服都沾在了一起,慘不忍睹。一個說相聲的藝人,為什么莫名其妙地遭此毒打呢?
楊少奎在聲遠茶社遭受莫名其妙地毒打,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躺在炕上,邊養傷邊想,自己到底得罪了誰?莫非……
原來,他“掌穴”的聲遠茶社的藝人,在臺上“使活”時,不經意地看見一個小偷正在“干活”,一只手已經接觸到了一個觀眾的口袋。也巧,小偷也正看見臺上的藝人看他,二目相對,小偷心虛,也是怕,忙把手收回,馬上走人了。而且,以后又有兩次,也是遇到了這種情況。小偷在臺下偷錢,你是不能看的。因為,你這一看,觀眾很可能會跟著你的眼神兒也去看,那小偷豈不就偷不成了?你把目光給了小偷,用行話說就是在臺上“領招兒”了。小偷認為,“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你已經“再三”了,就是成心作對。他就把此事告訴給了“掌門”,說攪了他們的“生意”,他們就來報復。
他養傷在床,師哥劉廣文(劉文亨之父)來看他,他道出了原委。劉廣文就埋怨藝人們干嘛不“調侃兒”,即用“春典”來阻止小偷的行為?這不是“犯傻”嗎?埋怨歸埋怨,之后,劉廣文就去見了小偷的“掌門”,說了些道歉的話。那個“掌門”也假裝講“義氣”,說“井水不犯河水,以后絕不會縱容手下再攪相聲場的買賣”。還派人登門,拎著兩盒“小八件兒”(糕點)去看楊少奎。
馬三立和濟南戲法藝人的交流,包括相聲藝人和小偷的“溝通”,顯然是“春典”起到了作用。
當時,“春典”還有著其他語言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某大戶人家的堂會,要請藝人。而請藝人的“管事”到了后臺,一般要跟藝人講演出的費用。一次,一個大綢緞莊掌柜要給母親做壽。“管事的”到了相聲場子的后臺,看見了袁佩樓(張壽臣的徒弟),他就把手指藏在袖子里,伸出了三個手指,意思是說“給你三塊錢”。
不用語言來說明,而在袖子里談價錢,名為“袖中乾坤”。“管事的”所以用這種方法來談出場的費用,是要“貨比三家”,在名氣、水平相差不多的藝人之間做個比較,看誰的價錢最低。于是,他又到了孫少林(李壽增的徒弟)跟前,依然使“袖中乾坤”,但卻壓了價,伸出的是兩個手指,當然是說“給你兩塊錢”。他以為這種壓價的做法很聰明,其實他錯了。就在他對孫少林使“袖中乾坤”之前,袁佩樓在看似無意中,說了一個“汪”字,即告訴孫少林“他給我三塊”。
藝人之間為維護同行的利益,也是義氣之舉,當孫少林聽到了“汪”字后,同樣使“袖中乾坤”,把四個手指藏在袖子里,告訴管事的:“我要四塊。”如果管事的再問第三個藝人,這個藝人就會要五塊錢。一個比一個要得高,“管事的”最后還是請了袁佩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