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每天都籠罩在霧霾之下,人們都捂著口罩出行。
志峰頭頂著一個毛線織的灰色帽子,穿著深藍色的破舊羽絨服,以及深藍色棉褲,在停有車輛的大門的門洞前面踱來踱去,他沒有戴手套,便將兩個手塞進羽絨上衣的衣兜里。他也沒有戴口罩。外面天兒這么冷,霧霾又如此嚴重,為何還要在外面散步呢?
大門的門洞旁是一個經營酒水飲料和零食的小超市,超市門是兩扇玻璃,透過玻璃,超市里的人們可以望見在外面踱步的志峰。
志峰已經七十多歲,個頭不高,皺紋深深得刻在臉上,多年風吹日曬,他的皮膚黑而粗糙。近些日子,他越發瘦弱,臉色也越來越差,皮膚像是久旱的土地,干枯蠟黃。他時兒休累了,便在超市門前的臺階下坐一會兒,臺階冰涼,冷風寒骨,他只是雙手塞在兜里,神色呆滯得望著遠方,似乎又在思索著什么。有時,晌午天兒放晴,他便搬了個木椅子,坐在門洞前的靠邊處。
一天,北風刮走了小城的霧霾,藍天,白云,太陽一起歸來。
志峰又揣著兜兒在外邊溜達,表情依舊沉重。
推門進超市,靠東墻有一個藍色的長椅,陽光透過窗戶落在長椅上面。志峰路過超市門口的時候,朝超市里面望了望。起初還有些猶豫,他在超市門前稍稍停下了腳步,這時,超市的老板娘也望見了外面的志峰,并且朝著他微笑著。
志峰先是猶豫了一小會,他又往超市里面瞅了瞅,看見超市里的人并不多,他便抬起腿,邁向了超市的臺階。
超市的門是敞開的,志峰走進超市,看到了布滿陽光的藍色長椅,便沒有一絲猶豫得坐到了長椅上。
“這會超市不忙吧?”志峰問超市的老板娘。
“不忙,不忙。”
“我在這坐一會兒,曬曬太陽,今兒太陽真好。”
“您坐就行。”
“一會兒,您這里忙了,我就不坐了。”
志峰說完,依舊手揣著兜。他依靠在藍色長椅上,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和衣服上。他的面容稍有舒展,只不過總是又一絲憂慮在。他面朝著門外望去,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慮著什么。人們沒有去打擾他,他也只是在長椅上面靜靜得坐著。
過了一會兒,陽光從藍色長椅上挪到了超市的地板磚上,超市的人也多了起來。志峰轉頭望了望屋里,便又起身靜悄悄得離開了超市。他拖動著腳步,顯得緩慢而無力。
“老爺子能熬過這個年嗎?”超市的老板娘問了一句。
“能吧。”
“恐怕難吧。”
超市里的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得說著。
志峰朝著大樓的門洞走了過去,門洞的東墻有一扇門,推開門簾,進屋,北邊墻上有一扇大玻璃,玻璃的底邊連接的是一張大床,床頭在屋子東側,床尾在屋子的西側。床東頭和西頭各有一張大木桌。靠西床頭的木桌上放置著一個舊式的電視機,電視機不大,屏幕后面是個大背頭。電視機后面是一扇大大的窗子,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從門洞進進出出的人們。屋里沒人的時候,電視機上顯示的是攝像頭拍攝的畫面。
志峰走進了屋里,脫下了鞋子,掀開了床上的被子,沒有猶豫得便鉆進了被窩里。他將頭偏向窗子的一邊,帽子還在頭上戴著,他閉上了眼睛,面容痛苦。
志峰的老伴玉芝也已經七十多歲,短發沒有全白,圓臉龐,見到他人她總是禮貌得微笑著,熱情得打招呼。她的穿衣并不講究,總是簡單得一個暗紅的上衣,一條黑色的褲子,走起路來總是一瘸一拐得。
她原本腿腳靈便,愛串門,愛聊家常。平日沒事的時候,她便躺在床上,為了能看到床尾那頭桌子上的大背頭電視機里面播放的電視劇,她總是彎著腰,依靠在床頭上,如今也叫做葛優躺。她看電視的時候總是非常得投入,無論屋里誰進來了,來拿自己的件,或是誰出去,拿走了自己的件兒,她總是目不轉睛得盯著電視機,身子可以一直依靠著床頭,長久得不別變動身子姿勢。
早晨,玉芝會指揮大門前的車輛,外來車輛都被她擋在大門外,不準入內。有的車輛停在了通往大門的道路上,擋住了別人的去路,她也會竭力找到車主,把車子移開。
志峰早晨到各個辦公室里送報紙,打掃院子和走廊過道的衛生,各個樓道的廁所也是志峰負責清掃。志峰人踏實能干,就是性子執拗,不知變通,時與單位的人發生小摩擦和爭執。
玉芝則與志峰的性格截然相反,玉芝人聰明,深諳察言觀色之道,遇到單位里的人,無論是老同志還是新來的小同志,她總是笑臉相迎,熱情招呼,噓寒問暖,每次都是面帶笑意,心事極少外露,這也讓人很難猜透她的真實想法。
玉芝不僅擅長察人于微,記憶力也是很好,雖然已經七十多歲,記憶力不輸于年輕人。她的屋子里靠東的桌子上有一部電話,電話上的墻上貼著一張泛黃的印有單位各個人的電話,可是玉芝根本就不用看那張紙,她已經將每個人的電話倒背如流。
玉芝平日有個愛好就是打牌,每到下午,單位里的人們紛紛來上班,門崗門前有個指紋機,大家都爭分奪秒得來摁手印點到。玉芝每天下午也是按點“上班”,所謂的“上班”便是去公園里打牌。玉芝有一輛老舊自行車,她先推上幾步,走到門洞外空曠的停車的地方,她便蹬車朝公園的地方去了。公園里的樹林里人們都坐在馬扎上,四人或者五人圍一桌,彎著腰,有的瞅著桌上別人出的牌,有的則得意洋洋的看著自己手中的牌。玉芝也會找個馬扎坐下,摸起牌,和老牌友玩牌。贏上一局,有時兩毛錢,有時五毛錢。雖然錢不多,玉芝一坐便是一個下午。玉芝天生對數字敏感,所以玩牌贏牌,對于玉芝來說便是駕輕就熟。
每天,只有當太陽下了山,天黑了,看不清摸的是什么牌的時候,玉芝才意猶未盡得蹬起自行車往家里趕。等玉芝趕到了,志峰已經將院子、過道、樓梯、廁所打掃干凈了。志峰蒸得大白饅頭剛出鍋,熱騰騰,菜也已經炒好了。
志峰的兒子在村里有一片地,種了櫻桃和桑葚,櫻桃和桑葚成熟的季節到了,由于人手不夠,志峰便去了志峰兒子的果園守夜看守著,白天幫兒子采摘。門崗只剩了玉芝一個人,玉芝沒有辦法去公園打牌了,而且還要打掃衛生。
可果園果子成熟的那幾日,單位要迎接一個上級的檢查,領導很重視。門崗的墻面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單位的衛生打掃的重擔便落在了玉芝的身上。就這樣又是彎腰掃地,又是抬箱子,搬木板。終于上級檢查完了,玉芝的腰病犯了,疼的她沒有辦法站立,只能躺在床上,玉芝雖然腰痛難耐,可是每逢單位的人去門崗去取件的時候,玉芝仍舊禮貌得微笑著打招呼。
志峰得知玉芝腰病犯了,便離開了兒子的果園,回到門崗,又開始了早晨送報,下午打掃衛生。玉芝則在兒子和女兒的陪伴下去了醫院,是嚴重的腰間盤突出,已經嚴重到要做手術的程度了。可是玉芝執意不做手術,她便離開了醫院,去了女兒家養病,每天躺在床上。
門崗的屋子里只剩了志峰一人,天亮了干活,天黑了,看大門。轉眼就半個月過去了。每天志峰孤身一身,形單影只。
一天,玉芝回來了,躺在門崗的大床上。單位的人們都以為玉芝的病好些了,回來了。可是玉芝回來了,志峰又離開了。玉芝的親戚有時陪著她在門崗,給玉芝做飯,幫玉芝打掃單位的衛生。
單位的人來門崗摁手印的時候,總是問躺在床上的玉芝,問她好些沒有,志峰去哪里了。她總是面帶微笑得說:“好些了,好些了。” ?“志峰回老家了,老家有些事。”
過了有幾日,志峰也回來了。他躺在了靠窗的窗上,一天又一天,窗子外的葉子變成了黃色,一片一片飄落下來。
玉芝慢慢得開始走下了床,只是每次挪動一步,她都費力得一瘸一拐。
她開始拖動著因腰間盤突出引起的疼痛的腿,一小步一小步,早晨又能看到她指揮阻塞道路的車子的身影,雖然緩慢但仍然堅持著打掃單位大院的衛生。
人們都好奇,志峰為什么總是躺在床上,為什么玉芝腰痛這么厲害還是要去打掃衛生?志峰和玉芝的兒子和兒媳為什么不常來看老兩口呢?
超市就像一個小會議廳,附近的人們總是嘰嘰喳喳議論著志峰和玉芝的一家人。
玉芝有時也會挪動著步子,費力得走上臺階,走近超市,和老板娘聊天。
“他總是偷偷吃到口酥,不過逃不過我的眼睛,一個袋子里有幾個到口酥我都是有數的。”玉芝得意得說著。玉芝的腿腳雖然不如往日,可是腦子還是快得很,數字天才。
“告訴他了,大夫說只要不吃太硬的東西,平時多喝稀粥,吃點雞蛋羹,能夠多活十多年呢,他也知道了。”玉芝說著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又是一個冬日大晴天,志峰又來藍色長椅上曬太陽了,這次志峰的精神要好了很多:“我這里已經不疼了有七天了。”說著,志峰指了指自己的胃。
(愿君不吝賜教*^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