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得到這一噩耗，我四舅第一時間趕來我母親家。一家人十分震驚，悲痛難言。
我四舅發誓要告他舅子，同時他不相信他兒子死得如此簡單，他有疑問。
告，起訴，打官司，是需要錢的。
我四舅開始籌備錢。
近二十年來，他第一次去到島城他表哥家，說了情況，去借錢。他表哥還是不錯，給了我四舅兩千塊錢。
接下來的那年，我四舅再沒有籌到錢。
打這個官司，需要多少錢，沒有人心里有底，我四舅心里也沒底，但以他的考慮兩千塊錢不夠。
我四舅在悲痛與焦急中轉悠。沒有人敢多說話，是鼓動他還是澆滅他？那是他的孩子，他心里唯一的亮點與希望，他全部的世界，而誰又知道結果如何？不知道這樣麻煩的官司中間的細節有多少？誰陪著我四舅耗？到底要花多少錢？不知道我表弟真正出事的實情？萬一真的貓膩，就會觸動他舅舅的人命，誰敢去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與忙不完的事。我四舅的將來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孩子沒了，他的健康沒了，他也不再打算好好生活，即使真的如他所愿，贏了官司，于他的今后，又有什么意義與兩樣？
沒有人愿意多說話。我四舅迷失在他自己的瘋狂里。
巨痛與無措中，他花錢找了幾個混混，去找他舅子算賬，結果，我四舅差點被打死。
28
這一年，我父母年都已七十多歲，身體大不如從前，各種老年病纏上身來。我姥姥九十四歲，已經有幾年一直住在我父母這里，由我父母贍養。
我小侄子也住在家里，由我父母負責飲食與上放學接送。
此種情況下，正在我父親被醫院告誡心臟手術，我母親被告誡眼睛手術的時候，我四舅又來我父母家，說借錢打官司的事，影射借錢的問題。
我母親跟我四舅說“我和你姐夫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你姐夫一身病，我的身體也不好，我兩個都要去做手術，咱娘整年在這里養著，你看看家里這個情況，只有你姐夫一個人的工資，哪來的錢？”
我四舅走了，以后兩年沒來我父母家。
我母親沒有借給我四舅錢，除了家里真的困難，也有她自己的道理，她最了解她這個弟弟的脾氣。
29
時間與錢消磨著我四舅打官司的斗志，當然，主要還是他的內因，他過慣了不用打算，有錢就花的流浪生活。
對于他，錢就是鴉片，只要有了，忍不住他就要狂吸一口，去滿足他的欲望，刺激起他流浪生活中的快感。
07年春節剛過，我四舅去找我小姨媽借錢。我小姨媽沒有工作，沒有工資，只是春節的時候她兒子給了她一千塊錢。我小姨媽跟我四舅定好，等我姨夫不在家的時候，我四舅來我小姨媽家取這一千塊錢。
我四舅來拿錢了，西裝革履，新理了發，刮了臉。我小姨媽有點疑惑，但來不及多考慮，只讓她弟弟趁我姨夫不在家拿了錢趕緊走。
我四舅匆匆下樓，我小姨媽站在窗口望著。突然發現我四舅身后跟了一個染了黃頭發的年輕女人，一起走向一輛停在樓下的出租車。
我小姨媽反應過來，“咣”得一下拉開窗戶，對著我四舅大聲呵斥“住下！”
我四舅乖乖站住，我小姨媽穿著拖鞋沖下樓去。我四舅進到樓梯口，我小姨媽大罵怒斥“小～～，你作吧，有了錢你就作，你領那么塊東西干嘛？你不是用錢給孩子打官司嗎？你看看你，擺什么闊氣？還得叫個出租車！”
我小姨媽真是氣炸了。
我四舅走了。
官司的事情沒有任何動靜。
2008年秋天，我四舅又一次來到我父母家。提起他的孩子，提起沒有錢打官司，從此這是他每次見面都要提起的話題，但是沒有借錢的意思了。
我姥姥還住在我們家，我母親第一次留下我四舅住宿。
那一晚，我四舅和我姥姥睡在一張床上。這是我四舅流浪在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他母親單獨在一起，第一次有睡在家里的溫暖。
就是這年深秋，我爸爸不得已做了心臟手術。深冬，我母親做了眼睛手術。
因為父母身體的原因，這年春節過后，我姥姥開始由我三個舅舅負責輪養（我四舅被排除在外），但我姥姥每年至少還要四個月住在我父母家，因為我父母替我遠在中俄邊境伐木的三舅贍養姥姥。
在我姥姥輪養的兩年里，我四舅沒有再來我父母家。
30
我姥姥是2010年臘八去世的。
離世前，住在我父母家。
彌留之際，按照風俗，我姥姥被送回她老家住處，讓她壽終正寢。 躺在生起爐火的炕上，我姥姥醒來、迷糊，迷糊、醒來了四五天。每一次醒來，她就努力睜開渾濁的雙眼，盯著炕邊的人看。
我姨媽看出了點什么，問我姥姥“你是不是找老四？你是不是掛著老四？”
我姥姥沒有說話，閉上眼睛，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下。
這一夜深，我姥姥走了。高齡九十八歲。
2011年清明節，我四舅來到我父母家。離他上次來隔了兩年半的時間。
我四舅明顯老了。
我母親告訴他，我姥姥在“去年臘八”去世的消息。
我四舅沒有在我母親家逗留，直接出了門，去買了紙錢，回家去我姥姥墳上。
我問我母親，我四舅聽了我姥姥去世的消息什么心情？
我母親說“也難受。”
我追問“怎么難受？”
我母親說“也流淚了”。
此后，我四舅再也沒有來過我父母家。
因拆遷，我父母于2013年搬離原住處。再也沒有我四舅的消息。
時光指回開頭我問我母親的話。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