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那些年的冬季,回憶里總是鉛色重重的云朵低沉的壓抑,然而總是有著不曾離開的飛鳥偶爾的劃過。阿雅用力的吸了口氣,清冷的空氣從鼻腔冰冰的直貫入喉,卻絲毫沒有帶給胸口一番涼意。
阿雅曾經養過一只小鳥,披著麻色的羽毛,腹肚處柔軟的淡黃色絨羽若跳動的精靈,隨鳥兒蹦跳閃動。閑暇時小鳥偶爾會盯著仰頭看它的阿雅,烏黑透亮的眼珠里沒有被籠子束縛的倦意,也沒有嘰喳的時候的明光,有的只是安逸的平靜,或許,還帶著一絲好奇。只是這份好奇不知曉是不是因為看到的阿雅有所不同,還是因為已經記不得昨日阿雅的樣子。
又是一年的冬季,北風從山坳間呼嘯著竄入小鎮的屋瓦間,帶著北邊諾瓦斯湖的冰冷水汽,在屋檐邊凝上一層又一層,剔透的冰層在午時都不會化開。阿雅站在院子里,天空中依舊有緩緩飄落的雪花,被群山環繞的小鎮整個冬季都會被掩藏起來,皚皚的雪峰,松針的樹林,鎮子里才會偶爾有哪些夏季籠罩大半天空的長著寬大葉子的喬木,而在這種季節卻只剩光禿禿的枝干。如此偏遠的北方,總不適合它們的生存。
阿雅是兩年前的秋季來到這個小鎮的,在即將過去的晚秋里匆匆的搭好自己的小屋,避過了僵冷的冬季,小屋建在鎮子外圍有些偏獨的角落。小鎮的人大多平和,四周的環境決定了它的封閉,沒有人會離開鎮子太遠,山間的猛獸總不是那么太平的。阿雅回了小屋,取了自己后做的弓,還有用自己曾經熟識的技藝在鎮里鐵匠那隨意打造的單手劍盾,拎了壺竹身的鐵箭,隨意的合了門,便朝著屋對面的山里而去。
昨天鎮里有人說在對面的山頂看到過掠過冬季這低沉云端的巨鳥,說可能是湖對岸那更高的山巔上住著的雪鷲,然而終究隔得太遠,天空里還有著雪花,這種鳥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人見過了。阿雅對這些沒有多少興趣,他只是慣例的去山里獵下接下來幾天的食物,以及用獵物和鎮里的農戶換些谷物菜蔬。阿雅從來都不喜歡單單實用肉類,久了總歸膩味了的。畢竟不是以前那些歲月,有吃的就算是不錯了的。
山里的冬天也是冷清了許多,腳下咯吱作響的積雪,完全看不到以往的路。阿雅提著弓,隨意的在山里轉著,他上山的目的并不只是捕獵,更多的是采摘些藥草。他身底里潛藏的暗傷需要它們的調理,雖然普通的藥草的效果并不怎么出色,不過日積月累的平淡藥效對于積累的隱患反倒要清理的出色的多。隨手將采到的藥擱在腰間的皮囊里,阿雅嗅到了淡淡地腥味,抬起頭輕輕的吸了下空氣,便能分辨出那是這山里最是常見的諾瓦林羊的味道。他隨手抽出一只掛在腰間箭囊里的鐵箭,搭在了弓上,似是完全不在意驚嚇走林羊似的和平常一樣轉而走向那片山腰。遠遠的,阿雅久能看到了那只低頭刨著積雪下的秋草殘存根葉的林羊,在秋季里儲存的厚厚的脂肪還沒有在剛來不久的冬天耗費掉,圓圓潤潤的身體,直矗在頭部的尖尖犄角。生存在林間靈活而矯健的速度讓它能在大部分的時候逃脫眾多肉食者的爪牙。阿雅拉開了弓,林羊和他隔得依舊很遠,甚至只能看著半個身子的林羊在視野里小到分不清頭尾,看似極其普通的獵弓力道一點也不像普通的獵人的使用的弓,倏忽而去的鐵箭瞬間消失在遠處。山林里依舊安靜。阿雅不緊不慢的朝林羊走去。
阿雅皺著眉頭看著躺倒在雪地里的林羊,不斷浸潤在雪地泥土里的血流正慢慢凝固。然而讓他皺眉的并不是林羊,而是林羊不遠處的一根羽毛,雪地里的羽色較雪更潔白,躺在雪地里卻也不顯著突兀。這確是雪鷲的羽毛。
他抬起了頭,看著遠方那聳入云端的只露隱隱輪廓的峰巒,不知想起了什么,愣了會,低下身子輕輕的撿起柔順整潔的羽毛,收進了腰間的皮囊,轉身提起了林羊的一條腿,便準備下山結束今天的獵程。
冬季的小鎮并不熱鬧,寒冷刺痛著肌膚,阻擋了人們的熱情。鎮子里的人大多還是會選擇窩在家里,烤著火,無憂無慮的時年里享受家的溫暖。
阿雅踩著依舊咯吱響的小路,手里提著的林羊傷口早已經凍住不在涌出暗紅。回到自己離群的小屋,推開那為抵擋山風而厚重的屋門,屋里的火櫥已經稍稍有點暗淡,然而屋里依舊溫暖著,融化掉身上的雪花。小鎮這里的山林里有種并不常見的樹,木質蓬松輕巧,細小而封閉的孔洞填充著木質的心部,也因此這種樹總長不高所以,通常這種叫木棉的樹木長得不高卻會有著粗壯的干部。和初建的時候不同,阿雅的小屋里層花了阿雅在這的第一個短暫的夏天來使用木棉鋪滿了整個屋子的墻壁屋頂和地面。木棉的材質讓屋里能暖暖的很久。只是鎮里的大多人就沒法找到這么多的木質來布置自己的屋子了。阿雅放下身上的背負,用擱在一旁架子上的一柄短刀切下林羊的一條前腿,早已凍得僵僵的肉質切得很完整,也沒有鮮血滲出。把切下的羊腿扔在簡單隔開的廚房,阿雅提起剩下的那部分林羊轉身出了屋。阿雅需要換些新鮮的冬蔬和調料了。
阿雅從沒種過菜蔬什么的,他只會使用獵殺。而鎮里也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拿起武器獵殺的勇氣或者本領,更多的人會的是農活,這片土地,畢竟已經平靜很久了。
鎮里唯一的路依舊被雪封蓋著。阿雅穿過整個短短的小鎮,在另一頭的最后一棟屋子前停下了腳步。屋里的人聽著聲響,打開了門,有些黯淡的屋里探出的小女孩微縮帶著怯懦的臉很快縮了回去。阿雅進了屋,對坐在壁爐旁的餐桌上的樸陋男女點了點頭,男人和女人見是他,便立即放下了手里的餐具。男人沒有說話,轉身到后面的廚房的地窖去了,女人拉著冬季縮著脖子的小女孩的手卻過來對阿雅笑了笑,樸實的臉上有著平凡的農婦的皺紋和風皸。查爾一家都不愛說話,或許這也是喜好安靜的阿雅總喜歡選擇在他家換東西的原由。阿雅伸手輕輕的撫了撫無奈的躲閃的妮查爾瘦瘦身體上的柔柔的黑發,在壁爐旁的椅子上,選了個舒服的坐姿帶著咯吱聲滑入安靜。阿雅盯著壁爐里的木柴,火花燎卷著淡淡的煙熱,起伏明滅,卻總不安靜。一股松香的味道靜靜的漫延。妮查爾安靜的站在阿雅的身后,輕輕的呼吸總不均勻。
“不要離火櫥太近,這煙霧對你的呼吸不好。”阿雅許久才說了這么句話,屋里昏暗的光線愈發沉寂。女孩沒有說話,卻也沒有挪動腳步。伴隨著咯吱的聲響,提著簡陋袋子男人回到了屋里,撇腳的笑容在他的臉上映著暗紅的火光倒沒有讓人不適的感覺。阿雅起了身,接過一點也不小的袋子,點了點頭,在女孩帶著不知名光芒的眼眸里出了門。男人隨即關了阿雅身后的門,女孩的視線被阻斷,阿雅沒有回過頭的抬了抬頭,鉛沉的天空里,濃濃的云霧的邊緣勾勒著微微的線條。穿過小鎮唯一的大道,路上依舊沒有碰到鎮里的居民,尚早的天色里,安靜莫名。
阿雅的屋子也不例外的因為無縫不入的北風的緣故,捂得嚴嚴實實的墻窗阻隔了大部分光線。點了燈,阿雅安靜的坐在自家的爐前,帶著弧度的躺椅鋪著厚厚的毛氈,阿雅隨手抽出一本老舊不知什么年代的書籍,靜靜的掃視上面的字跡,思緒卻不知道漫延到何方。天色漸漸的過了午后,阿雅或許在躺椅上睡過去,終究是沒有動彈。
壁爐中的火卻是長燃不滅,安靜的火苗舔舐著空氣,微微的熱浪向屋里擴散著。
冬季鉛沉的天空,沒有更濃烈的陽光透過。不知想著什么的阿雅起了身,放下手中不知什么時候停滯翻動的書本,懶懶的開始準備自己的晚餐。隨手扔下手里的不染纖塵的雪白羽毛,阿雅沒有再想什么,和往常一樣,平平淡淡的生活里,沒有太多年少的激情或者,不安分。照例的米飯,然后是菜肴。再然后,是一個人安靜的坐在彌新卻不顯倉促的桌旁用餐。這已然持續了好些年的生活從沒有太多的變化。
這對于阿雅來說,卻也不顯得單調和孤寂。
諾瓦斯的冬天光線照耀的時間很短。總是升得不高的太陽沒多久便會被群山遮蔽,然后整個小鎮便暗淡下來,余下周邊山巔仍存著雪峰耀眼的光芒。柔和而圣潔有如帝國圣山頂的水晶十字,祈禱的顏色讓人迷醉。
而阿雅的手里這時候正靜靜的躺著泛著這樣光芒的一顆玉珠。一顆璀璨的神國。
內斂的光華,卻不似普通神官手里耀眼的圣光,不帶刺痛的蓬勃的生命光華在珠壁內緩緩游弋,如水銀魚。可卻沒人知道,在阿雅的眸光深處所看到的那神國終點,一片死寂空間里的點點墓園,那是曾和他一起追隨生死的同伴,靜靜的永睡。阿雅本也該是那里安靜的一方。
阿雅時常也會想念那鋪滿整座山巔的神殿,潔白的石色是原本的顏色,恢宏的巨殿和細細雕刻的塑像。若是在以往,阿雅會虔誠的匍匐在那些面目空洞的雕像的腳下,任由腦海里長久以來的信仰來構造他們的神像。或許如今那座圣山上依舊飄蕩著不曾改變的圣歌,有著眾多為之付出一生的信徒,依舊有無數跪倒祈福的普通信眾,這一切都與如今的阿雅無關。就如同手中的神國,這一切都已經被封存在那浩瀚的空間里,不是為了讓它永存,只是無法遺忘。即使所信仰的他們,都已經早已隕落。
沒有什么能永垂不朽,諸神也會隕落。當圣山的光芒再無法照耀這片廣袤的土地的時候,崛起的黑暗造就了永冬的極北,即使新的神靈重拾了夕日的桂冠,也無法完全驅散。諾瓦斯依舊籠罩在永冬的帷幕下,北部高聳的山巔阻擋了來自極北的寒流和那永不停歇的黑暗,雪鷲就生活在那片山巔,隨北下的狂風在厚厚的雪幕里呼嘯。所有人都知道這些雪鷲的窼穴在那茫茫的山巔,只是從沒有人能攀上那雪壁見到過雪鷲的歇腳地。阿雅卻知道,那是一片遺棄的廢墟。
雪絮依舊在茫茫的灑落,門外依舊是嗚咽的北風。
阿雅的思緒里,此刻也許正有一群來自圣山的騎士,越過了雪鷲的天空,探索著那茫茫積雪掩蓋下的廢墟。他在那凋落的雪白羽毛上感受到了淡淡的圣潔光暈,這不是沒有信仰的雪鷲所能擁有的力量。
黑夜主宰了一切,阿雅沒有去點燃松脂的燈,那暗黃的豆大的燈光顯然無法提供多少光亮,尚不如壁爐近前的火光。松木燃燒的橘紅色火苗安靜的舔舐著爐壁,經久不熄。而這得益于日夜呼嘯的寒風,山間的針松需得長得愈發致密凝實才能夠抗衡這極北而來的風壓。阿雅只是這樣安靜的坐著,坐著,直到睡意驅走曾經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