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前,老有人和末兒說,這西田城臥虎藏龍,山高水深,進城之前得端量端量自己的斤兩,收斂收斂自己的脾氣。
要不然,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栽在這座城里頭,一身皮肉就得在城西亂葬崗里頭喂野狗了。
當時的末兒,接了個急單,在飛鸞峰三進三出,送出了三支簽。
飛鸞峰峰主劉丹青得了一支上簽,全身血肉化水而亡;
飛鸞峰副峰主李鐵手得了一支中簽,五臟六腑化為齏粉而亡;
倒是那飛鸞峰峰主的兒子劉默得了一支下簽,成了個殘廢。
憑著這單,末兒倒是在江湖上得了個稱號——簽殺。
因為末兒殺人傷人,那人身上一定有一支玉質的簽。
所以,末兒連飛鸞峰這等宗門大派的當家人都能收拾,一個西田城,入不得他的眼,他又怎么會信他們的說辭呢!
末兒一直想到這西田城一游,但礙于名聲傳開之后,總有送不完的簽,所以也一直沒有空到那西田城見識見識。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個老小兒的委托,昆侖山白石一枚,殺城中一耄耋老人。
讓我末兒去殺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這不是有心笑我么?
老小兒不以為然,“我出這昆侖白石委托你,足以見這單不簡單?!?/p>
昆侖白石拇指大小一枚值黃金十萬,白銀百萬。
老小兒的這枚昆侖白石有兩個拇指大小,這單估計還真不簡單。
他干的飛鸞峰的那一單,三個人,也才黃金十萬。
這有錢不賺,天打雷劈!
“好,這單我接!姓甚名誰?如有住址方位,更好不過?!?/p>
“無名無姓,有一不成器的徒弟叫畢天高,找到他徒弟,也就找到了他!”老小兒拋出昆侖白石,話音剛落,人已不見。
末兒接住白石,額頭汗涔涔。
要是知道老小兒是這等高人,他末兒打死也不敢接他的委托。高人的仇人,必然也是高人。
這下倒好,進退兩難,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我末兒估計真的要在那西田城里的亂葬崗上喂狗了,他心想。
二
末兒原以為這畢天高作為那高人的弟子,身手再差,也應該和他差不了多少才對!誰知這小子完全是個廢物,說是垃圾也不為過。
跟蹤了這畢天高幾天,從城西的聚寶盆賭場看他輸了幾千兩白銀;從城東的胭脂樓看著他滾各種床單;從城南的城主府看他點頭哈腰各種喊爹;從城北的魂無舍看他在煙霧繚繞里神魂顛倒。
他啐了一口,要不是還沒摸到這小子師傅的住處,要不是這小子沒在老小子的委托范圍里。
說不準,這小子就可能收獲一支下簽,淹死在糞坑里了。
一天傍晚,這小子被人從胭脂樓里轟了出來,灰溜溜的如喪家之犬。
末兒心想,這小子應該是揮霍完身上的錢財了吧!這回,應該要回去找師傅了。
果不其然,末兒跟著他走街穿巷,穿水過橋,來到城中一雅靜小院。
他縱身上墻,閉氣定神,運起隱匿身法,尋思應該如何給那堂上老人送上一支簽。
待他思索間隙,忽然發覺上百號人已將這雅靜小院團團圍住。
東南西北方位各有一股實力堪比飛鸞峰峰主劉丹青的氣息。
末兒對自己的隱匿身法非常自信,加之他隱匿在堂屋與廊屋的交接之處的屋檐底下,所以他堅信,這群人是沖這堂上老人來的。
一縷氣機鎖定了自己,末兒看到那堂上老人在按住那畢天高的腦袋的時候,微微朝他這邊看了一眼。
末兒忽然想逃,但他末兒怎么能有棄單這個道理。況且,混戰一起,渾水摸魚,還是有很大的機會的。
于是便緊咬牙關,靜待事態的發展。
天空炸雷忽起,暴雨裹挾著雷聲滾滾而下。那老人竟然拄著拐杖,一步一定神,一步一乾坤地步入到了雨中,定定地站在空地的中央。
四路人馬從四個方位突進,將老人團團圍住。
雨滴敲打著這些人手中的兵器,叮當作響。
三
“高人長居這西田城,我等小輩竟然不知,今日特來此拜訪!”一衣衫光鮮,滿手戒指瑪瑙的中年人抱拳說道。
“上門帶刀,不是要債就是取寶。這種事,老夫見得多了!”雨水打濕了老人的衣袍,衣衫緊貼在身上,露出了老人瘦削的身形。
“老家伙倒是直接!首遮天,只有你這種玩弄權術的家伙說話遮遮掩掩!不像老娘我李小紅,對所有人都是坦然相見!”一聲嬌細柔弱的聲音劃破雨聲,落入了末兒的耳內。
“哼!死婆娘你說話還不是沒有要點!嘰嘰歪歪半天,還不是自我夸獎?”站在北邊的一骷髏般的男子,把玩著飛刀,陰陽怪氣地說道。
“感情你們是來老夫這里聊天來了?”老人手上拐杖在地上的水洼上輕點了四下,“如果是這樣的話,給我請回吧!”
人群中四個倒霉蛋,倒撲在污水里。
末兒在梁上可是看得真切,老人每點一下水洼,水洼里都飛出一顆石子,以極快的速度切開雨幕,射進了四個倒霉蛋的額頭。
細微之處見真章,末兒遠遠沒有達到這個境界。
那為首的四人見老人露了這一手,也是一驚。
站在西邊的那個胖子,踹了一腳腳邊的箱子,大聲說道:“老家伙,今日我們來此,一是討債,你那徒兒可是欠了我們不少錢;二是取寶,你那徒兒說你身上有一寶——千機令!”
“徒兒坑師傅??!真應該學那老小子不收徒!”老人嘆了一口氣,“至于千機令,你們上來拿就是?!?/p>
接下來,末兒就看到了人生中唯一一次的藝術屠殺。
他是第一次看到一劍一花開,一劍一淑華;
他是第一次看到絲絲縷縷不斷續,大珠小珠落玉盤;
他是第一次看到刀劍齊飛,人倒如綿。
他看得忘了時間,也忘了要給這老人送簽,當他醒悟過來的時候,這場盛宴也已經結束了。
老人定定地站在原來的地方,拄著拐杖。
末兒縱身從屋檐上飛身而下,他斷定老人現在已經沒有威脅,因為他的氣息已經隱隱將絕。
末兒感嘆自己運氣好,撿了個漏,這簽可以不費力氣送出。
他從懷里摸出那只玉質簽筒,筒里有四只簽,上簽,中簽,下簽,還有一只空白簽。
他搖了幾下,地上掉下一只空白簽。
末兒一愣,送了這么多簽,他可從來沒搖出過空白簽。
末兒出道之時,立下了規矩,他殺人前需要搖簽,搖出什么簽就選這個簽對應的殘忍手法殺人,被殺之人沒得選。
這空白簽呢,則是被殺之人可以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
末兒定的這個規矩,曾經被他師妹恥笑過,死誰都不愿意,誰他媽閑的蛋疼去選自己怎么死呢?
“年輕人,你是那老小子派來的吧?你身上有他的氣味?!?/p>
老人的聲音傳入耳朵。
“是!”
“他是讓你殺我,還是取千機令?”
“殺你。你可以選怎么死!”末兒撿起那只空白的玉簽。
“好好好!”
末兒不知道老人為什么要說好,但老人接下來居然委托他事情,他就很意外了。
“我氣數已盡,過不了一會兒也就去了,你就讓我自己去吧!這是千機令,我徒兒肯定會想帶我出城安葬,麻煩你護他一程。”老人從懷里摸出一塊水藍色的龍型玉佩,遞給了末兒。
末兒不假思索地接了過來,這千機令他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能讓人來搶,說明價值自然不菲。
但他這也是第一次接護人的單,但護人就肯定需要殺人,倒也沒有違背他接單必須送簽的規定。
“師傅?”
堂上跪伏著的畢天高叫道。
末兒聞聲,將那玉簽執于地上,幾個起伏,重新隱匿在了原來的位置。
原來,那優美的殺人劍法叫做琴瑟畫劍漫天娑華一百三十式。
四
城中大亂,混戰四起。
末兒一路尾隨背著老人尸體的畢天高,期間出手送出了幾支簽給暗地里尾隨畢天高的人。
論隱匿行蹤,這幾個被送簽的家伙,追不及他分毫。
穿街走巷,東躲西藏,這畢天高愣是背著自己的師傅從下水管道出了城,爬上了那城西洛天山的山巔,將自己師傅埋在了山巔之上。
末兒想,這山為墳,樹為碑,倒是這老先生不錯的歸宿。